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人厌嫁给朝廷公敌后 第83章

若裴珩只是收复河山的一把刀,磨砺朝廷的一块石,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用着确实会更顺手,在最后也抛弃的果决。

书中并为详写之处,却是裴珩一生悲剧的起点。难怪他的性格如此割裂,洒脱又暴戾,懒散又警觉€€€€自幼在他人的掌控下存活,自然会生出真真假假不同的面孔去进行伪装。

谢岁想到此处,心中感概之余,又油然生出不少怜惜。

他的王爷啊,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如履薄冰。年少戍边,父兄战死,这么多年€€€€独行,无人可依,边塞数年的风霜刀剑,吃尽了苦头,收回到朝堂却又是明刀暗箭,防不胜防,人人视他为洪水猛兽,都当他乱臣贼子,所有人都提防他,恨不能将边防肢解,断他羽翼。

如今就连唯一剩下的“母亲”也是敌非友。

谢岁不知裴珩这么多年如何过的,若他身处在这般环境,别说勤王救驾,只怕早就想方设法改天换地了。

偏偏裴珩如今毫无反应,还见天的任劳任怨,给小皇帝安排老师,教他政务,不见半分反心€€€€如今的裴珩着实算得上是大周第一忠臣。

谢岁揉了揉脑袋,对忠臣两个字感到几分好笑。

罢了,那书里写的东西也不能全信,反正他已经选了裴珩,便再不能再叫别人害他。

去公主府赴宴的路上,裴珩感觉身侧的谢岁精神了许多,明明早上还蔫似一条咸鱼,眼睛都睁不开的困顿样,现在倒是精神烁烁,跪坐的姿势相当端正,身姿笔挺,双目粲然有神,眼神坚定,周身萦绕一股说不出来的凛然之气,整个人仿佛都变得威武了不少。

一顿饭就能满血复活,果然年轻身体就是好。

裴珩心中略有遗憾,昨夜大约不该留手,可以试久一些的,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要不然下次就不熄灯了……

“威武”的小谢郎君不懂身侧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紧紧握着裴珩的手指,眉头微蹙,认真道:“王爷,萧凤岳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珩懒洋洋靠着,他满脑子风花雪月,勉强从犄角旮旯腾出一小片地方思考了下正事,摩挲着谢岁手指上的疤痕,随意道:“里通外敌,构陷同僚,不然杀了?”

谢岁:“………”

此事可大可小,毕竟耶律乌恒还在他们手里,如今刺杀这锅脏水泼在谁身上都可以。小小一个萧家,也不过是摆在最明面上的棋子罢了,但若真要深挖下去,牵扯到更多的人,只怕他们狗急跳墙。

但若就这样放过,又会助长朝中构陷的风气,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顶不住他们天天想着法子挖坑,那时防也防的心累。

“怎么?很难处理?”裴珩支起身子,“若是不能动,不杀就是。”

他撑着头,语气随意,仿佛处置的是什么小鱼小虾。

将手指头缩回来,谢岁有些头痛的按了按脑侧,“不行,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斗的人头疼,但也不能杀,长公主明摆着要救萧家……”有些忧愁地看了眼裴珩,谢岁心中顿时柔软,“罢了,且看她手中还捏着什么谈判的筹码,届时见招拆招便是。”

出于对裴珩身世的同情心,谢岁忽地抬手,抱住裴珩的脖子,安慰性地蹭蹭,“放心,无论如何,有我陪着你。”

裴珩:“?”

面对忽如其来的安慰,虽然不解,但某人十分受用,环抱住谢岁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头,撒娇般掐着嗓子道:“当真?元夕,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论我是人是鬼,是善是恶,都不能反悔哦。”

“那是自然。”谢岁摸摸他的头,语气发誓般坚定,“九死无悔。”

本以为会是场鸿门宴,不想去到公主府上,却不见多少人。谢岁想象中的什么百八十的侍卫,屏风后隐藏的刀斧手,全都没有。

只昭华公主一人,身着常服,不施粉黛,坐在庭院里喝茶。她向来打扮的明艳华丽,甚少有如此素雅的时候,林荫下神色暗淡,乍一看甚至有一种清苦感。

“不必行礼了,坐吧。”昭华长公主头也不抬,倒了两杯茶水,随后开门见山道:“萧凤岳是我的人,本欲用些手段好降你部分职权,如今弄巧成拙,倒把自己栽进去了。他们不必再审,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是。”

谢岁:“………”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承认……这是打算撕破脸了?

裴珩衣摆一挥,大大方方坐下,大约是渴了,不等谢岁反应过来,举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

意料之外的动作,谢岁浑身一颤,差点蹦起来将茶水从裴珩嗓子眼里扣出来。不是,这祖宗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就不怕水里有毒吗!

桌下,裴珩按住谢岁的手腕,安抚性地在手背上拍拍,示意自己无事。

好在长公主并没有在茶水中做什么手脚,裴珩喝完茶,咂摸了一下滋味,道了句寡淡,便丢了杯子,双手环胸往椅子上那么一靠,拽的二五八万,语带嘲讽,“结党营私,勾结外族,豢养私兵,构陷同僚……本王数数,这么多的罪名,够普通人灭几回满门?母亲,可别什么罪都往身上揽,就算您是长公主,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裴珩甚少唤出母亲二字,乍然开口,就算是带着讽刺的意思,也让长公主晃神片刻。

不过也只是那一瞬而已。

“你若彻查,朝中必乱。”她很快回过神,捏着茶杯,声音淡然,“你我都不愿见大周乱下去,不是吗?你若放过萧家,金陵世家不会再找你麻烦,并且我会着人上奏,重启谢氏一案,还谢家一个清白,如何?”

谢岁指尖一颤,抬眼却发现长公主正看着他,一双漆黑的凤眼说不出的幽深。

“元夕跟着你到底受了委屈,你既爱重他,便该多为他着想。”昭华长公主语气软了下来,“当年太子谋逆一案疑点重重,只可怜谢家被牵连,先帝驾崩那夜,谢相和谢大公子连宫门都未出,便被……唉。”

她以手掩唇,隐下剩余的话语,表情瞧着倒像是同情的模样。

宫变那夜,昭华长公主在宫中侍疾,她也许真的知道些什么,但若用这个做筹码,谢岁不为所动。

他早就从那书中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皇位之争,杀兄弑父,血流成河的一条路。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灵帝上位后已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清理干净,谢岁不认为昭华长公主手中会有什么重要证据。

多半是耍诈。

不过气氛都到这里了,谢岁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遂转头,做单纯柔弱状,抱住裴珩的胳膊,“回殿下,微臣不委屈。能够长伴王爷左右已经是我三生有幸,比起这些,还是大周国律更重要,王爷如今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若真被构陷成功,江山社稷如何能安?谋害王爷的人其心可诛,可千万不能放过。”

“至于谢家一案,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等到朝政稳定,他多找些帮手,翻案也只是时间问题。谢岁并不急,何事该做何事,他心中自有计量。

不过一边的裴珩不这么想,他点了点桌面,“先帝遗诏在你手里?”

谢岁悚然一惊。

“是。”对面的长公主施施然放下茶杯,“一次小小的交易而已,你安抚耶律乌恒,我给你们遗诏,各取所需,如何?”

“可以。”裴珩干脆点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想再在金陵看见姓萧的。”

“侯爷年迈,给他们挑个好山好水的去处养老吧。”

三两句话达成一致,谢岁跟着长公主去取遗诏,裴珩留在庭院里吃茶。

待到看不见青年人影,谢岁忽的听到身前女人冷漠的嗓音,“你倒是对他真心。”

谢岁神色如常,“王爷待我极好。”

“好?”昭华长公主嘁笑一声,“劝你别太投入,万一哪日换了性子,只怕你哭都来不及。”

谢岁一头雾水,却觉得她口中的语气针对太明显了些,试探道:“王爷是您独子,殿下何至于此?”

“他不是。”长公主语气听不出悲喜,“我儿早就死了。”

不同于谢岁震惊的表情,长公主十分淡定,她继续道:“谢大人不妨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若真的爱你,兴许会说实话。”

第101章

不过一个中秋,萧家便悄无声息倒了。老侯爷忽生恶疾,人到老时只想落叶归根,打算回黄州老家了此残生。

萧家大公子纯孝,连夜上疏一封,声泪俱下,自请辞官侍奉老父,帝允。不过半月,萧家举府搬迁,曾经呼朋引伴,在朱雀街上打马而过的小侯爷,如今也只能藏着伤手,于驿亭拜别孤零零几位旧友,轻装简行上路去了。

谢岁靠在隐蔽处,看着萧凤岳抱住言聿白,脑袋埋地低低的,恨不得将那身白衣裹进怀中打包带走,然后被旁侧盯了良久的傅郁离生硬分开。

今日风大,那三个少年人之间暗流涌动。言聿白一脸正直,傅郁离眉间阴郁,至于萧凤岳,他清减憔悴,嘴角颤抖了许久,最后也只得一句你多保重,而后踏上马车,随着车队一同离去,化作广阔天地间的一点墨影。

还挺酸爽。

谢岁想着原文里这三人的纠葛,忽然觉得傅大公子应该给他送面锦旗。

“此去黄州山高路远的,听说路上常有水匪出没,徒儿想不想试试萧家人运气如何?”林雁蹲在一个树墩上,指尖把玩着一把飞刀,刀刃尖锐,泛着摄人寒光,蝴蝶般翻转,他盯着远去的车队,嗤笑一声,“贼心不死,还觉得自己这辈子能回京城呢。”

谢岁听出其中的杀意,知道林雁想为他出气,毕竟萧凤歧当初为难过他。如今萧家败落了,未尝不能痛打落水狗,报一报当初当街拖行之仇。

“用不上,说起来还得谢谢他,若不是他将我从天牢捞出来,如今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那十万两换了他一家子的命,多的我也抽回去了。”谢岁收回目光,抬手捏了林雁手中的飞刀,收到自己袖中,“走了,师父,今日耽误的时间够久了,回去还有正事要办呢。”

从昭华长公主那里得来的遗旨有大用,但这东西不能他来用,如今毕竟同裴珩关系亲密,他干什么事都会有人多加干涉。

要想平先太子的反,只能靠朝中清流。

而如今放眼望去,整个朝廷里,最大公无私的清流纯臣,他刚好熟识。

只不过不幸的是,对方前段时间刚在奏本里把裴珩痛骂一顿,整整八页,引经据典,妙笔生花,某人还曾指着奏折里聱牙戟口的句子一脸疑惑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岁想到自己严肃刚直的老师,又想到知道意思后一脸冷笑提笔骂回去的裴珩,心中不免忐忑。

如今满朝堂的人都知道他与裴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若是直接上门,他会不会被老师拿着扫帚赶出去?

想到这谢岁有点绝望。

不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去见许先生那日是难得的休沐,谢岁提了他从前最爱喝的茶和酒,又从裴珩库房里摸了几块好墨,婉拒了对方想要陪同的心思,穿了身清减朴素的外袍,避过人群,偷偷摸摸前往许衡之在京的旧宅。

当年许先生因为进言被贬谪,曾经官赐的大宅邸被收回,如今的房子是回京后重新置办的小院子。多年来金陵房价暴涨,许先生又廉洁奉公,住所难免会有些简陋……但谢岁没想到会简陋成这样。

金陵如今有三处位置房价最便宜,一处郊区,入城上朝得花上一个多时辰,另外一处在乌衣巷谢府,现在出名的鬼宅,再有的便是眼前,城南的鱼肠巷,当真如鱼肠般,窄窄一门扉,一人身宽,挤在密集的窄道中,穿堂风都嫌此处狭小,懒得经过,故而闷得人心悸。

谢岁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额头沁出热汗,看着眼前剥落掉漆的门扉,手抬起又放下,来来回回三五遍,还是没敢敲门。

长久晒不到太阳,此处巷子里有种污浊陈腐的气息,薄薄的门板挡不住屋主人活动的响动,谢岁在外面都能听到里头哗啦哗啦的炒菜声。

唉,更不好进去了。

“头儿,王妃似是近乡情怯,不敢敲门,要不要我去帮一把?”叶一纯从一处墙角蹦下来,凑到裴珩身侧小声汇报。

隔着一条巷子的角落里,裴珩坐在石阶上,手里举着一面小镜子,另一只手撑头,借着反光看着镜面内某人在巷子里焦虑地走来走去,快将许衡之门口那片地踏出个大坑来。

这会子的打扮倒像个文绉绉的小书生了,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一推就倒,还挺新鲜。

谢岁少有的犹豫踌躇,看来此人对他当真是重要。

想起前两日许衡之在奏折上讽刺他没脑子,他还没看懂,裴珩就觉得心头一梗,他当真不喜欢和那群文官打机锋。

“不用打扰,他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们看着就行。”裴珩懒洋洋开口,“你出手反而显得刻意,往下点,别露头,咱们要是被许大人发现了,指不定会坏事。”

叶一纯挂在墙上,将脑袋又往下压了半截,低声汇报:“许大人在炒菜,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好歹是二品大员,他家中居然连个仆从都无。唉?好像没醋了,那位公子提着醋瓶出来了。”

裴珩将镜子缩了缩,果然,片刻后听到巷子里侧传来许家公子惊讶的声音,“元夕?你怎么来了?”

然后是谢岁镇定的攀谈声,“许兄?好久不见,我来看望老师。”

随后那破门板激动地碰了一声,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撞了脑子。谢岁被人做贼似的被拉了进去,片刻后,许家公子平复了一番激动的心情,提着醋瓶子继续打他的醋去了。

“我记得朝廷有拨款安置官员。”裴珩收了偷瞄的小镜子,蹙眉道:“户部那群狗东西不会连这点钱都贪了吧?”

“查查?”叶一纯换了个方向扒墙,他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院落里的景象,嘴里还不忘回道:“是穷苦了些,许大人还在自己炒菜呢。”

“唉?王妃放了东西上灶口去帮忙了。”

“他们聊起来了,许大人面色尚可。”

“不好!王妃风箱推太猛,火太大炸锅了!”

裴珩闻声立刻窜起来,同叶一纯一同挤在墙边偷窥,只见灶中大火轰然卷上锅中菜蔬,和着油气蹦出尺把高的火苗,呼啦啦扑了许大人一脸。

叶一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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