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他先去检查了投影装置所在的位置,确定所有绿色粉末都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等待着循环与点亮。
确认无误后,亚利克骤然松了一口气,但对近在咫尺的绿光更加怀疑。
雄虫的感官远不如雌虫,亚利克侧耳去听,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他只好谨慎地往里面走着,环顾四周。
不多时,他就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发出绿色光亮的位置源头€€€€正厅礼台。
两天后,这里即将举行里昂家族与王室正式联姻婚事,礼台正是雌虫一方在所有虫族的见证下向雄虫宣布忠诚的位置。
礼台上散发出的绿光过于刺眼,即使亚利克的视觉不如任何一只雌虫敏感,依旧被这强烈的光线弄得眼前一通。
他猛地低下头,揉搓着自己的双眼,等待眼底的残影消去。
就在这时,他意识到周围的光线似乎暗下来了。
“亚利克,真是意料之外的访客。不,现在应该叫你国王陛下了。”一个声调华丽、带着懒散的声音说道。
“你是来加入我们的吗?”
亚利克在原地愣了半秒,马上恢复从容不迫的镇定,望向台上的几只雌虫中间围着的那只高个子雄虫。
“加勒德亚,”他慢慢地说,带着一丝严肃的语气,“婚礼是在两天后,我假设你没有忘记时间?”
金发雄虫对他扭曲了一下嘴角,露出半个笑容:“当然,但我发现王室寄来的安排表上没有记录彩排时间,也没有让我事先看看场地的安排,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不介意吧?”
“这是王室近三十年来操办过规模最大的婚礼,安排表上的日程都是经过多次讨论,擅自行动会扰乱所有计划。”
亚利克的声音逐渐带上一丝恼怒:“而且如你所见,天幕穹顶尚未完全完工,如果你想来参观,完全可以事先通知王室,没必要自作主张。”
“哇哦,你真的很重视这里。”加勒德亚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亚利克的眼眸闪了闪:“我说了,这是王室三十年来举办过的最大婚礼,所有帝国雄虫公民都被邀请到场,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些。”
顿了顿,他恢复了一些平静,将语调放的更加和缓:“你的想法我已经了解了,不如你到城堡中休息一晚,明天我会派侍从记录你的所有诉求€€€€”
“哦,我相信虫族民众尤其是所有的雄虫,都会很高兴看到你为他们准备的这场绿色灯光€€€€这完全能改变他们的生命。”
亚利克的语句猝不及防地被掐断,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声音:“什么?!”
加勒德亚刚才说了什么?
在他尚未完全掩饰好的惊疑视线中,加勒德亚眯着眼睛笑了。
“别激动,我只是再说刚才的绿光,你没看到吗?”
“你做了什么?”说完之后,亚利克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快也太急切了一些,只能寄希望于加勒德亚没有发现。
“我看了王室给卡约斯安排的礼服,纯白色也太无聊了,所以……”
加勒德亚后退一步,露出站在他身后的雌虫身上穿着的墨绿色虫族长袍,材质比普通的袍子要更加坚硬。
亚利克和自己哥哥的眼睛对上目光,惊觉后者今天的眸色格外浅淡,在平淡的目光下隐藏着某种无法辨别的情绪。
加勒德亚向卡约斯的方向甩了甩手:“我希望能把礼服换成这样。”
亚利克狐疑地扫视着:“这是什么?”
“新款礼服,非常漂亮,能发光。”
“加勒德亚,王室之所以将卡约斯的礼服设计为纯白色,是因为上面将会有灯光投影,这是婚礼庆典的一部分。”
“什么样的图案投影?”加勒德亚笑了,“不觉得刚才的绿色更好看吗?”
在再次说话前,亚利克无声地端详了加勒德亚几秒,然后开口:“这是王室留给帝国平民们的惊喜,不能外泄€€€€但既然加勒德亚,是你想要知道,我可以破例调阅让你预先观看。”
加勒德亚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他们不能留在这里?”
他的手模糊地画了圈,比划着所有在场的雌虫。
亚利克简单瞥了一眼,知道在场的雌虫中除了自己的哥哥卡约斯,还有一只身材瘦弱、貌不惊虫的亚雌和一只他不认识的军雌。
“不如这样,你在城堡中留宿一晚,我明天让卡约斯接你会庄园准备。”亚利克不急不缓地说。
“还是算了吧,既然你希望跟我单独呆一会儿,我完全可以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加勒德亚意味深长地说,“在城堡里等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两只雄虫彼此凝视了几秒,亚利克笑了:“当然,那就请哥哥和这只亚雌在城堡中稍等片刻,会有王室侍从在那里招待你们。”
当亚利克看到卡约斯给了加勒德亚一个请示的目光时,他的唇边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认为谁也没有注意到。
温德尔向卡约斯和另外的雌虫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去吧去吧,没有我的命令都别回来,给我和国王殿下留点独处的空间,今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要多多交流。”
亚利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但什么都没说。
当在场所有雌虫的身影消失在两只雄虫的视野中时,谁也没说话。
渐渐地,亚利克脸上完美的笑容消失了,他并没有理睬对面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金发雄虫,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光脑上敲了两段信息。
片刻后,他再一次瞥向光脑,看到了自己在等待的消息后,终于把视线转移向加勒德亚:“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侍从们告诉你,他们已经到城堡里了?”加勒德亚问。
“你知道,在你已经发现我的身份的情况下和我独处,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亚利克回道。
“我的婚礼当天在礼台上被杀死,这个下场不是更惨吗?”加勒德亚讥讽地笑了,“还是说你要坚持,你认为两个雄虫可以和平瓜分图里欧帝国的权力?”
“计划中不包括杀死你,既然你对我的计划有这么多贡献,你的下场会被其他雄虫更好。”亚利克温和地告诉他。
加勒德亚对此嗤之以鼻:“哦,你指的是能被拴在一个单间里,还是有自己单独的食盆,不用和其他雄虫一样挤在饲养场里从水槽里舔东西吃?”
亚利克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去了€€€€你知道多少?”他厉声问。
第119章
温德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亚利克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足够多, 至少能知道这场婚礼过后会发生什么,也能知道你之前提供给我的承诺肯定不会兑现。”
说着,他话锋一转:“但也不够多, 还有很多我困惑的地方找不到答案,不知道国王殿下能不能帮我解惑?。”
温德尔把自己持有的信息说的尽可能含糊, 迟迟不肯把手里的牌面亮明, 但却挑明了自己的意图。
亚利克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原来,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你平日的表现,有多少是做给我们看的?”
温德尔笑而不答:“彼此彼此。”
亚利克盯了他两秒,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动机。”温德尔开门见山,“前任国王早就因为病症而神志不清, 你几年前就拥有了等同国王的地位,现在更是直接继承了帝国王位,是虫族最有权势的雄虫,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亚利克沉默几秒,讥讽地笑了:“最有权势?”
“加勒德亚,我们已经坦诚相见,没必要再装这种傻了。告诉我€€€€你真的觉得帝国的权势都在雄虫身上吗?”他问。
温德尔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正控制虫族经济政治的并非雄虫, 是帝国王室中所有雌虫高层贵族,他们用所有雄虫作为工具,控制平民雌虫的效忠, 维持整个帝国的稳定统治。
然而, 亚利克却对这个答案不以为意。
“既然你去过陵园之下, 有没有注意到那地方用于豢养的圈围面积?”
亚利克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残酷的弧度, 直勾勾地看向温德尔,“在虫族降落这颗星球之初, 那里应该挤满了雄虫。”
起初,温德尔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室陵园的坑洞中保留着的飞船遗骸,只是飞船运载货物的最底层。如果T字形结构是亚利克所做出的划分,意味着他口中的圈围面积指的是那一层整体的面积。
温德尔在心中做了个换算,即使以他糟糕的数学水平,也能看出三十几只雄虫在运载层所有面积中活动绰绰有余,完全称不上是“挤满”,至少还富裕出三分之二的空间。
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
首批被王室贵族秘密豢养起来的雄虫,是飞船上所有雄虫数量的三分之一。
“王室最初想要囚禁所有雄虫。”这是温德尔得出的最合理的、也是唯一的推测。
亚利克给了他一个微妙的眼神:“不是王室。”
“?”
“圈养所有雄虫,让他们为虫族提供繁衍和生存的必要生物物质€€€€这是大多数虫族共同的想法。雄虫无法反抗雌虫的力量,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亚利克此时说出的虫族密辛,是温德尔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走向,和今天雄虫与雌虫间的关系完全不同。
但其实早在降生在虫族之初,温德尔其实就怀疑过虫族的制度€€€€即使雄虫的信息素必须是自愿释放,雌虫们也完全可以靠垄断生活物资来逼迫雄虫释放信息素,没必要忍受如今的大部分折磨。
“是什么改变了王室的想法?”他问。
亚利克意味深长地向他投以一个目光:“因为当初的飞船上并没有‘王室’,只有几个模糊派别,分别拥戴不同的雌虫作为首领。
“在即将抵达这颗星球的时候,因为领地划分的问题,雌虫间出现分歧,引发一场武力冲突的斗争。”
突然,温德尔隐约猜测到了接下来的走向。
如果事情真的和他想的一样,那么整个虫族制度……可谓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战斗波及到驾驶室,余震导致雄虫所在的舱室产生气体泄露。一些尚未度过暴/乱期的雌虫在意识到后,为了自己能顺利活着度过暴乱期,他们不顾首领命令,迅速离开战斗,冲向雄虫所在的舱室,将大部分雄虫抢救了出来。”
“年轻雌虫最多的雌虫团体,因为战力的流失,也是在武力冲突中最先失去优势的一方。而这场在飞船上进行的武力冲突,最终的获胜派别,是我的祖先,也是今天帝国的王室。”
亚利克说了很多,看似离题,但实际上每句话都别有深意。
温德尔已经很确定自己的猜想。
“飞船上发生的动乱,一定给了你的祖先很多灵感。”温德尔低声说。
亚利克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聪明。如果你不是雄虫,我也许会让你成为我的得力干将。”
温德尔摇头:“你不会。”
亚利克的疑心太重了,他会想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因而不会给表现得出众的虫族过高的权势,除非他的余生想在猜忌中度过。
亚利克不置可否地继续说:“年轻雌虫抛下战斗去营救雄虫的举动让王室意识到,这才是巩固王室统治地位和掌控所有虫族的真正方法。”
如果能够通过雄虫来控制所有平民雌虫,不仅能够通过雄虫来消耗雌虫反抗的体力和心智,更能够限制所有未度过暴/乱期的雌虫,让他们为了保全生命而不得不遵从帝国律法。
至于那些靠着最终标记度过了暴/乱期的年长雌虫们,他们会被雄虫的信息素所影响控制,屈从于他们“雄主”的命令,行动能被直接控制,对帝国造成的威胁更是微乎其微。
在这一切之外王室需要做到的,就只有为自己势力的雌虫留下余地€€€€按照原计划圈养雄虫为自己所用,确保王室雌虫不会受到任何控制和干扰。
王室是帝国最坚定的尊雄派,这才是虫族最大的谎言,温德尔默不作声地想道。尽管在此之前已经隐约有感觉,但这一切真正从王室血脉口中被揭露的时候,他依旧感到有些恍惚和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