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一直被忽视,仰望着自己兄长的光芒,困惑于为什么自己必须隐藏雄虫的身份,为什么家族成员都刻意当他不存在,为什么他付出比其他雌虫更多的努力依旧不会被注意到。
即使在加入忒西弥后,凯蓝玛拉依旧喜欢张扬无比、衬得他面容艳丽无比的亮色雌虫礼服,大事以外毫不收敛。
失忆前的温德尔一直知道他的身世,并和其他忒西弥的核心成员一起纵容着凯蓝玛拉的戏瘾和偶尔的恶趣味,如他愿般的经常对他的容貌大加赞扬,也会主动陪他去时装店试穿新衣服。
他知道凯蓝玛拉会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无非是款式新奇、颜色鲜艳亮丽、袖摆宽大但总体修身的衣服。
不得不说,雌虫设计师的专业能力很强,整个影像储存仪中的礼服样式都非常符合凯蓝玛拉的喜好,甚至还有雌虫与雄虫穿着同款衣服站在一起的例图,将衣服修饰身形的作用衬托得很明显。
一扫而过的目光,在雄虫模特的脸上顿了顿。
最初只是因为雄虫模特实在少见,让温德尔怀疑是不是贴了隐藏虫纹贴的亚雌扮演了雄虫的角色。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紧缩€€€€
温德尔意识到自己认识那名雄虫模特。
这是那只信息素和他非常相似、间接害死圣顿的雄虫。
被温德尔亲手杀死、埋葬在城外郊区的雄虫。
问题是,这只雄虫明明已经被温德尔杀死,怎么还能出现在当季的礼服设计例图里?
温德尔骤然直起身,直接推开房门,把门外等候的雌虫吓得脸色煞白,生怕房间里的什么东西冒犯到这只养尊处优的雄虫,要拿自己开刀。
“把你们设计师找来。”温德尔平淡地说,尽量不给这只无辜的雌虫造成更多惊吓。
但显然没达到语气的效果。
雌虫逃走的速度和使用虫翼飞翔也差不多,几分钟不到就把雌虫设计师带到温德尔的面前,做完以上动作后,这只雌虫立刻从暗门溜走,在他们眼前的消失了。
“这个。”温德尔用手指点了点模特例图上雄虫的位置,还没有继续说下去,就听到设计师结结巴巴地道歉。
“实在抱歉,我没有注意到这张夹在里面了。”设计师惶恐地说,“这是去年的样例,这套衣服凯蓝玛拉大人已经买下了。”
温德尔的眉头听到凯蓝玛拉的名字的时候,突然顿了顿。
设计师把这视为一个信号,把话题中心全部聚焦在凯蓝玛拉的身上,希望加勒德亚能看在自己心仪雌虫的份上,饶恕自己的疏忽。
“这套衣服的雄虫款专供王室,不对外售卖,凯蓝玛拉大人还向我打听了这位雄虫大人的名字,想要从他那里买下样品送给您。”
雌虫设计师竭力向温德尔传递着“凯蓝玛拉大人非常在乎您”“他想和你穿情侣装”的信息,但温德尔实际听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方面的信息。
“他来问过这只雄虫的名字,”温德尔重复,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告诉他了吗,他们联系过吗?”
直到雌虫设计师瞪大双眼,温德尔才意识到自己的问法有问题。
他绝不是在怀疑凯蓝玛拉和那只雄虫之间有任何暧昧关系,但鉴于这显然是一个更合适的借口,完全符合加勒德亚的人设,所以温德尔并没有出言纠正雌虫设计师的想法。
“我不知道。”雌虫设计师显得非常惊慌,意识到如果加勒德亚认定凯蓝玛拉和雄虫是通过他认识,那自己肯定讨不着好果子吃。
顶着温德尔的目光带来的压力,他在自己的光脑上翻找一通,总算找出原版影像上签注的日期:“这张照片是这个时间拍摄的,凯蓝玛拉大人找我了解情况在此之后,但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这个时间......
是在圣顿生前,那时这只雄虫的确还活着。但为什么凯蓝玛拉没有说过他认得这只雄虫?
也许凯蓝玛拉只是想打听这只雄虫的具体信息,温德尔想到,毕竟那时候忒西弥的成员笼罩在失去同伴的悲伤中,温德尔不是唯一一只想要报仇的虫族。
“你告诉他什么了?”温德尔问。
雌虫设计师犹豫地说:“这位雄虫大人非常低调,在王室指派下只作为模特为贵族系列拍摄过很少的几组照片,我也不清楚更多的细节。在凯蓝玛拉大人的坚持下,我把雄虫大人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他是贵族?”温德尔突然问。
“是的。”
“你还知道什么?”
“€€€€请您相信,我对之后的一切全都不知情,现在和那位雄虫大人也没有任何联系。”雌虫设计师兢兢战战地说,生怕加勒德亚迁怒到自己头上。
温德尔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知道,因为那只雄虫早已经被他杀死。
但他从来不知道,这只雄虫竟然是一只贵族雄虫。而他关于这只雄虫的资料全部来源于忒西弥的数据库。
到底是雌虫设计师记错了,还是......忒西弥的数据库出了问题?
第105章
温德尔在脑中追踪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越想越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那只雄虫本不应该出现在圣顿做任务的场所,但他不仅无缘无故地、躲过了忒西弥的监测出现在那艘王室派遣的飞船上,更凭借着与温德尔无比相似的信息素, 引导着将圣顿逼进太空,葬送了过于年轻的生命。
在这件事之后, 温德尔通过忒西弥的资料库查询到这只雄虫的住处, 一路追踪到某个平民居住区,亲手为圣顿报仇。
长久以来, 他的精神本就摇摇欲坠€€€€身为同伴中唯一在虫族社会上享有特权的雄虫,目睹着无数雌虫被不公而残忍着对待,自己却必须伪装成加害者的一员。
即使温德尔没有给任何雌虫造成物理上的伤害,但每一次被惊惧的目光注视着, 温德尔的内心都会被愧疚吞噬掉一个角落。
在那只雄虫之前,温德尔从没有为自己的想法杀过任何一个人,或者和人类在外貌上没有任何区别的虫族。
但在那只雄虫之后,他发现原来用结束别人生命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痛苦和忧虑,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
温德尔有杀人的经验和技巧,就像是藏在潘多拉魔盒里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后, 突然被打开。
几天后,他被伦多和另一只雌虫找上门来,同意加入他们杀光所有雄虫的实验计划, 尽管他知道这意味自己也会在实验成功后被想方设法地杀掉。
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雄虫出现并害死圣顿的时间、温德尔杀死雄虫的时间、伦多他们找上门的时间, 全部掐的刚刚好, 精神处于崩溃状态的他在那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就像是一场为引他入局而精心铺设的陷阱。
设置这场陷阱的虫族, 必须对他非常了解、能干扰忒西弥的数据库、而且是一只想要获得地位的雄虫。
……
温德尔的耳边响起逐渐回荡加大的嗡鸣声,心脏猛烈跳动着回应着幻想中的声音, 整个世界突然显得即巨大又不真实。
他陷入恐慌,本能地排斥着潜意识浮现出的答案。
直到卡约斯的脚步声在他的面前响起,温德尔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抬头,看向从更衣室中刚刚走出来的雌虫。
稳定的脚步声让他的心跳也缓缓平静下来。
卡约斯平时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此时沉稳且声响明晰的脚步声只能解释为雌虫故意为之。
迎着温德尔的目光,卡约斯的眼眸闪动了一下,坚定地看过去,像埋在雪里的刀刃一样寒冷锋利。
明明卡约斯才是那只长着虫翼的虫族,但感到自己被钉住的却是温德尔。
€€€€他感觉自己被这道充满洞悉的目光刺穿了。刀刃冰凉纤薄,不造成任何疼痛,却把温德尔牢牢地钉在地上,固定着他来回漂浮的恐慌。
温德尔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到真实世界,对卡约斯的出现回以厌恶的目光,狠狠皱起眉头:”你穿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雄主。”卡约斯用平板的语气说道,在所有其他虫族都看不到的那一秒松了一口气,“但我希望您满意。”
温德尔的回答同样可以被解读为另一种意思。
“我可太满意了,“他冷笑道,看向卡约四的目光中却传递着与讽刺语气截然相反的含义,“你会知道的,我马上就告诉你。”
他凉凉地看了因为冻僵氛围而手足无措的雌虫设计师一眼,“他要在婚礼上穿着这东西?那我可满意到我今天能直接在这里把他娶了。”
雌虫设计师谨慎地看向他,拿不准温德尔的意思。
温德尔翻了个白眼:“这是反讽,你到底设计的是什么鬼东西?是王室的意思?”
在没有虫族能听到的内心,温德尔希望雌虫设计师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他真的对这套完全不是虫族审美的衣服感到十分欣赏。
€€€€甚至惊艳,如果他对自己的感受足够坦诚的话。
卡约斯穿在身上的虫族长袍是完全传统的款式,样式简洁,剪裁流畅,没有任何繁复的花边装饰,质地偏硬,表面光滑。
让这身长袍显得极其特别的是布料的颜色:整条长袍都由一种略微反光的纯白色制成,上面布满细碎的银色闪光,就像是晨光下摊开一把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初雪。
虫族不喜欢白色,白色被认为是最无趣的颜色,有时甚至与疾病和死亡挂钩。王室从未对外公布卡约斯眼睛的真正颜色,并要求他在外都要佩戴改变瞳色的镜片,就是因为白色在虫族中是意义最差的颜色之一。
但此时卡约斯身上穿着的衣服除了闪烁的银色亮片,通身的袍子都是素白色,和虫族的时尚观念根本不符,却很衬得出他本身的冷冽气质,让温德尔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略微着迷的目光。
“这是王室的意思,”雌虫设计师连忙解释道,生怕温德尔下一秒就要说把他这段时间的心血全部撕毁扔进垃圾桶。
“王室说您的婚礼场所,也就是这段时间王室正在修建的天幕,会有上下两种投影功能,王室希望将外星的景色投影在卡约斯殿下的身上,所以这条袍子是一块屏幕基料让投影更好清晰显色。”
他看了一眼窗外,温德尔顺着他的视线从裁缝店的窗户中眺望。
王室居住的中心城堡的尖顶在不远处的建筑顶上露了半截出来,不远处便是一块巨大的拱形棚顶,像是要与天接高,一块平整的黑色遮光材质布料严严实实地盖在棚顶上,在虫族色彩鲜艳的房子间格外引人注目。
“投影……外星景象?在他的衣服上。”温德尔顿了顿,发现自己实在搞不懂虫族的审美趣味在哪里。
但雌虫设计师也艰难地点了点头,让温德尔的心理多少有了点安慰,毕竟他不是唯一一个觉得王室的想法奇怪的虫了。
“您放心,最后的效果一定很好,这都是王室对您重视的表现。”雌虫设计师搜肠刮肚地说了几句赞美的话,终于把话题引入整体,“您看衣服有哪些需要改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德尔的脸色,问道。
“改?浪费我的时间。”温德尔冷哼一声,直接起身,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走了。”
雌虫设计师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小步跑着跟上温德尔的步伐,小心追问,“麻烦您在我的光脑上确认,这套礼服我就提交给王室了。”
温德尔头也不回,接过雌虫设计师递上去的光脑,不耐烦地在上面署了【加勒德亚€€里昂】的名字。
雌虫设计师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又想起一件事:“那凯蓝玛拉大人的衣服€€€€”
温德尔的脚步停滞了极其微小的一瞬间,冷淡道,“按以前的来,还要我教你?”
“我明白了,会尽快给您送到庄园上。”雌虫设计师立刻从善如流道。
他目送着卡约斯和温德尔一路顺着街巷走回飞行器的位置,这才擦了一冷汗,劫后余生一样回到店里。
在背后的视线消失,周围十几米都没有其他虫族的时候,卡约斯稍稍靠近温德尔,低声问:“雄主,发生什么了?”
“我在服装样图上看到了我杀死的那只雄虫,但我从不知道他是贵族,也不知道凯蓝玛拉曾经找过他。”
直到回到飞行器上,温德尔才声音沙哑地把所有自己的推断说给卡约斯听,包括凯蓝玛拉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只试图被家族送去替代温德尔的位置,但在失败后失去了雄虫身份的倒霉雄虫虫崽。
卡约斯静默了一秒,理清楚了温德尔的想法:“你怀疑凯蓝玛拉。”
温德尔沉默不语。
“他有杀死其他雄虫的理由,他能接触到那只雄虫,他知道最让你摇摆的说辞,他能接触和篡改忒西弥数据库。”卡约斯平铺直叙。
他从没有过关系多么亲密的同伴,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他的观点,“雌虫身份更容易说服伦多和其他雌虫参与实验,如果凯蓝玛拉大人就是实验中的另一只雄虫,很多事情都能被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