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血迹被轻柔的擦掉,故渊看着池余月色下显得有些青涩的脸,突然感觉眼前涌上一层朦胧。
“大人……”阮烛讷讷道。
池余手中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他盯着故渊的掌心,好像上面有什么复杂到极点的谜题一样。
半晌,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
“江南,还去吗……哥哥。”
白虎和雪狼都凑了过来,一只用头亲昵地蹭了蹭池余的腿,一只用爪子扒着故渊划破的衣摆。
“去。”故渊喉咙动了动,压下一阵阵酸意。
“我们现在就出发。”
……
阮烛觉得两人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池余古怪就算了,他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人,但是他家大人也奇奇怪怪的,表情空白的像这个小世界第二天就要崩塌了一样。
他们原本打算的是顺着方向一路南下,顺便还能领略一下沿路的风土人情,但池余和故渊却在刚才不约而同的改成了直接御剑去,就像慢慢赶路会来不及一样。
阮烛的视线在一直没有交流的两人之间游移,再次肯定,他们之间绝对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可能是什么呢?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想不通,抓心挠肝。
他看了一眼故渊的背影,悄悄地凑到池余的剑上。
“你们这是怎么了啊?那老头的尸体也不处理一下,被发现了不得让人来找麻烦啊?”阮烛小声说。
池余从麻乱成一团的思绪中回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阮烛,在把人看的头皮发麻之后才转过头,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原来你从小就这么让人不顺眼。”
阮烛:??你说什么?
阮烛:“姓鱼的你好端端的人身攻击是吧?我招你惹你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视线里是逐渐清晰的江南夜景,池余愣了愣,在耳边的聒噪声中勾起嘴角,看着眼前的景象,跟在故渊后面落到地面。
“我不姓鱼。”
故渊刚落剑站好,刚好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肩膀很明显的颤了一下,而后回过头,对上一张还略有一些稚嫩之气的脸。
阮烛气哼哼地跟着落剑:“不姓鱼你姓什么,姓小?”
池余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耳边仿佛又响起刚才的铃音。
“池,池余。”
他看着故渊,如往常一般笑笑。
这是我后来给自己取的名字
在此刻还没有发生的后来,在曾经已经过去的后来。
池余,思故渊。
哥哥,你知道吗。
……
客栈是江南最有名的一处,名为望江客栈,三层小楼上推开窗就能看见水乡的罗刹江,红纸糊的灯笼倒映在江面,微风细皱,波光粼粼。
池余坐在窗边,手里的酒杯也映了月光,他端详了片刻,而后一饮而尽。
倒酒的动作被一只手阻止,池余抬起头,看到一张混合着心疼与怒意的脸。
“哥,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守着因果镜。”池非说,“今天的事,我都看见了。”
池余啊了一声,摸索着瓷白如玉的酒杯,“现在星际怎么样了?”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池非的声音里多了些冷硬,他看着池余带着醉意与失意的眼睛,原本想教训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在重逢的时候,池非就知,他的弟弟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样貌,但给人的感觉却总是恹恹的,就算是笑着,眼里的温度也好像总是达不到心底。
现在的池余,他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面对面的看着他,没有后来的八面玲珑,也不怎么爱笑,但眼睛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可一想到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刚压下的火气就又冒了出来,池非板着脸坐在他对面,胸口起伏明显。
“别告诉我,今天因果镜中的画面你都没有看见。”
池余垂着眼,勾了勾嘴角:“自然是看见了。”
“好。”池非说,“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池余给自己斟满了酒,没有答话。
池非深吸口气,强压着想要找故渊算账的想法,“我很感谢他,他救了你,护着你,这些年你们共同经历的,我都看在眼里。”
“但小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不欠他的了,你为他做的这一切,已经足够偿还这份恩情。”
“当年因果镜铃声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将会发生的一切,这就是他的选择。”
酒是江南有名的女儿酿,以酒香回甘闻名,池余又喝了一口,笑了笑。
苦的。
“我知道,哥。”
“他看到了怎样才能打败尹玄,也知道这样做会发生的所有,这是他的选择,我懂的。”
知道他突然的消失之后池余会重新落入前来寻仇的“正道”手中,几次濒死挣扎终究堕了魔,知道他会失去和池余有关的所有记忆,知道他会魂魄离散,也知道池余会一个人,那样艰难的寻他上千年。
知道池余会迷茫、痛苦、绝望,而后麻木,仿佛支撑他活着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但他还是这么选了。
意外吗?不算太意外。
这样一个仿佛为怜爱众生而生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多么正确。
“他职责所在,我不怪他。”池余说。
瓷器脆裂的声音响起,池非扔下被他捏碎的酒杯,素来平静的脸上气得涨红。
“是,他职责所在,为了那狗屁的位面稳定,没人能说他做的不对。”
池非:“但是、但是€€€€!”
但是你为他经历的付出的这一切,到底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为了寻他,费劲心血与谋算,去往完全超出认知的地方,看着周围全部陌生的事物,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被迫一步步成长到现在样子。
这些所有的时刻,你是不是也怕过,也不安过。
“小余,对不起啊……”酸涩的喉头让池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握住池余的手,一遍遍的说:“对不起。”
他何尝不是那个抛下他的人,何尝不是那个让他孤单的面对这一切的人。
“哥。”池余紧紧回握住他,“都过去了,你我之间,不要说这样的话。”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变大,落在水面上,搅动满江涟漪。
“我们走吧,小余。”池非说,“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尹玄现在已经掌控不了星际,他手中的证据足够,我们离开因果镜,完成这个循环,回到现实吧。”
“三魂七魄合一,他已经不是小世界心里只有你的人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不好吗?”
“桥归桥,路归路。”
池余念着这几个字,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哥,可我不甘心。”
他不怪他,可他不甘心。
他们之间,怎么能两不相欠。
“我想知道,如果还有别的选择,他还会不会,再抛下我。”
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像是含在唇齿间,池非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身体,知道是因果镜的主人开始关闭这场循环的入口。
“小余€€€€!你€€€€”
话音未落,他便在池余的意志下彻底被弹了出去。
那一枚由他的内丹炼化成的血丹和因果镜都浮现在他面前,池余垂着眼,对着它们招了招手。
“轰隆隆€€€€!”
“轰隆€€€€!!”
雷电在瞬间炸响整片天空,无边暗夜在此刻竟明亮的如白昼一般,乌云滚滚,却没能遮盖得住月亮,它穿透云层,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圆满、硕大、明亮。
在这样的月光下,池余站起身,眉宇间的稚气几乎在瞬间褪去,眼尾的泪痣鲜红夺目,挺翘的鼻梁,琥珀色的眼眸,无一不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妖冶。
无尽深渊里的腥红瞳孔睁开,被封印千万年的妖魔激动的跪倒在红月之下,虔诚的对着池余的方向,迎接他们的王。
九霄之上,仙府震动,在天地之力枯竭之后仅剩的几个仙人站起身,久久沉默之后,艰难长叹。
一墙之隔,一脸震惊的阮烛在面前渐渐消失,故渊看着月亮,许久,闭上双眼。
……
“昨夜那样大的雷雨交加,没想到今天竟是这样的好天气啊!”
“是呀,我家那口子昨天还担心庙会不能举办呢……”
天清日朗,窗外在江面乘着小船的几个人操着一口俏生生的家乡话,一夜未眠的故渊抬起头,看着干净湛蓝的天空。
确实,是个好天气。
“叩、叩€€€€”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故渊转过头,看向倚着门框站着的人。
“哥哥,我们出门吗。”池余对着他笑笑,少年身姿如玉,洒着星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我听小二哥说今天是庙会,虽然没有中秋的花灯会热闹,但傍晚也是会放河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