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亭:“哪来的耳目、人手?”
陆延陵笑道:“我也算半个丐帮弟子啊。”
赵亭定定望他,陆延陵避也不避,二人之间的氛围由轻松转为僵凝,似乎有某种平静的东西即将被撕破,好在下一刻幕僚的到来打破局面。
“我先去办事。”赵亭走到门槛又回身,背着光,脸上笼着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陆延陵,你也想要那柄神兵吗?”
陆延陵不答反问:“你呢?你想要吗?”
赵亭声音清冷如玉石:“不要。”
陆延陵:“那我也是不要的。”
赵亭:“你恨这个武林吗?他们曾围剿你,对你赶尽杀绝,下手狠辣,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他还想问是否怪他、恨他,但话及嘴边,说不出来,怕听到不愿意听的、也怕轻易看透陆延陵的谎话。
陆延陵倒是坦荡:“成王败寇,输就是输。观我从前行事,似乎也没给人留后路。”
“是吗?”赵亭低喃,分得清陆延陵没撒谎。“或许是我从前把你想得太狭隘。”
他这数年总在思考陆延陵想要什么,当年为何勾结魔教掀起一场围剿武林的阴谋,起初以为是野心。
可陆延陵本就年少成名,不出意外,未来十年内必担任衡山派掌门,更有可能拿下论剑大会的魁首,成为号令武林之人,一样能实现他的野心,何必走武林对立面的捷径?
于是他又猜,或许是仇恨。
江湖的恩怨情仇虽老套但经久不衰,只要杀人就一定会被寻仇、被杀,也许陆延陵也有一个血腥沉重的悲惨身世,但追根溯源查下去却发现他身世普通,没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疑惑如野草丛生,便回到最初关于陆延陵的野心的猜测,却总有想不通的地方。
***
东方鱼肚白时,经历一夜厮杀的江湖人一身风尘地回来,有人脸色灰败,有人拎着战利品,虽疲惫但不掩兴奋。
出去百人,回来六十七人,仅五十人入围至第三关。
这几十人先去登记名册,然后休息,睡了一大觉再醒来,梳洗完毕,同自己人交流一番,再被请到早已备好的宴席上。
山庄主厅犹如一座小型宫殿,足以容纳上千人。
现在就有两三百人坐上席位,婢女仆从穿梭人群,或倒酒水、或上新菜。
金灵凤在主位演说一番激动人心的话语,萧望月挂着完美的笑容,从容地立定在他身旁,而那些门派代表则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陆延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里观察,发现入围的五十人里,除却西域一派约莫五六人、魔教一派约莫七.八人,剩下都来自七门六派以及三大世家里的青年才俊,分别代表武林南北势力。
倒是在意料之中,像话本里的无名小子过关斩将打败大门大派精心培养出来的少年种子,放在现实里几乎不可能。
目光穿过墙壁,落到山脚下,尽管看不见,但陆延陵知道小摊贩换了一批人,爬上半山腰,原先堵塞道路的游侠少了一大半,多了一群身强体健的乞丐。
赵亭坐主座把玩小巧的酒杯,不时微笑应对前去攀谈的人。
待酒至酣热时,萧望月代表金灵凤开口:“第三关的武斗将在今晚戊时开始,地点就在这个主厅。”
语毕,涌入一群手持弓箭与刀剑的武夫,门窗啪啪紧闭,点燃灯火,亮如日光。
众人被酒精迷昏的脑袋转动得迟缓,隐约意识到不对,有反应快些的,当即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么突然?大家才刚喝了酒,体力不支,如何能比?”
萧望月微笑:“正好去去酒劲。”
“为何紧闭门窗,还叫来弓箭包围我们?”主座的崆峒派长老沉着脸质问金灵凤。
金灵凤不答,兀自喝酒。
萧望月:“由我来代庄主回答您的话€€€€只是维持秩序罢了,免得有人落荒而逃。”话音一转,拊掌道:“好了,我话还没说完。第三关的武斗开始之前,先调整第四关在前,这第四关嘛,名为鹬蚌相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难不成你们神剑山庄要做渔翁?”
“有诈!我早就怀疑神剑山庄了,莫名其妙崛起,突然举办试剑大会……须知从前办论剑大会要么是武林泰斗、要么是威望甚高的大门派,他神剑山庄凭什么?”
“何谓鹬蚌相争?”
“问得好。”萧望月一个眼神示意,侍女们便拿出信件放在每个人的桌边。“你们可以打开来看,也可以选择不看。但如果看了,你们就能掌握对手的一个秘密,一个能让他们死的秘密。”
“如果不看呢?”陆延陵问。
萧望月只觉得这是张陌生面孔,没太在意地回答:“就当自动弃权,不入武斗。”挥手叫人点上一炷香,“香燃尽,武斗便开始。”
众人再没吃喝的兴致,都觉得手边那封信件极为烫手。
起初没人碰,半炷香后,华山派内门大弟子得到长辈暗示,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后猛然将信纸倒扣重重拍桌,怒视金灵凤及萧望月:“狼子野心!欺人太甚!”
身边一个师妹连忙询问怎么回事,得不到回答,赶紧拆开信件,看完脸色煞白。
一时间议论纷纷,接二连三拆开信件,有人禁不住颤抖、有人破口大骂,亦有人恍然大悟。
陆延陵不做掩饰地接过其中一人的信件,只引来赵亭的注目。
“荆州军指挥同知扈允好淫少女,常扮采花贼掳掠少女入屠户家作掩护。”陆延陵拿过另一封信件,“佘山山匪抢劫的银两实为几年前丢失的赈灾官银,抢官银的幕后主使是已告老还乡的前礼部侍郎严€€……”
他声音不大,却让主厅鸦雀无声。倘若他不出声,没人注意,一出声立即吸引众人目光。
“虽说都是该死之人,但无凭无据,皇帝也判不了。何况这些人表面功夫做得好,都有仁孝的名声。所以€€€€”陆延陵抬头环顾众人,扫过一些熟人面孔,最后落在萧望月与金灵凤身上,露出趣味盎然的笑:“在场诸位都是杀害朝廷命官的,反贼啊!”
第10章
“金灵凤,你算计我们,意欲何为?!”众人慌乱之中,华山掌门率先质问。
金灵凤不慌不忙,优哉游哉地喝酒,对底下众人的质问视若无睹,倒是萧望月站出来:“我可以代表我家主人,有任何疑问尽可以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答。”
崆峒派长老脸色沉如水:“你们大费周章做这个局诬陷我们,应该不只是除掉我们那么简单。”
萧望月一笑,“如他所说,”指着陆延陵,“诸位如今都是反贼,那不如就顺水推舟地反了!”
€€€€!
哗然声起,俱震惊于这番狼子野心。
华山掌门:“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你们为什么要反抗朝廷?就算反抗了,不义之师,人人得而诛之,注定失败!”
萧望月:“什么叫不义之师?赢了,你我便都是受命于天。什么又叫天下安定?西域蠢蠢欲动,南越蛮族屡次扰民、屠民,就连武林也不安稳。至于所谓的安居乐业……可笑,武林、世家,屡遭朝廷打压,生活艰难,七杀帮就因为衙门干扰,不准收徒,以至于年前不得不解散帮派。昆仑派,煊赫一时,不过是江湖仇杀,却被朝廷判滥杀无辜,如今已门庭寥落……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可难道我们就不是平民百姓?我们的生存之道就该被大肆破坏?别否认€€€€如果你们没有这种困扰,为什么要来试剑大会?一个崛起不过两年的山庄,借着昔日论剑大会的名头,值得你们奔赴而来?还不是朝廷步步紧逼,逼得你们迫切希望一个领头人站出来!现如今,我站出来了,你们为何不响应我?”
“强词夺理!”峨眉派师太冷斥,“我们要的是和平共处,你却让我们去送死!”
萧望月:“那也是没有办法了,不是吗?你们当被逼也好,识时务也好,总之都得随我清君侧!别想着独自一人把事揽在身上,你们都代表门派而来,天下人人皆知,你们的亲朋师友、师门、帮派……哪一个都脱不了干系!也别妄想当场自尽,你此刻自尽,明日你和你门派都是朝廷反贼的消息将会传遍大街小巷!”
“你€€€€妖女!”
这些骂声不痛不痒,萧望月轻蔑一笑,回头看向赵亭:“世子,您不能没有准备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赵亭。
是啊,赵亭既代表朝廷、又曾被衡山派抚养长大,也算半个江湖人,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坐视金灵凤的阴谋壮大,更何况他这两年或命或暗地调查江湖冤案,协助朝廷打击江湖势力,这次大张旗鼓下荆州,恐怕就是调查神剑山庄,顺便防止武林聚众闹事,所以他肯定有所防范!
只是未等赵亭开口,就听萧望月说:“还是说您唯一的准备就是半山腰那批假装成乞丐、摊贩的精兵?”
赵亭一顿,“听起来,他们被解决了?”
萧望月笑出声,拍拍手掌,从后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是荆州知府!
荆州知府冲萧望月恭敬拱手,之后问候金灵凤,最后才看向赵亭:“良禽择木而栖,世子是聪明人,应该懂下官的选择。”
赵亭:“我搬来的兵,成你的叛军了?”
知府不乐意听这话,“那是下官的私兵。”
赵亭笑了,“是萧家的私兵吧。”
萧望月:“您不必挑拨离间,他是萧氏家臣,一辈子都会效忠萧氏。”
赵亭眼神轻飘飘地略过她,落到好似看戏、事不关己的金灵凤身上,最后飘落地面,全程没表情,不是故作镇定的冷静。
这令人不安,忍不住揣测他为何这般镇定?为什么一点都不震惊?难道他已猜到知府反水?他还有什么准备?
赵亭自被认回侯府,出入朝堂,很快声名鹊起,绝非等闲之辈,从始至终都没见他反击,实在不对劲。
萧望月唯恐夜长梦多,赶紧退到金灵凤身后并道:“还是赶紧拿下赵亭……别伤他,关起来就行。”
金灵凤闻言,上前两步:“世子,切磋一番如何?”
赵亭眼皮都没抬:“打过他们再说。”
金灵凤饶有兴致:“谁?”
赵亭看向人群中的陆延陵。
金灵凤顺着他视线望去,恍然大悟:“他武功恢复了?世子果然长情。但他还不够格做我的对手。”语毕就见赵亭把目光转移到角落里的一群人,观面相,应是西域来的高手,“哦……西域第一高手的徒弟,陈福。唔,不如我,但可以打。”
萧望月阻拦:“现在不是比斗的时候!”
金灵凤:“萧小姐,我们说好各干各的,你已经插手太多我的事了。”
萧望月本是不耐的,一对上金灵凤没感情的眼睛,脑子霎时嗡住,整个人清醒了些,连忙道歉并说道:“我们得速战速决。”
金灵凤:“我这不是在解决吗?”丢下这话,朝陈福走去。
陈福身旁的人警惕退开,和他站得极近的庄晓云一下子蹿出老远,眨眼间就钻入人群。
陈福说:“我对你们中原人的谋反计划没兴趣,你们也威胁不了我。要我和你动手不是不行,但我有要求。”
金灵凤一掌打过去:“打赢了才有资格提要求。”
陈福脸上闪过愠怒,飞快退开,而后迎上去,短短十息间便过了百来招,俱都没出全力。试探完深浅,确定不是金灵凤的对手,陈福屡次试图脱身都被缠住,不禁高声喊道:“在下此来只为寻人,报师兄枉死之仇!萧姑娘大业艰险,难道还要与我西域王庭为敌吗?”
西域来客特征如此明显,萧望月怎会不知陈福混在其间?
她也猜到陈福为师兄报仇只是顺带,真正目的是通过渗透武林进而渗透朝廷,现下这番说辞不过是发现事态超出控制的托词罢了。
“此人不能为我所用,非友即为敌€€€€金庄主,杀了他!”
陈福心惊,料不到萧望月这女人竟狠毒胆大至此,当即黑脸,用了十成的功力对抗金灵凤:“中原武林皆知我门下护短,我二师兄莫名其妙死在中原,我师尚且令我前来调查清楚,有仇报仇€€€€你杀我灭口,真拿我师父久不踏足中原一事当他病猫吗?!更何况我背后是西域王庭,一个时辰前,我才传书出去,他们都知道我的行程,必然猜得出神剑山庄背后的萧氏。如果我死了,第一件事就是大军压境!为全野心,不顾边境安危,你萧氏还能得民心?”
萧望月沉着脸色,并未被说服。
金灵凤武功本就高于陈福,还专心打架,反观陈府一心二用,一个不错就被打中心口,又被一招连环踢踹,飞出十来米远,摔到桌上,又落到地面。
力道之重,连地石也裂了缝。
陈府呕出一大口血,迎面又见金灵凤毫不留情的一掌劈下来,不由急急喊道:“赵亭,你不帮我?!是你姘头把我说来这里,难道就眼睁睁看盟友死?难道你朝是故意坑害我、故意与我西域王庭宣战?!”
姘头?萧望月向前倾,下意识想喊住金灵凤,问出赵亭的姘头是谁,好在克制住自己。
金灵凤‘咦’了声,收回掌势,不着痕迹地瞥向人群里观看的陆延陵,“世子,你和西域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