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方方亮出手机屏幕:“我都没下载它,您要是不嫌我菜的话,借我别墅的WiFi用用,流量快用完了没钱了。”
手机屏幕很干净整洁,软件不多,打开appstore也的确有个已经删除的标志。
秦朔川盯着段江言的脸,试图找到他说谎的痕迹。
那双黑眼球极大的大眼睛如无辜小狗一样,一眨不眨看着他。
“你撒谎。”秦朔川沉下来脸。
段江言于是直接点了下载,然后大大方方打开屏幕使用时间€€€€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各种工作社交软件和一个单机地铁跑酷游戏上。
这样大的软件,不可能天天卸载下载,江江江基本上每天都玩,今天的检查是突击又是随机,肯定也不是提前卸载。
世界上很少有这样的巧合,既年龄生日相同,又同样是私人医生。
在段江言展示手机内容之前,秦朔川心里已经有八成把握,甚至专门把他哄骗来自己房间睡。
秦朔川的表情一瞬间空白凝固。
段江言竟然完全不玩这游戏。
不可能,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中的巧合么。
怀疑一件事需要很多雷同去验证,但否定一件事,单单只是这一条竟就能把一切捕风捉影的可疑条件全部推翻。
两人僵持着,段江错觉似的发现,秦朔川的心情在须臾之间陡转之下变化,方才还兴奋愉悦、莫名像即将拆礼物的小朋友,乃至胃疼都顾不上了。
而紧接着,拆开礼物发现不是自己的,顿时郁闷又失望。
悄无声息碎掉了似的。
但这只是隐约感觉,秦朔川的情绪表达并不明显,说不定他就是个生性不爱笑的人而已,也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看在他是大客户的份上,段江言只好哄他,尝试把碎掉的秦董拼回去:
“要是不嫌我没玩过的话,我陪着您玩就是了,等等啊太大了还得下载一会€€€€没想到您会对游戏感兴趣,医生角度看,作为解压方式挺好的。”
秦朔川彻底恢复面无表情,冷漠道:“不需要。这种浪费时间的游戏,你不玩挺好的。”
嗯?怎么感觉他有点咬牙切齿?
大佬的太心思难以捉摸,段江言决定先战术性点头附和:
“是啊,隔壁眼科经常有玩到视网膜脱落的网瘾少年,还有中年大叔在网吧通宵三天直接猝死的,真搞不懂这破玩意有什么可玩的。”
秦朔川:……
一晚上的紧张担忧又尴尬顿时消散,他神色恢复如常,冷淡对段江言说:“你去客房睡吧。”
段江言莫名其妙,心想这人吃错药了吗?
但能自己独占一张柔软舒服大床总归是好的。
就当秦朔川良心发现了,终于不把可怜打工人当牛马、塞在可怜的窄小沙发上了,万恶资本家难得当了一回人。
他立即跳起来,裹着被子抱着枕头毫不留恋的跑了,丝毫不想回头多看一眼。
躺在床上,段江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好险好险,还好玩游戏的手机是单独分开的。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患者检查了,娱乐工作双设备分开也是他从医多年的习惯,因为医患关系实在太紧张太恐怖。
这个世界的“段江言”是私人医生、又有段家的医院和段小少爷的身份撑腰其实还好。
但段江言本身没有那么好命,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寒门学子,拼命打工拼命学习才靠着各种零工和奖学金成了医生,在职场却也时长受挤兑。
最脏最累的活儿都给他干,加班几天不睡,那些最疯批最难缠的病人家属也都被推给他去沟通,堪称万用挡箭牌。
他当时连轴转了太久、又不能回去睡觉,一台手术结束后他如释重负,蹲在走廊地上想玩游戏提提神。
手机直接被突然出现的病人家属用力抢过来!然后发疯般往他头上砸!
尖叫怒吼发狂甚至对他拳打脚踢,最后手机屏幕碎的稀烂€€€€是在他的头上被砸碎的。
他并不是主刀医生,只是一个副手。
打人的是往前一台手术的死者家属,在被父母殴打责骂侮辱的过程中,孩子平静回到房间忍无可忍跳楼自杀€€€€当场死亡,送来时就已经生命体征,只是尽力抢救试试。
那对父母把怨气对准了段江言,打他之前已经拍下他蹲在地上玩手机的照片,医闹着拉横幅说医生只顾着玩游戏、看他们交不起住院费就不治疗、故意草菅人命。
段江言被砸的轻微脑震荡,头上缝了几针,在病床上就等来处分通知。
其实所有同事包括医院上层都很清楚,这场医闹最初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泄愤、无辜医生是不能还手的。后来则是蓄意讹诈,想榨干死人的命最后讹一笔钱。
但这都不重要,总之事情闹成这样总要有人背锅,没有背景又年轻的段医生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而患者家属眼中的医生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完全不觉得他们也是普通打工人,娱乐就是死罪。
后来,吃一堑长一智的段江言越来越熟练,单单是玩游戏这件事,他就遇到过患者家属假意聊天、询问他小伙子你会玩游戏吗?亦或是用各种由头看他手机。
从此不仅双设备分开,而且医生身份时的演技越来越好,问就是不会玩。
总而言之,真不知道秦朔川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也来检查他的手机。
结合一晚上这家伙的古怪温柔态度,事出反常必有妖,上辈子被医闹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秦朔川关灯躺下。或许是情绪原因,胃又开始绞痛起来,连带着断断续续持续许久的心悸,让人有些烦躁。
忙完这段时间可能是得去医院看看了,小江医生那么讨厌资本家,自己如果坦白身份会不会被删好友拉黑一条龙,茫茫人海那可就再也捉不住他的江江了。
算了,还是先哄出来见面再说吧,或许看在他病了的份上或许会原谅他的谎言……虽说生辰八字相同是个误会,但既然八字相同,那就当算命先生也祝贺江江和他的姻缘了。
脑海中思绪又多又乱,秦朔川愈发觉得胸闷气短浑身难受。
他素来情绪寡淡,直觉现在大起大落的烦躁心慌感有些不正常,最终归咎于睡眠不足,只想早早入睡却又睡不踏实。
辗转反侧了半宿,秦朔川迷迷糊糊梦到自己溺在水中,无论怎么挣扎,四肢都灌铅似的无法动弹,窒息感自压迫着尖锐剧痛的胸腔延伸至四肢百骸。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江江江站在岸上,焦急喊着他的名字似乎想让他醒醒。
秦朔川混沌中觉得自己很清晰,又竭力想挣脱尖锐濒死的窒息感,想艰难看清江江江的脸€€€€
是段江言。
秦朔川猛然睁开眼睛!
一阵痛苦的喘息,他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令人窒息的巨石,任凭他如何呼吸都没有多少氧气,胃痛得近乎麻木,扯着胸口尖锐的跟着痛。
“我……”
“你别动!醒了就好,”段江言按住他,“躺好别说话,没事的你别紧张,小问题。”
段医生嘴上这么说,但看表情明显不像是小问题。
“怎么回事?”秦朔川发觉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问你答,”段江言严肃道,“之前是不是一直有感冒低烧的症状?胸闷气短恶心呕吐,上腹绞痛心情烦躁,对不对?”
秦朔川安静闭了闭眼睛,耳鸣让他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玻璃。
这声音和语气,他真的不是江江江吗?
“你烧到四十度了。你知道我们医生最怕哪种病人吗?怕硬撑着耽误病情不去就诊的钢铁侠,还怕太能忍了难受也不吭声的忍者神龟。”
秦朔川重新睁开眼睛,虚弱问:“你要气死我吗。”
段江言:……
对不起我错了,求您千万别生气也别死,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全天式出诊就让客户死在家里的话还怎么混,他以后就得去天桥下贴手机膜了。
“我怎么了。”秦朔川问。
段江言把他冰凉的手拉过来摸着脉搏,脉搏微弱而心跳快的可怕,能让急诊医生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致命前兆。
“初步判断是心肌炎,救护车一会就到。幸亏被我发现了,您要是再忍一忍就可以开席了。”
秦朔川面无表情:“你坐小孩桌?”
段江言:……
这真的很严重,没不声不响猝死都已经是万幸了,他紧张地生怕病人突发室颤心衰直接抢救不过来,这位病人您能不能有点当病人的自觉。
原本肃然的气氛果然放松了些,看到段江言不那么浑身紧张了,秦朔川于是笑了笑。
此时去听,仿佛就是江江江在他耳边说话。虽然段江言尽量不表现出惊恐以至于刺激到病人,但他当然也能感觉到自己此刻命悬一线,稍一动作都会被制止的程度。
他抬起手以手腕挡住眼睛,费力笑了笑:“段江言,我死之后……半夜在床头问你……你会说实话了么?”
本来就是紧张的时刻,段江言又胆子小怕鬼,被他这么恐怖的形容一吓,顿时毛骨悚然:“别!秦董,求您活着问我行不行,只要您是热乎的,不用拷打我就全招了!”
天地良心,我只是个工具人医生罢了,有什么重要的问题能让首富大佬死不瞑目回魂来找他?
这近乎是有进气没出气了,还硬撑着断断续续审问他?
秦朔川脸色惨白,虚弱道:“你到底玩不玩游戏?”
段江言:………?
第19章
“什么?”段江言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这位奄奄一息的霸总先生,以死不瞑目半夜站他床头为威胁,问的就是玩不玩游戏这种不重要的睡前闲聊话题?!
“好好好您赢了,”段江言投降,看秦朔川的样子暂时不会医闹,“我承认我……”
秦朔川抬起眼睛,竭力想看清段江言的嘴型,但眼前的一切却都随着心脏的一阵阵绞痛而扭曲模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能撑着问出那句已经是极限,根本来不及等到答案,他的意识就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最后一个模糊念头萦绕脑海,算了不问了,就自欺欺人当他是小江医生吧,要是这次死了,死在他身边也挺好。
秦朔川明知道自己病情危急却还能淡定讲冷笑话,一方面的确是性格处变不惊且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另一方面则是内心暗处对活着并无兴趣。
都说秦少爷从小就性格寡淡沉稳、少年老成,殊不知被压抑的天性总会用另一种更疯批更自毁的方式找回来€€€€毕竟他真正的亲生父母,本就是离经叛道为底色的神经病。
死了也挺有意思,就好像事不关己的看个乐子,看看秦老爷子失去了最满意的工具之后会是什么表情,秦家的局势又会如何滑稽发展。
秦朔川被生下来的意义就是顶替那个死了的孩子当工具,看似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却小心谨慎连喜怒哀乐都不配,日复一日在严苛要求和残忍惩罚中变完美。
工具连轴旋转久了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做的事,早就累了想永远休息了。
唯一有些挂念的人居然是从没见过面的网友,也不知道自己消失的话小江医生会不会担心他,亦或是很快忘了那个有点暧昧的陌生网友。
段江言攥着摸脉搏的那只手倏忽一沉,秦朔川再次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