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间漫出,他罕见地茫然一刻,直视尤葵的眼睛,却只从对方的眼睛深处识别出不加掩饰的震惊和忧虑。
于是更为不解,复杂。
边尔若终于舍得挪开尤葵摁在他肩膀上的手,尤葵迅速朝纱布看过去,还好,没有出血,然而,不过心中悬起的石头得以掉落的时间,两只手腕都被死死攥住。
他垂下头,滚烫的鼻息洒在尤葵的脖颈上,薄而干燥的嘴唇在上边蹭了蹭,尤葵动弹不得,只能撇开脸躲避,说:“不要。”
明晃晃地拒绝。
他停下动作,抬起眼帘,不咸不淡地说:“你来找我,难道不应该克服这个心理么。”
“就这么听你妈的话。”
封口的时间晚,会传出去不足为奇,看见尤葵,便也就下意识认为又是诺德夫人的要求。
但尤葵却说:“不是妈妈叫我来的,她和爸爸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意思。”霎时间,边尔若的脸再次布上阴霾,抑制自己的呼吸,手指冰冷地覆盖在他的脖子上,“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他不明白边尔若怎么情绪就莫名失控了,以防自己被掐死,他抓住边尔若的手臂,伺机告状:“是凯瑟琳的Omega弟弟说的,前几天我在供水间打水,他突然从外面冲进来,红着眼睛跟我说你中枪了。”
“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很不好,不仅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受伤是我害的,还推我,害我撞在供水的机器上。”
“腰都撞出淤青了,好疼。”
他良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边尔若说话,微微蹙着额,越说越委屈,带着一点很不好察觉的依赖。
边尔若面色缓和不少,松开手,毫不留情地揉搓他白面一样的脸:“又要哭了。”
“这么疼吗。”
尤葵忍着推开他的手的冲动,说:“没有要哭,当时很痛,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见尤葵龇牙咧嘴地任他揉搓,他停下手,破天荒解释:“不是你害的,没必要听他乱说。”
“跟你没关系。”
如果是洛达西说的,倒也不奇怪,只不过,这种屡次擅自主张的行为的确需要找个人好好帮他改正改正。
既然连最起码地控制自己的行为都做不到。
“诺德夫妇不知情,又没有司机备车,那你是怎么来的。”边尔若皱着眉问。
在诺德家族,所有出行都需要经过允许,包括去上课。在这其中,除去诺德夫妇和费斯,其他人均等同于笼中的鸟,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只有习惯和妥协。
尤葵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被他的话有所惊吓到:“糟糕!我还要去学校,得先走了。”
他清楚学业对尤葵的重要性,坐起身,彻底放开尤葵,尤葵也不想再耽搁下去,匆匆忙忙说了一句再见,便离开了。
边尔若缄默地目送他的背影,庆幸自己没有问出那句话€€€€你对我和洛达西之间,就没有一点想问的么。
罢了,想必他也未必在乎这些琐碎的事。
如同此刻这般,恨不得逃离才是真正的他。
尤葵并不是不想回答边尔若的问题,是他确实拖太长时间了,本来只是确认边尔若有没有事,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突发情况。
他在路上匆忙叫一辆悬浮车,吩咐司机会距离城堡两百米的位置停下,趁侍卫不注意,溜到城堡后院,重新钻进那个只能堪堪容下一个Omega的洞口。
然后在诺德夫妇醒来前,成功回到房间。
照着洗手间的镜子,他仰了仰脖子,上面干净一片,什么痕迹都没有。
难怪当时没觉得疼,原来边尔若没有用力。
莱里和尤葵信守承诺,谁都没有将对方想要保密的事情告发出去,至于洛达西,就无人知晓了。
大概知道自己闯祸,嘴巴同样捂得很严实,除了国家基地的人以外,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对诺德夫人而言则有些漫长,越是临近边尔若回来的时间,她越是焦灼、局促。
直到最后一天,她才正式向尤葵展露出她的焦虑:“宝贝,妈妈今天看了一眼日期,突然注意到边尔若明天就回来了。”
尤葵心不在焉地敷衍:“嗯嗯。”
尽管没人走漏风声,他还是担忧,也不知道边尔若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万一不能按时回来怎么办。
这个婆娘疯了谁能摁得住她。
好在他的顾虑是多余的,第三天早上从房间出去,恰好看到边尔若从对面走出来,看样子是前一天晚上就回来了,已经过了一夜。
估计是他睡得熟了,以至于没有醒来。
下意识看了一眼边尔若的肩膀,那里被院服遮住,什么都看不见。
注意到他的目光,边尔若说:“看什么,已经好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大脑不清醒的缘故,呆滞地说了一句:“噢,还挺快的。”
第63章 疑点
边尔若停下脚步,眸色暗沉地看着他,他这才恍然自己说了什么,急忙着辩解:“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能这么快恢复挺好的,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容易被误会。
边尔若深蓝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叫人看不出情绪,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就绕过他走了。
尤葵:“……”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边尔若从国家基地回来后变得更敏感了?
这一趟训练,边尔若确实变了不少€€€€不止是情绪。肤色深了,身上的气场更沉稳,蓄势待发,眼神也更锐利,他本就生得高大挺拔,如今随便一个眼神投射下来,就能让尤葵对自己说的话产生自我怀疑。
仿若经历一场人生剧变,脱胎换骨一般。
诺德夫人看见他后,明显顿了顿,两只颜色颇深、瞳孔扩大的眼球隐晦地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番,刻薄地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良久过去,才自觉失态,于是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厨房多备些吃的。”
她对边尔若的态度转变得很是古怪,只是今时的边尔若的确不同往日,才硬生生没让人瞧出异样。
虚伪的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在尤葵看来,不过是虚伪的人暴露出本性罢了。
至少他很确定,从边尔若出现在餐厅起,他这个所谓的母亲就没看过自己一眼。
边尔若惜字如金:“今天凌晨。”而后扫了一眼餐桌的食物,说:“够吃了,没必要。”
诺德家族向来把浪费宣扬到底,即便再多两个他,也不过是少浪费一些食物。
三分钟后,他们开始用餐。
尤葵依旧是坐在边尔若和诺德夫人的中间,一道企图穿过他,若有若无的视线令他倍感不适。
他被整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于是加快进食速度,被一粒米呛到,猛地剧烈咳嗽。
骤然响起的咳嗽声将诺德夫人成功拉回神,她拍了拍他的背部,忧心忡忡地问:“怎么突然咳嗽起来了,是吃太急了吗?”
尤葵点头,捂着嘴咳得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诺德夫人吩咐:“贝勒,去倒一杯水过来。”
接过贝勒双手递来的水,他们顺势对视了一眼,尤葵发觉他的脸有些白。
闪躲的目光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就像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似的。
尤葵收回视线,佯装没有看到,一口气将手里的温开水喝了干净。
一杯水下去,肚子也差不多饱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边尔若,发现边尔若也吃饱了,互相对视,同时站起身。
诺德夫人看着他们,问:“这就吃饱了吗,感觉也没吃多少呀。”
边尔若站在一旁没应声,尤葵说:“已经吃很多了,妈妈。”
诺德夫人说:“那你们去上课吧,今晚妈妈叫主厨给你们做好吃的。”
尤葵点头。
简单打过招呼,他们一起离开餐厅,见周围没有人,他对边尔若说:“你以后可以套个外套再下来去餐厅吃饭吗?”
“理由。”边尔若扫了他一眼。
尤葵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要直接说你的手臂线条和肌肉太夺人眼球了,我妈一直总是朝你的方向看,害得我夹在中间很不自在吗。
灵机一动,他反问边尔若:“你知道刚刚我为什么会呛到吗?”
边尔若说:“谁知道你的脑子成天在想什么。”
“……没有。”尤葵冲他笑了笑:“是你的肌肉太养眼了,我总是忍不住去看,才这么容易被呛到。”
谁说变的只有边尔若一个人。如果是以前,边尔若或许会信他说的话,但那时候的尤葵会小心翼翼、真诚地寻求他的意见,不会像现在这样说得如此露骨,一副虚假的模样。
“不想笑就别笑。”边尔若说。
殊不知尤葵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已然失去边尔若的信任,与其担心边尔若不愿意接受他的请求,不如说得虚情假意一些,说不定边尔若被他恶寒到就会照做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用什么样的口吻和方式提出来,边尔若都不会拒绝。
*
车子在普斯顿门口停下,下了车,两人便默契地分道扬镳,像一对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最后,他们还是一齐进入同一个悬浮梯中,楼层到达后,梯门开启,直到走出去,梯门彻底关闭,边尔若都没有听见尤葵的一句“再见”。
自然如此,饭更是没必要再一起吃。
边尔若现在的“随从”很多,都是军事部想和他打好关系的人,但他今天的兴致着实低几个人同时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说得不亦乐乎。
他鲜少像现在这样打断他们:“能安静点吗。”
不耐的语气就像一块巨大的冰砸在头上。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寂静下来。
他们对边尔若很有误解,总是认为边尔若有了头衔和地位,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窝囊惯了的人是无法改变本性的。
不料想一朝摸到老虎屁股,威慑力十足,他们纷纷夹起尾巴,不敢再出声打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今天的午饭边尔若一个人吃,他没去常去的餐厅,换了个地方,省得碰到尤葵或者是那些死缠烂打的同班同学。
他是故意而为,自是没有碰到这些不想碰面的人,却不想还是碰到了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