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荟将沈满棣放进被窝,给他掖紧了被子后,才满脸忧思地问道:“宝贝,芦姐姐问你,昨晚上睡觉前,你哥哥也是这么和元宝抱在一起睡的吗?”
沈满棣想了想,便皱起脸摇了摇头:“不是的!昨天是宝宝睡中间,哥哥们一人睡一边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睡到边上去了?”
芦荟若有所思。沈满棠睡觉再闹腾也不至于在睡梦中跨过中间的沈满棣挤到金朝身上,这只可能是那俩小的趁沈满棣睡熟后自己调换的位置。
沈满棠和金朝亲近她并不奇怪,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即便中途分开了这么多年,情谊也不会就这么散了。可两个快成年的同性抱在一起睡觉,总还是有些古怪的。芦荟自问她与她同胞的姐妹都受不了这等的亲密,更何况是两个男人了。
她本还只觉得怪异,可当金朝睁眼见到她后慌忙撤回身子的那一刻,她的心底才真正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恐惧。
“睡觉前哥哥还不让我睡中间呢,后来我硬赖着,哥哥就生气了,叫他也不理,还背对着我,只管自己睡着了,后来还是大哥哥哄我睡觉觉的。”沈满棣撅着嘴,不开心道,“哼,结果还是趁我睡觉把我挪走了!害得我差点都冻僵了。”
芦荟越听,心底的凉意就越重。她两眼空空,僵硬地给沈满棣掖着被子,不知已重复了多少遍。
“芦姐姐,你在听吗?”沈满棣从被子的边缘挤出手臂,在芦荟面前挥了挥。
芦荟恍然醒神,快速眨了眨眼,而后起身道:“灶上还蒸着东西,我得去看一眼。”说罢她便兵荒马乱地跑了出去,甚至连鞋都跑掉了。
作者有话说
很短的一章,熬不动了'但感觉这章可以发出来吓一吓人,所以还是发了' '
第120章 回家
沈满棠睡醒时,就见大床上只剩他一个人,就连身旁沈满棣和金朝躺过的地方都已经没了余温。他坐起吸了吸鼻子,又探头看了看床下,确认沈满棣不是掉到地上去了时才懒洋洋地起了床。
今天剧组给他排的通告在下午,不过按费导吹毛求疵的性子,或许他去了也是上个妆干等着,然后在剧组耗上一天也轮不上他的戏份。他想了想,拾起地上的书包多装了几本作业进去,准备在片场也要好好温书。
他可是和金朝好好保证过要考个好大学的。昨天的戏演得他有些后怕,总担心自己不够努力金朝就会像育莹一样对他失望,最后又让他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过他不知道,此刻一墙之隔的书房内,金朝正为了他跪在芦荟跟前赎罪。
芦荟捏紧拳头,双眼猩红道:“你起来!把话说清楚,你做错什么了就跪?”
“姆妈,我该死,我对少爷逾矩了。”金朝没有起身,只是直直地挺着背,低头认错。
芦荟双唇颤抖,费了好大劲才撑着自己没有倒下。“逾矩?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称兄道弟的,怎么能干出这种龌龊事呢?是谁先动的心思?你说啊?是谁!”
“是我。”金朝闭上眼,等待着芦荟高高抬起的手掌落下。
即便他如今也分不清自己对沈满棠是何种感情,但他不知分寸的照顾、纵容和管教,才是引诱沈满棠走上歧路的祸端,为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芦荟的巴掌重重落下,只是落在的却是自己脸上。她掩面而泣,心如刀绞:“你疯了吗?元宝,你是不是疯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金朝的膝盖挪前几步,抓过芦荟的手往自己脸上挨。“姆妈,你打我吧,我错了。”
“他是少爷,是主人家,你懂吗?”芦荟哭天抢地,摇着金朝肩膀大喊,“你是不是中邪了?啊?我是不是从小教你要对少爷恭敬?你呢?你就是这么对他恭敬的!我让你照顾少爷,不是让你把他照顾到床上去!”
“你五年前也看到了,三爷和大爷当年越轨,最后落到个什么下场。你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着少爷一起死吗?”芦荟气得头晕作呕,体力不支地坐到了地上与金朝平视。
金朝当然知道,沈满棠若选择和一个男人厮混一生,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更别提他那两个被一对断袖搓磨了半生的父母。他是没事,本就是一条贱命,更不会在乎所谓的名声。可沈满棠的身份却由不得他离经叛道。
芦荟自省道:“你从小就有主见,又聪明懂事,没让姆妈操心过,所以姆妈才常常忘了你也只是个孩子,还让你小小年纪就贴身伺候少爷。现在想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我既没教育好你,也没照顾好少爷,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姆妈……”金朝如鲠在喉,陷入两难。他既不能和芦荟宣誓,哪怕沈满棠会受到非议、众叛亲离,他也会给他不离不弃的情爱;也不能和她保证,自己从此会退回自己应待的位置,不再介入沈满棠的生活。他自己都尚未厘清思绪,又怎么给得了他母亲一颗定心丸?
“元宝,算姆妈求你了,趁现在还没人发现,尽早和少爷断了吧。”芦荟捧着他的脸,央求道,“你和少爷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哪个受伤姆妈都受不住啊。姆妈就想你们好好的,可只要你们在一起,就没法好好的!你让姆妈怎么接受别人看你们异样的眼光?又怎么面对二爷和太太啊?你难道要看着少爷彻底没人疼、无家可归吗?”
金朝的心口堵得慌,一边是他姆妈,一边是沈满棠,这两个人本是他最亲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天平的两端。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芦荟的,因为即便是站在芦荟的立场,她也是为了沈满棠着想。可他还是选不出。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迁就沈满棠,可真到了要断干净的时候,他却舍不得了。
还未等他开口,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沈满棠踱步进来,轻声道:“芦姐姐,你别怪元宝。都是我的错,我今晚下戏后就跟你回家。”
单薄的一堵墙隔不住芦荟刺人的诘问,沈满棠刚收拾完书包,就听见芦荟歇斯底里的哭喊。他也不知道芦荟是怎么发现的,可不论怎样,东窗事发后总要有人在前面扛责。从小到大都是金朝替他挡枪,可唯有这一次,他想要自己解决。
金朝猛然抓住沈满棠的手,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沈满棠前不久苦求他收留自己的可怜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眼间就又要回去了?
“不行,”金朝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放心。”不放心沈满棠回沈家后会不会又郁郁寡欢,甚至伤害自己。
芦荟的目光落在金朝与沈满棠交握的手上,心狠狠一抽。她现在认定就是金朝先行对沈满棠图谋不轨,才会落到今天这般局面。她从小让金朝喊沈满棠“小少爷”,就是不想他忘了身份,可没想到金朝竟逾矩至此。好在沈满棠愿意主动断了这层关系,她也能放心些了。
“金朝!”芦荟指着金朝的鼻子,头一回喊了他的大名,“你脑子拎拎清。”
沈满棠为转移火力,“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和金朝并肩跪在了一起。“芦姐姐,我有话想和元宝说,你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告个别?”
芦荟本来还想硬着心肠直接带着沈满棠离开的,可还不等她张嘴,沈满棣就推门进来了。这家伙醒得正及时,刚刚还在到处巡逻找芦荟,这会儿总算是被他找着了。
“哥哥……你们在干什么?”沈满棣走到跪着的沈满棠面前与他平视,歪着头一脸不解,“你们是在挨罚吗?”
芦荟这才清醒了些,赶紧把金尊玉贵的沈满棠扶了起来。可沈满棠倔劲上头,就是不肯起,梗着脖子固执道:“芦姐姐,我想和金朝说会儿话。”
也罢……芦荟直起身,后退半步道:“少爷,我和小少爷先回沈家了。我会通传二爷和太太,让他们晚上一同欢迎你回家。”
第121章 承诺
芦荟一走,沈满棠就赶忙将金朝扶起,心疼地揉着他的膝盖:“元宝,你疼不疼啊?”
金朝没有搭腔,只问:“你想回去吗?”
沈满棠仰头看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不想,我就想和你待着。可我也不想看你和芦姐姐为难,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还有个办法。”金朝拽起沈满棠,商量道,“你我之间的事我姆妈不会随便和二爷说的,只要我走了,你就能安心留在这考试。”
“你要去哪?”沈满棠这会儿表现得可比刚刚在芦荟面前要激动多了。
“回南洋办厂。”金朝说着他的规划,“我这趟回国本就匆忙,若是再在南洋待上几年,或许福臻还能更上一层楼。”
“凭什么要走的人是你?”沈满棠反对道,“你从始至终都是被我纠缠的,错的人是我!你国内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了,又突然要走,你让陶老板他们怎么办?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回家住怎么了,他们又不会吃了我。”
“小满……”金朝无奈地抚了抚沈满棠的脸道,“你听话。”
沈满棠绷着脸,固执道:“可我不想一直拖着你。昨天拍戏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从小到大我都这样,遇到点事就哭,什么都要你帮我兜着。这么大个人了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连累你。我不想有一天连你也会对我失望。”
昨天那场戏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而今早这突如其来的分别更是让他警觉。能每天和金朝腻在一块是很幸福,可他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的,生怕金朝有一天会像育莹一样对他彻底失望。就连此刻在金朝面前百般伪装过的自己都算不上好,更别提他本来的面目了。他现在这样,还不配与金朝比肩。
“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不用担心我。我回家也会好好读书、好好画画的。”沈满棠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我知道我现在年纪小,又不像你一样有所成就,所以芦姐姐不相信我有能力喜欢你、保护你。我只有等到真正独立,不靠任何人的那天,才有资格追求你。”
“之前是我太自私了,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也没考虑过你的处境和感受。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沈满棠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挂了串泪珠下来,“但在我追上你之前,你能不能别喜欢别人。”
“我不喜欢别人。”金朝每天忙沈满棠和福臻的事都分身乏术了,更别提再多背负一段情债了。
“虽然你已经是小狗了,”沈满棠轻轻勾住金朝的小拇指晃了晃,“但你这回要说话算话啊。”
金朝没说话,只是将沈满棠拢入怀中,静静地与他相拥。
良久,他才道:“你想好了?回去的话会很辛苦。”
沈满棠点点头:“这是我要面对的课题,不能什么都让你帮我解决。何况,”他顿了顿,“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我没脸去面对他们。”
“我的出生是有罪的,我总觉得他们应该恨我,狠狠折磨我才对。可他们不怪我……所以我只能加倍虐待自己,才会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搞不懂你脑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金朝又气又无奈。沈满棠这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他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我有段时间还有点恨你,觉得别人都有资格怨我、抛下我,可你不行。你和我拉过勾的,你会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我,这些都是你说的。所以你回来后我才一直纠缠着你,也不考虑你的感受。”沈满棠在金朝肩头蹭了蹭,依旧是把鼻涕眼泪都留在了对方身上。
“你这段时间一定觉得很困扰吧。我烂成这样,还恬不知耻地要你喜欢。但其实就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沈满棠擦完脸,就把头往金朝另一侧肩膀靠去,“你再等等我好吗?我会变好的。如果我真的没好,我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你很好,一直都是最好的,我也没觉得困扰。”金朝拍了拍沈满棠的脑袋,说道,“你的喜欢很珍贵,我要谢谢你才对。”
沈满棠泪如决堤,却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得寸进尺,求金朝对他许下承诺。
“不哭了,等会还得拍戏呢。”金朝松开怀抱,两手捧着沈满棠的脸给他擦泪,“你回家后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我说,不要忍着。学习学累了就休息一下,不要逼自己太紧。我之前说过的胡话你都忘了吧,不论你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答应你。”
金朝想,他本打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沈满棠相处下去,管他是什么身份,总之他得负责让沈满棠安度此生才行。可没想到他姆妈会这么敏锐,仅仅靠一个睡姿就推断出了他与沈满棠不清不楚的关系。既然如此,他也没可能再以什么书童、兄长的身份待在沈满棠身边了,不如干脆坐实他姆妈的猜想。总之他是不可能放着沈满棠不管的。
沈满棠瞪大眼睛,没想到自己还因祸得福了。“真的吗?你没骗我?”
金朝严肃道:“我不骗你。所以你回家后不要有压力,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不许自己瞎琢磨。其他问题我来解决,不用你操心,只是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你也等等我好不好?”
沈满棠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破涕为笑。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得到金朝一句不像是画饼的承诺。
第122章 救人
“老板!”一蜜色肌肤的小伙子跑下船,扔下行李就向金朝行贴额礼。
“ Nyoman,好久不见,你这趟来辛苦了。”金朝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随后向他介绍身旁的人,“这是陶老板,我跟你提起过的。”
Nyoman恍然大悟,激动地拉过陶园昌的手往他脑门上贴:“大善人先生!泥濠,我是Nyoman。”
陶园昌被他的热情莽撞以及一口别扭的中文给逗笑了:“Nyoman,久仰大名,我听小金说了很多他和你爪哇的趣事。不过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善人?”
“Jin说泥是大善人!”Nyoman抑扬顿挫地说道,“他是因为泥才要我滴。”
陶园昌越听他解释越迷糊,索性问那个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笑话的人:“别偷笑了,快帮我翻译翻译。你没看Nyoman说得舌头都要打卷了吗?”
“外头怪冷的,坐车里说吧。”金朝顺势一推,将衣着单薄的Nyoman先行塞进车里。
“老板!我还要盯着他们卸货。”Nyoman从座位上弹起,又被金朝按了回去。
“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你就穿这么点,在码头吹风不要命了?”金朝细心地将提前准备好的大衣抖开,披到了Nyoman肩上。
“靴靴老板!”Nyoman舒适地缩进羊毛大衣里,眨着他又黑又卷的睫毛,满足地喟叹道。
这么一对比,倒让陶园昌无地自容起来。他前不久来这儿接金朝可没想到要带衣服这回事,光举着个丢人现眼的欢迎横幅就来了。说是给小弟安排住处,其实连仆人都没给请,害得金朝连热水都用不上。
金朝见Nyoman不再冻得瑟瑟发抖了,才正儿八经地向陶园昌解释道:“我和Nyoman是在去爪哇的船上认识的,当时他还是个三等舱的船员,常年就在海上飘着,明明和我弟同岁,个头却比我弟要小多了。我用英文问他怎么这么小年纪就离开家了,他就跟我说,他没有家了。他爸之前也是那艘船上的水手,只是不久前病死在了船上。他也想下船回家,可他下了船就没钱养活自己了。”
“我当时带的钱不多,自己乘的都是三等舱,更没那余钱去接济他了。更何况他那时饿得皮包骨头的,我估计就是花钱雇他来家里帮忙也只能摆摆样式,还得多双筷子吃饭,所以我最开始也就把他的遭遇当个故事听。”
“后来到爪哇那天,他硬要帮我把行李拿下船,结果一不留神就连人带箱掉海里去了,好在他水性好才没出事。船在两日后才会起航,所以我就把他带到了旅馆,想让他洗个澡好好休息一番,谁知道就被赖上了。”金朝说到最后的时候突然加快语速,仗着Nyoman不精汉语,肆无忌惮地揶揄他。
“嗯……没想到Nyoman还有这么坎坷的身世,但这和我是大善人有什么关系?”陶园昌揪着这点没忘。
“没,就当时突然想到,要是你这个滥好人在,一定早早就开口要收留他了。”金朝说了一半,也留了一半。其实当Nyoman在旅馆门外冲金朝下跪,求他允许他留下时,金朝想到的是上辈子他在饭店外遇到陶园昌的场景。
爪哇小旅社和金碧辉煌的大饭店自是不能比,可此情此景又怎么不能称得上是轮回?同样是跪在地上祈求一位陌生人的施舍,他和Nyoman在错开的时空里有着共同的命运。而陶园昌的善意也透过金朝照拂到了Nyoman身上。
“什么叫滥好人?”陶园昌和金朝开着玩笑,“你小子,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想听你夸我一句比登天还难。”
“老板镜常夸泥滴!”Nyoman戳戳自己蜜色的脸颊,“芝士他滴脸皮恨薄。”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小金还会夸我呢?”陶园昌先是被Nyoman的口音逗得捧腹大笑,接着又被他戳脸的动作给可爱到了,他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异域少年,才发现这小棕人长得倒也有几分俊俏。
金朝受不了被揭短,只能光速转移话题。“陶哥,这批白糖还是你亲自去送吗?”
“嗯,我这一年北上都走惯了,嘎嘎熟。”陶园昌操着学来的方言,笔划道,“这回还是一样,火车先经停山东把货卸下来,然后再把剩余的货送到关东去。来回估计得个把月吧,中间我还得亲自盯着他们给灾民发物资才行。上回发东西的时候我不在,就有人私扣了好几大箱糖,你说这些人缺不缺德?唉!这饥荒,把多少人都逼死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金朝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苦痛还要持续很多年,且只会一年比一年更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