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裴寻芳一眼,裴寻芳冷冷坐在一旁,半垂着眼皮子看窗外。
苏陌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便试着问道:“掌印可否帮我?”
裴寻芳抬眸觑他,而后起身为他更衣。
他的手一贯轻巧,甚至比日常伺候苏陌的婢女还要熟练。衣裳是完全按苏陌的身形做的,苏陌暗笑,这裴寻芳怎么就把握得这么准呢?
换好衣裳,裴寻芳又拿出一个朱漆妆奁盒,端起苏陌的脸,冷声道:“闭眼。”
“掌印若是将我画成东施,我可是不会答应的。”苏陌威胁道。
“怕是公子没得选择。”裴寻芳冷声道。
话虽这么说,裴寻芳却认真地很。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又如此细致地端详苏陌的脸,肤若雪脂,根本无需施粉,眉目如画,殊色无双,多画一笔都觉多余。
若非得下手的话……那就是将他画得更像女子一些。
裴寻芳拿了支青雀头黛,在苏陌眉尾及眼角处细细勾了几笔,又用比他唇色更红的口脂,将他的唇点画得更圆润饱满,才点几下,裴寻芳便心猿意马起来。
看着近在眼前的微张的唇,裴寻芳突然想到,昨儿在那别苑,李长薄有没有亲到这唇?
他没问,影卫也没敢说。
察觉到对方突然停了下来,苏陌问道:“好了没?”
那唇瓣一开一合,露出里边整齐的贝齿,还有粉色的舌,裴寻芳冷声道:“再等会。”
他又用细笔沾了胭脂,在那唇珠与眼尾处各扫了几笔。
画毕妆容,裴寻芳挽起苏陌的发,梳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微斜的云髻,细白的脖颈,像只美丽而骄傲的天鹅。
裴寻芳先是为他试戴了一组金凤宝钗,苏陌本就容颜过盛,戴上这个太过招摇,便又换了低调的银点翠蝴蝶簪,再看几眼,还是过于惹眼,便索性将一切头饰都去了,只簪了支素雅的珍珠步摇。
“公子有耳洞,”裴寻芳轻捏了下苏陌的耳垂,粉白的耳珠上,果然有两个细细的耳洞,遂问道,“戴耳坠子吗?”
“不戴!”苏陌没好气道。
季清川从小习练琴棋书画,舞艺更是不凡,他尤擅惊鸿舞与绿腰舞,十五岁初次登场时,便是以一支轻盈柔美的绿腰舞惊艳四座。
而十九岁生辰那日,在宫宴上舞的那一支惊鸿腰,最终成了季清川的绝命舞。
献舞时多为女子妆容,耳坠子也是必戴的装饰。
苏陌对戴耳坠并不反感,他反感的是那些男人看他耳坠的眼神。
“好,不戴。”裴寻芳最后将苏陌眉眼间的姝色又遮去一些,这才道,“妥了。”
苏陌睁眼,便见铜镜里坐着位娇俏清丽的小娘子,低调精致,眉目含情,紧扣的立领遮住了大半瘦削的喉结,就算仔细看,也不一定能看出性别了。
好看又自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裴寻芳不过用了几笔,便将他的五官改得更柔美俏丽了。
“掌印手艺了得。”苏陌说道。
“小时候伺候过皇后娘娘,”裴寻芳冷声道,“公子和你母亲很像。”
苏陌挑起眼尾,看着裴寻芳那张冷了半晌的脸,忽而想起之前他提到的骂他姓裴的的那件事。
他真生气了?
一时无话。
待马车终于停下,裴寻芳扶着苏陌下车。
只见张德全早已等在那里。
草色青青,一条小河穿桥而过,桥的那头,半扇青山抱着一片台地,台地中央是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树下一座朱墙金顶的道观。
一名青衣小道从那门内钻出来,快步跑着迎来,问道:“可是顾四爷与夫人?”
裴寻芳应了声,嗯。
小道躬身道:“请随我来。”
苏陌侧目看向裴寻芳,顾四爷?顾夫人?
那人却无动于衷,无视他的目光。
两人被带到一间茶室,窗前挂着竹编帘子,一支风铃在山风中叮叮作响。
苏陌许久没见过这等山野小景了,只觉身心舒畅,便起身到那廊下,见一节节翠竹接管而下,引出一道清冽的山泉,落于一石盆中,便就着那泉水,沐了沐手。
“水冷,小心着凉。”裴寻芳掏出帕子,将他的手擦净。
“没有那么脆弱。”苏陌道。
“那夜吹了冷风,你不是病了五日。”裴寻芳道。
原来他知道啊,苏陌心道,想想也不奇怪,不都有影卫盯着的吗?
“顾四爷所言非假,”房中忽然传来一沉稳老者的声音,只听那人又说道,“顾夫人的身体,怕是碰不得一点寒凉。”
裴寻芳转身道:“内人的身体,便有劳秦老了。”
苏陌横眼看向姓裴的,内人?
那人依然视若无睹。
“老朽不敢,当年若不是顾四爷相助,秦某早已命丧洛阳,老朽定当竭尽所能,”那秦老在案几前坐下,道,“顾夫人,请。”
苏陌坐于对侧,伸出腕子,轻声道:“我不是女子。”
那秦老竟一点也不惊讶,垂眸道:“老朽晓得。”
苏陌心下奇怪,又看了裴寻芳一眼,他却专注地盯着秦老把脉的手指。
茶室安静得很,只有山风与风铃的声音。
秦老的眉头锁得越来越深,他一言不发,又让苏陌换另一只手腕,如此又诊了许久,三人始终没有说话。
日光从山头扫过,透过窗前的竹帘子,在地面投射出温柔的曲线。
秦老终于说话了:“夫人此病,老朽只怕也无能为力。”
苏陌反道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裴寻芳却道:“秦老是大庸第一名医,一定有办法的。”
大庸第一名医?
苏陌想到了李长薄提过的那个神医秦岐,莫非就是他。
秦老皱眉道:“我可以开一个药方,仔细调养着,小心着夏至与冬至,或许还能保两年阳寿,不过……”
“不过什么?”
“终是治标不治本。”秦老叹了口气,垂眸凝思了会,又道,“老朽在南方游历时,遇见过一名安姓游医,此人高深莫测,我曾亲眼见他治好一名垂死妇人,南方多有他的传闻,人称‘白衣安吉’。他用医与他人格外不同,是我从未见过的,若能寻得此人,夫人的病或许会有转机。”
白衣安吉?
这名字好生奇怪,更奇怪的是,在苏陌的记忆里,他从未写过这么一号人。
看来,这本书的世界里,发生了很多写书人都未知晓的变化。
裴寻芳嘱咐人拿了秦老的药方去配药,瞧着里头有一味“虫草”,便吩咐以他的名义去太医院取。
苏陌心里也有些空空,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可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大概,他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希望可以活久一点吧。
出道观的时候,苏陌眸光扫过那道观檐角的镇魂铃,叮叮当当,在山风中轻响着,一下又一下。
苏陌忽觉心中一阵闷痛,扶着门框倚坐在门槛上。
裴寻芳与秦老道完别,回头便看见门口光晕中苏陌的背影。
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
“别担心。会治好的。”裴寻芳亦在他身边坐下。
“掌印带糖了吗?”苏陌抬眸问他,脸色煞白,眼中隐隐有水光,像月下的海。
“未带。”裴寻芳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些。
“可否借用掌印一下?”苏陌问道。
裴寻芳正想问怎么个借用法?
苏陌已经靠过来,抱住裴寻芳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牙齿深深嵌入脖颈的皮肤里。
底下是裴寻芳骤然疯狂跳动的颈动脉。
门口等着的众人惊恐地转过身去。
凌舟去洗了把脸,正要来寻公子,被张德全连拉带拽拖走了。
苏陌狠狠咬着裴寻芳,他尝到了齿下溢出的血腥味。
曾经无数次,医生告诉他,没希望了,治不好了。
苏陌躲在被窝里,在黑暗里咬着自己的手臂,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就像,狠狠咬着这个笔下人的脖颈一样。
裴寻芳承受着他的发泄。
火辣辣的刺麻感,如烈火一般燎遍四肢百骸,裴寻芳少有地不知所措,想同往常那样逗他抱他,最后却只得抓住垂在身侧的衣袍。
耳侧只有苏陌低低的吮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钟敲响了一下。
苏陌松开了口。
裴寻芳心底的野兽却被咬苏醒了。
“我饿了。”苏陌鼻尖抵在那渗出血的咬痕上。
“想吃什么?”裴寻芳声音哑得厉害。
“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