沈满棠嗅着芦荟身上熟悉的馨香,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下时不时还传来磨牙的声音。
芦荟看着他那睡得和小猪似的幸福脸庞,不禁轻笑出声,又提醒金朝道:“宝儿,小少爷平常睡觉也会磨牙吗?你得替姆妈多看着点他,这么漂亮的小孩,牙磨坏了多可惜啊。”
金朝拍拍芦荟的手,宽慰道:“他偶尔会磨,我都提醒过的。今夜就算了吧,别折腾他了,让他睡个好觉。”
芦荟给沈满棠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面向金朝。
“宝儿,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芦荟抚了抚金朝的面颊,心疼道,“你看你,都瘦了。你别怪姆妈见识短,姆妈没读过书,也没指望过你有多大成就,只想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够了。你在外头做的活姆妈也听不懂,更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如果累了,撑不住了,就回家来,不要委屈了自己。”
这些年她虽不曾过问金朝在外做的事,但从金朝送她的那些首饰的价值上可以看出,她的儿子很有出息,也过得很辛苦。那些贵重的礼物她都好好保存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金朝没有负担地歇一歇。
她的儿子才刚满十二岁,怎的就和有二十年工龄的自己一般老练疲惫。
“姆妈,我不累,”金朝罕见地钻到芦荟怀里,像稚子般寻求母亲的安慰,“能赚钱给你和小少爷花,我很高兴。我就是最近总有些害怕,怕这样的日子太短,怕醒来后发现这些都是一场梦。”
白涔涔的月光下,芦荟看着金朝瘦削的脸庞,动容道:“怎么会是梦呢?姆妈和小少爷现在不是好好的陪在你身边吗?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你一事无成,我也还是你姆妈,小少爷也不会因为你不给他买衣裳就不喜欢你了。我们都很爱你,所以才不舍得看你这么辛苦。”
金朝鼻子一酸,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染上了哭腔:“姆妈,别离开我。”在生离死别面前,他才明白自己对芦荟的依恋有多么深。原来不止是沈满棠这种小孩,就连他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也不能没有母亲。
“哎呦,我的宝,姆妈不走。”芦荟亲了亲金朝的额头,心脏一阵酸麻,“姆妈就是死也要护着你们两个宝贝,又怎么会抛下你们自己走了?”
可这正是金朝最担心的事。如果这事一定会发生,那他情愿死的是自己。
他紧紧搂住芦荟,泪水从眼角滑入鬓间。他好像懂沈满棠为什么很想被亲额头了。这种亲密的眷恋感,他才感悟到,便要永久失去了吗?
“睡吧,宝儿。明天姆妈给你做你最爱的腌笃鲜,好不好?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只能将就些炖冬笋了,等来年春天,姆妈再托人挖些春笋来,让你一次性吃个够。”
金朝突然伸出手,学沈满棠的幼稚样,勾了勾芦荟的小拇指:“一言为定,骗人的是小狗,”
芦荟从来没见自己儿子这么可爱过,这好像还是金朝第一次冲自己撒娇。她对着金朝的额头亲了又亲,欣然道:“当然,一言为定。”
翌日清晨,金朝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却见床榻那头空空如也。芦荟和沈满棠都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姆妈?小少爷?”金朝起身喊了一圈,也没人回应。芦荟没回估计是下楼做早餐了,但沈满棠这个爱赖床的懒蛋大清早找不着人就很可疑。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金朝排查到浴室门口,按了按门把手,没打开门,便冲里头喊道:“小满?你在里面吗?”
沈满棠不敢吭声,假装不在。他羞红着脸瞧了瞧自己的裤裆,才明白金朝这半年多来都在洗些什么。而他当时还大喇叭似的说人家是尿床了,难怪金朝不给他好脸色。
原来“长大了”是这个意思啊。他搓着脸,想要压住薄薄的脸皮下不断上涌的血液,却适得其反,反倒把一张小脸折腾得更红了。
“小满?”金朝有些着急,担心沈满棠一个人锁在浴室里会出事,便再次急切地摆动起门把手,“小满你回话,小满?”
小满本人终于没法再装死下去了。他提起裤子,用冷水冲了冲脸后,才低着头走了出去。
“你在里面做什么?叫你怎么不吭声的?”金朝拽住他的胳膊,强硬地抬起他的头,不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
“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金朝看着沈满棠满脸泛着红潮,便心急地用嘴唇贴上了他的额头,感受了一会儿后才道,“额头碰着倒是不烫,就是脸好像更热了,是过敏了吗?”
沈满棠刚那个完,就被金朝托着头注视着,还得到了之前求都求不来的亲亲,当然更燥热了。他推开金朝的胸膛,低下头支吾道:“没过敏,你别问了。”
金朝定睛看了他许久,突然道:“你裤子脱下来,我帮你洗。”
沈满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烧开了。他匆忙做了套在地上找东西的假动作来掩饰尴尬,也不知自己要找些什么。
可能是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干脆面壁思过,在心中和全世界告别。
“脱了吧,这么穿着不难受吗?”金朝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拧过来直视自己,“你自己又不会洗,还是说你觉得让我姆妈帮你洗比较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金朝到底是自己喜欢的人啊,那滩印记还是梦里想着他留下的。沈满棠抠着手,扭捏道:“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以前澡都要人帮着洗的时候也没见你害臊,怎的如今连条短裤都不能让人洗了?”金朝对这矫情小孩也整理出了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他淡定道,“数到三,脱下来给我。”
“一。”金朝刚报了一个数,沈满棠便迅猛地把短裤脱下来,胡乱塞到了金朝手里,然后“啊啊啊啊”地乱叫着,一路崩溃地跑到了被窝里。
再和金朝折腾下去,他恐怕今日就要血脉偾张而死,享年十岁了。老天爷老天奶们,不管怎样,至少让他苟活到七日后,过完十一岁生辰宴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废话大王又扒拉出一段小屁孩日常∠( 」∠)_我发誓明天开始认真走剧情
第83章 山雨欲来
深夜,一个不速之客到访沈家花园,像是故意似的,在大门外将车喇叭按了个震天响。
门房小厮裹着棉袄跑出来,先是打量了一番汽车€€€€没见过,又是审视了一番访客€€€€不认识。
小厮客气地弯腰询问车内之人:“先生,请问您找谁?”
沈泱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小厮没将他认出:“我是沈泱,麻烦你开个门吧。”
小厮第一反应仍是“沈泱是谁?没听过”,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鞠躬道:“是三爷回来了啊!小的眼拙,没认出您来,该死该死。”说完他便赶紧给沈泱放行了。
沈泱一路畅通无阻,将车开到了东花厅。深夜的宁静放大了汽车的轰鸣声,把刚刚入睡的一家子都吵了起来。
这个家里也就沈沧会开车了,而其他人更是没有深夜叫司机的理由。沈沧披上睡袍,微微拉开窗帘,就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是谁来了?”傅君佩也下了床,想要从窗帘缝隙中看个究竟。
沈沧一把扯上窗帘,烦躁地答道:“是沈泱。这瘪三国外混不下去了跑回国了?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还真把这当他自己家了。”
见傅君佩沉默不语,他又叮嘱道:“你接着睡吧,我去应付他就行。他若要住下,你也不用多搭理他。他就是沈泓的狗腿子,用不着给他好脸色。”
傅君佩心绪不宁,实在无法应付沈沧的玩笑话,只能胡乱地点头,想想又提醒他道:“沈泱在的这段时间,你就别再来我房里了。衣服也赶紧换了,别让他看出端倪来。”
沈沧嫌麻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照做。他的衣服几乎都留在傅君佩房内了,这会儿临时被赶走,也意味着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会穿的不伦不类了。
“大晚上的谁在家打领带?”傅君佩一把扯下沈沧手里的领带,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沈沧那不慌不忙的磨蹭样就生气,可又无法和盘托出自己为何如此恐惧,便只能迁怒沈沧,“就知道磨洋工,还不赶紧下去。”
沈沧扯着她偷了口香后才老实地下楼了,大厅里,沈泱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了。
不过他倒也没闲着,才一会儿功夫就手贱地把沈满棠拼了几周的拼图给拆了。
沈沧扫了眼茶几上的残骸,冷脸道:“你回来做什么?没钱了?”
“啧啧啧,你每餐吃金币长大的?说话一股子铜臭味。”沈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脚架在拼图上,自顾自问道,“我大嫂和小侄儿呢?等等,没记错的话大嫂生的是男孩吧?”
“关你屁事。”沈沧从小到大只要一见到这三弟就脑充血,说话也必得夹枪带棒让他不好过才行。
有沈天佑和沈泓护着,沈沧也没法对这小瘪三怎样。而这小瘪三也惯会审时度势的,身边没人时,他也常出言不逊挑衅沈沧,惹得沈沧暴跳如雷,三天两头的揍他,然后再被罚跪祠堂。可一旦身边有人给他撑腰时,他便会装出一副唯唯诺诺、惹人怜爱的模样,最后倒霉的还是沈沧。
在沈泱的步步引诱下,终于有一天,沈沧失控地把沈泱、沈泓二人统统打进了医院。沈泱其实没什么事,挨打的全程几乎都被沈泓护在了怀里。而沈泓就比较不幸了,不仅手脚都被打上了石膏,还在医院躺了许久。
沈沧伤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沈天佑最优秀的儿子,而另一个又是他亏欠最多的养子,两个加起来,足以让沈沧彻底失宠,而曹锦和亦被沈天佑牵连,责怪是她教坏的孩子。
这下沈沧是真爹不疼娘不爱了,即便他打人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和四妹打抱不平,但最后还是不可幸免地被曹锦和发配到日本,一个人摸索着在异国他乡长大。
这让他如何能不恨沈泱?
“二哥还真是,十多年如一日的小心眼。”沈泱踩着拼图,颇有兴趣地点评道,“梵高的画?我这侄子还挺会挑的。”
“把脚放下去!客人就该有个客人的样,你还真把自己当三少爷了?”沈沧怒视着沈泱那吊儿郎当的放荡样,再次轻易地被他激怒了。
这拼图还是他前不久托人从欧洲寄来的。沈满棠不知从哪本画集上看到的这位过世已久却才开始出名的画家,嚷嚷着要沈沧给他买梵高的真迹。但那些画的价格被炒得正高,且一画难求,无奈之下沈沧只好先用拼图稳住儿子,再找朋友接着帮他搜罗。
沈满棠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就算只有拼图也够他满足的了。收到礼物后他便绕着沈沧直夸,嘴甜得和喝了蜜似的。
“爸爸你真是太无敌了!我拼好后要带去画馆让大家都羡慕我!”
沈沧脑中闪过沈满棠高兴的模样,却又见孩子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图就被眼前这个死人踩在脚下。他忍无可忍,怒骂道:“乡毋宁不懂规矩就滚回老家找你娘教你,别在别人家里头撒野。”
这话倒是把沈泱的逆鳞都触了个遍,他最恨沈家人在他面前提及养母,更恨他们自诩高人一等,连自己的根都忘了。如若没有他养母的信任和支持,沈天佑他能卖光家中渔船跑上海来发家吗?挣着钱后不想着回报妻子,反倒隐瞒家室,在城中又娶了曹家玉器行的女儿。若不是族长做主,把他记到沈天佑的名下,恐怕他姆妈早就没了活着的指望。
他一脚踹翻茶几,起身挑衅道:“没记错的话,在沈天佑早前的遗嘱里,沈家的西花厅都是归我所有的。我想该注意的人是你才对吧。听门房说你平日里都是住西花厅的?我不在的时候也就罢了,既然我回来了,还请你别再走错地方了。反正睡大嫂这,也正合你意,不是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却被楼上传来的一阵响动打乱了。沈泱抬眼,就见二楼楼梯口有两个小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
“哟,小侄儿大晚上不睡觉,起来看戏呢?”沈泱盯着那个方向,眼眸渐深,嘴上说着戏谑玩味的话,脸上却无半分笑容。像是比起憎恨沈沧,他反倒更憎恨这个未曾谋面的侄子一般。
楼上,沈满棠惊魂未定地贴紧门板,捂着心口大喘气道:“三叔看着也太可怕了吧,他还把我的拼图给弄坏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没事,我再给你买盒新的。”金朝少见的,主动将沈满棠揽入怀里。
“嗯嗯?”沈满棠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了,愣愣地由金朝抱着,“怎么了呀?”
“没,就想抱抱你。”金朝将沈满棠的头贴在他颈侧,轻嗅了嗅沈满棠身上令他安心的雪花膏香。
沈满棠乖乖不动,也不多问,却能从金朝脖颈上剧烈跳动的动脉处感受到他的紧张。
金朝就这么抱了沈满棠许久后,才逐渐平复下内心的不安。
山雨欲来,而他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第84章 顾客
自打丁香走后,凤仙便接替了照顾老太太的职责,每晚睡在西花厅的耳房内,只要屋里屋外一有响动,她便会被惊醒。今夜也是,她正睡得香呢,就听窗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开始她以为是二爷回来了,结果扒开窗子一瞧,来的竟是个陌生的俊秀男人,皮肤在夜里白得吓人。
那个男子似是对西花厅十分熟悉一般,不带张望便径直进了西厢楼。凤仙怕老太太有危险,便披上外衣偷偷跟了上去。
男子先是上楼兜了几圈。一扇扇房门被他撞开的动静听着都吓人。但很快他又像是捕猎失败一般,快步下了楼,转身排查起一楼的房间来。
凤仙一个姑娘,实在不敢和一个大男人正面硬刚,便只能悄声闪到曹锦和屋外的窗沿下,伺机而动。
平常夜里这西花厅便只有她与老太太两人相伴,就连二爷都鲜少回来。她实在是不放心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去搬救兵,便只能贴着墙根偷听屋内的动静。
也不知今夜守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叫外人随意闯了进来。这位不速之客虽仪表堂堂,可周身却散发着阴郁的气息,看着真叫人可怖。她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这贼人快些离开,不要做出伤害老太太之事。
“姆妈。”沈泱敲敲床板,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呆若木鸡的曹锦和,歪歪头疑惑道:“傻了?”
他伸手揪住曹锦和的头发,一把将她拽起:“这么久不见,不认得了?”
见曹锦和不回应,他便又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晃了晃,险些将她摇散架了。他皱着眉,不解道:“应该不至于吧,我可是当着你的面上了你的宝贝儿子啊,就算是化成灰你也应当认出我吧。”
“啪”的一声,曹锦和狠狠甩了沈泱一个巴掌,力道大的让人不敢相信这个掌印竟是出自一个病弱的老太太之手。
“我就说嘛,你曹锦和什么人啊,还能让自己痴了?”沈泱用尽全部力气,掐住曹锦和的咽喉道,“打得爽么?再来啊!我第一次强迫哥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打我的,可后来他不还是乖乖躺在我身下?你打啊,接着打!打一次,我就告诉你一个沈泓喜欢的姿势,让你多了解点你的宝贝儿子。你放心,今夜我绝不还手,让你打到爽为止。”
曹锦和目眦欲裂,终于卸下伪装,将这些年积压的怨恨和屈辱通通用巴掌还给了沈泱。
当初既是出于沈天佑授意,也是出于沈泓自愿,他们两兄弟在出院后便搬到了一间房内,甚至就这么住到了沈沧带傅君佩初次回家的那日。
哪怕曹锦和再厌恶沈泱,也敌不过家中另外两个男人对他的庇护。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的存在。
她明明已经如此宽宏大量地接纳了沈泱,甚至还因为他的到来,把亲生儿子都赶走了,可沈泱册那却敢对沈泓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这十多年里,曹锦和近乎是闭眼就会浮现出她此生见到过的最骇人的一幕。两具赤裸的胴体交颈厮磨、抵死缠绵,甚至忘情到根本听不见她进门的声音。
那晚本该是其乐融融的。沈沧再怎么说也是她亲生骨肉,这么多年未见,母子俩之间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更何况沈沧那小赤佬到底还是敬她的,就是谈了朋友也知道要第一时间带回家来给她过目。
当晚,曹锦和热情地招待了远道而来的沈沧和傅君佩,为他们设宴接风洗尘。彼时的她也是真心期盼着小两口能早日完婚,也早日给沈家添丁。如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漏夜敲开沈泓的房门,想要用弟弟的婚事催他一催,恐怕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