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有余做交易的小巫盏被噎了一下,拧眉:“本来就很像。”
“哎,你说话怎么喜欢戳人心窝呢。”老头看着小巫盏的表情,调侃道。
到底还是个小朋友,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一眼就能看出那冷淡小脸背后藏着的情绪。
更想捏捏脸了。
小巫盏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再一看这老头居然还在笑,难得产生的社交欲望顿时消失,当即垮起个小脸,转身就走。
老头乐不可支,跟提溜小猫崽一样捞过小巫盏:“你这小孩,别跑啊。走,给你买糖。”
小巫盏面无表情地被提溜进了糖果店。这老头不知道干什么的,眼都不眨就掏出几张纸币买了满满当当一大兜的糖。
“吃了糖,不认我当师父,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巫盏抱着糖,保持警惕,暂时没有吭声。
老头对好苗子的容忍度非常之高,何况他看这小孩也很顺眼,干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证。
“嗨呀,那我先说好了。大名蒋应清,道号清云,喏,看吧,我没骗你。”
小巫盏探头过去看了看,窒息地发现自己还不识字:“……”
他板着脸思索了几秒,说:“巫倦。”
蒋应清嘀嘀咕咕:“巫倦?嘶……难怪是这副模样,让我算算啊……咦,怪了,我看不透你小子的命格。”
小巫盏听着老头在胡言乱语,咔擦一声咬碎一颗水果糖,感觉挺奇怪的。
他觉得这老头很聒噪,但其实细究起来,并没有特别排斥。好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吃人嘴短,看他顺眼了一点。
“快天黑了,你先回家吧。”蒋应清看了眼天色,催促他,“咱们有缘,以后还会见面的。哦对,小巫倦,我这段时间住在东五巷,要是遇到问题可以来找我。”
巫盏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侧过半个身子,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又用更快的速度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家里只亮着一盏灯,勉强照亮了狭小的出租屋。他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但很简单,只有一个青菜。
“死哪儿去玩了?”
小巫盏说:“楼下随便走了几圈。”
女人无所谓地点头,从桌底下摸出一瓶酒,很快倒满一杯,仰头喝下去。
巫盏盯着这些酒瓶,皱起眉头。在他皱眉的时候,客厅里变冷了一些,酒瓶隐隐有些开裂。
过了一会,他说道:“妈妈,别喝那么多。”
“你还管起你妈来了。”女人冷哼一声,“不喝酒我心里难受,少管我。”
气氛僵住,巫盏不吭声了,埋头扒着有些夹生的饭。这时候,门口有人敲了两下,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微雪?吃饭没,我家多做了菜,给你们送点。”
巫盏认出来门外是隔壁的一个老太太,人很温和慈祥,在他们住过来之后一直很照顾。
巫微雪应了一声,拿了两个菜进来。饭桌上的食物难得丰盛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女人倒是平静了一些。她抿了一口酒,也不管儿子听不听得懂,慢慢地说起和那男人相遇的事情:“你知道吗,你爸长得很好看,对我也很好。虽然他肯定没有对我完全坦白,但我知道他去过我没有去过的地方,他说会带我去看……但他食言了。”
小巫盏扒饭的动作微顿,想不明白那男人没有坦白干嘛还要这样掏心掏肺。
他抬头看了看。他的母亲其实很漂亮,哪怕自我折腾得那样憔悴,也依旧能窥见惊人的美貌。
女人自顾自的继续说,沉湎在那短暂的几个月过往里。过了很久,她看着收拾碗筷的儿子,突然问道:“巫倦,你恨妈妈吗?”
巫盏放好碗,慢吞吞地走过去,站在母亲面前。
他太瘦小了,站着也没办法平视在小马扎上坐着的人。
小巫盏没什么表情,抬手擦掉女人的眼泪,给她抓了几颗糖。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不是你的错。”
孩童的声音软乎乎的,比百灵鸟的叫声还好听。
巫微雪愣住,颤抖着手把儿子抱进怀里,哭得更凶。
母亲的怀抱对他来说其实极为陌生。巫盏睁着大眼睛,盯着母亲的长发。
在别的孩子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远远超出年龄的思虑,有了不该承受的挣扎和矛盾。
他的母亲喜怒无常,动辄迁怒他骂他,有时候还会打他。
怨恨吗,或许会有吧,哪个小孩不想被妈妈宠爱啊。
但他还是会心疼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相比母亲,他更多的是怨恨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埋怨他为什么要把他的母亲弄得这样憔悴,为什么要留给他一个不堪的童年。
小巫盏再一次抬手擦掉女人的眼泪,心里的情绪翻涌,又一点点归于平静。
幻境里的日子过得很快,一天一月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只是随着幻境主人的记忆在某些片段稍作停留。
小巫盏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经过一段时间断断续续的相处,小巫盏已经跟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混熟了。
老头也没强求巫盏立刻当自己的徒弟,而是偶尔带着他出去溜达,见缝插针讲一些玄门的事情。
后来蒋应清知道了巫盏家里的情况,再听他提起母亲的时候,严肃地说:“小巫倦,你妈妈应该有抑郁和焦虑,得去看病啊。嘶,拖了这么久,得尽早治疗。”
老头虽然神神叨叨,但是科学知识也挺丰富的,很多观念也很先进。他提出的什么抑郁什么症状,巫盏反正是没听懂。
小巫盏似懂非懂地记下,垂着眼说:“她不肯的。”而且家里的积蓄快没了。
老头唉声叹气,没再提这件事。
结果过了几天,老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请了人过来带巫微雪去看病,针对性地开了药。
巫盏对那堆药将信将疑,巫微雪本人也没有多在意。但开始吃药之后,巫微雪的情绪确实稳定了很多。
那段难得平静的日子眨眼过去。
巫盏完全融入了幻境记忆里的自己,随着这样的发展心想,自己大概是能够看到母亲走出过往的伤痛,重新好好生活了。
然而好景不长。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他母亲病了一场,变得更加憔悴。这些年的自我折磨伤了她的底子,她病得越来越重,没撑到过年。
巫盏不记得那个月在病房是如何度过的了,他只记得母亲闭眼之前朝他惨笑了一声,为她这些年的不称职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巫盏按着心脏,感受陌生又汹涌的情绪。
他终究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一句话也没说,冷静到冷漠,却又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没有母亲之后该怎么办。
葬礼是蒋应清帮忙操办的。因为没有什么家属和朋友参与,所以办的很简单。
母亲去世之后,本就沉闷孤僻的巫盏更加冷漠,几乎没有任何社交。
那房子也没办法住他一个小孩,巫盏就被蒋应清领走了。
在老头的各种关爱下,巫盏勉强把母亲与过往的经历压在心底不再想。而这老头确实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巫盏见过他轻轻松松制服一只作恶的厉鬼,把他划拉到靠谱的行列。
某个黄道吉日,巫盏拜了蒋应清为师。
他本人的天赋确实惊人,见过的东西一学就会,举一反三不说,甚至还能自创。
老头对此非常高兴,连续一个月逢人就介绍自己的徒弟,让孤僻徒弟烦得不行。
总之巫盏就这么被师父拐跑,入了玄门。
当然,入玄门之后,他师父也没有落下他的教育问题,坚持让他去学校上学,科学玄学两手抓。
跟老头学习玄学道法学了几年,老头跟他提了改名的事情。那天的天气很不错,老头鬼鬼祟祟地拎回来一袋饼干,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小巫倦啊,你想不想改个名?”老头看着郁郁沉沉,满脸倦烦的小徒弟,试探地问,“换个响亮点的。”
巫盏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默默点头。
老头嘿嘿一笑:“行,师父给你取个寓意好的。”他转头看了看屋里的金属台灯,灵机一动,“叫巫亮怎么样!就像这盏灯一样,亮亮堂堂的。”
巫盏拒绝得很干脆:“巫亮不好听。”
老头奉行尊重孩子意愿的准则,立刻换了一个:“那就巫灯!”
巫盏的表情不太好看。
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哪个点,或许是他的母亲时常又哭又笑地骂那个渣男怎么能让她勿等。
“也不要巫灯。”
蒋应清抓耳挠腮:“一盏灯,一盏灯,我总不能叫你巫盏吧。”
巫盏一锤定音:“就这个。”
老头:“……那也行,有个性,很酷。”
巫盏神色淡淡。
分明是想要汲取一盏灯里的温度,但配着他平静的眼眸,这个名字又莫名多了几分冰冷金属独具的肃杀之意。
蒋应清咋舌,觉得他的小徒弟是干大事业的人。
……
蒋应清为小徒弟操碎了心,竭尽全力把他养成正常的小孩。
每天让他吃多点长身体不说,还养了几只人类的忠诚伙伴,被巫盏取了招财旺财的喜庆名字。
这几只土狗特别喜欢巫盏,有时候还会和野猫野狗争宠€€€€巫盏从小就特别招动物喜欢,不管他表情多冷淡地走在路上,都会偶遇几只小动物过来贴贴。
哦,老头子还喜欢带巫盏去旅游,尤其是那种热闹的地方。直到有一次去某山旅游被猴子抢了包,老头才歇了几个月。
除了必要的陪伴,蒋应清还时常担忧巫盏会不会做一些很刑的事情。
原因无他,他小徒弟的性格真的是又孤僻冷淡又凶残。
有一次他去接徒弟放学,就看到巫盏把几个校园霸凌的学生堵在半路,捏着符,一副要把人暴揍一顿的模样。
蒋应清吓了一跳,赶紧把暴躁小徒弟带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小巫啊,这种事情呢,他们确实可恶,但你要先用法律的办法解决,不要把对付鬼怪的方式随意用在人身上。”
巫盏漫不经心地收起符:“好吧。”
“……”小兔崽子,一看就没认真听。
蒋应清叹了口气:“他们做了恶事,惩罚是对的。小巫,你的出发点没错,师父也希望你可以当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