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棍杵下去,那人另一只手也砸成了肉泥。
逼仄潮湿的空间里,血腥味裹着哀嚎声,仿若人间炼狱。
裴寻芳嫌弃地扔掉手中的铁棍。
“关了你这么久,不夜宫那边早已换了新人,找你的动静倒是没有,跟你接触过的人却一个一个死了,你主子可真是看重你啊。”
那人痛得撕心裂肺,骂得更狠了:“季清川就是被万人€€的贱命,姓裴的你为这么个贱人与我主子作对,你会后悔的。”
“哦?看来你不仅认识我,还知道季清川的真实身份,你尚且知道这么多,你家主子不简单呐。”
裴寻芳慢条斯理说道:“让我来猜一猜。季清川的命贱不贱,你主子应该很清楚。他将季清川扔进不夜宫,当作伶人养,就是想让他命贱如泥,是么?”
那人吐出一口血水,口齿不清道:“阉狗,少自作聪明。”
裴寻芳眼中露出幽幽暗光,细说道:“裴某找了他十八年,就差将大庸翻转过来,却音讯毫无。”
“有本事将季清川藏在天子脚下十八年,又恰巧让不该见的人见不到他,这是多么挑战又多么刺激的一件事情呀。制度、权力、金钱、人手,少一样都是办不到的。”
“那么,以季清川的身份,谁会那么丧心病狂对他做这种事情呢?请你告诉我好不好?”裴寻芳阴恻恻地朝他笑,笑得那人头皮发麻。
那人骂道:“姓裴的,你找那个季清川做什么?你跟他究、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寻芳亲切不已:“你猜。”
那人咽下一口血沫子,看来这姓裴的远远不是他想像得那么简单。
他满脸的伤,嘴角都裂开了,像个切开口的瓜,他仍在骂道:“姓裴的你这个阉贼,当年还不是仗着在湄水上救了刚出生的嫡皇子,才小人得志,平步青云。怎么?坏事做尽,踩着他人的尸骨爬上去了,忘记自己是条狗了么?”
裴寻芳微笑着看他:“对我挺了解。”
那人急了:“你找那贱货做什么?如果被人知道当年你救的嫡皇子有假,你还能坐稳掌印这个位置么?你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还保得住么?你这是自掘坟墓!”
“哦?还挺关心我。”裴寻芳笑道。
“一条狗命,谁管你死活。那贱货玩了就玩了,玩腻了杀了也没人管你!你整出这些事,就是自寻死路,一条阉狗而已,还妄想翻了这天?”
“翻天?”裴寻芳眯起眼看向他,眼中是狡黠的笑意:“这位兄台,您可得慎言呀。”
那人惊恐道:“我……我什么都没说!姓裴的你这个阉贼,你有那本事么,一条仰人鼻息的狗而已……”
“裴某人这辈子,就没什么不敢做的!”裴寻芳起身拍拍手,乜眼看他,“再问你一句,那高贵的太子李长薄,跟这些肮脏事有关吗?”
那人脸色剧变,喘着气,胸腔剧烈鼓动着。
裴寻芳用鞋尖挑起他的下巴:“说!我保你攸县二十三口亲人平安。”
扑通一声,那人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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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芳没有回自己的宫外私宅。
那里冷冰冰的,不像一个家。
他满身血腥地折回了不夜宫。
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冲到熟睡中的人,裴寻芳没有靠近。
月色下,他隐隐看着床帐内安睡的人,听着季清川平缓绵细的呼吸声,裴寻芳内心少有的平静下来。
母亲的临终托孤,长乐郡主被掳后的忍辱偷生,都是为了这个叫做季清川的人。
从见他的第一眼,裴寻芳便认出了他。
可是裴寻芳始终看不透季清川,他就像一个谜,裴寻芳剥开一层又一层,却还是看不到他面具后的模样。
裴寻芳一开始还抱着玩玩的心态,可是现在,他成了那个不得不在意的人。
仿若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脖子上。
季清川他那么嚣张,动不动就咬人。
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个墨玉螭纹€€代表着什么!
裴寻芳摊开手心,那是一条两寸长的银色蛊虫,正是刚刚从那人被砸烂的手骨里挑出来的。
十八年前,裴寻芳在湄水边抱着刚出生的季清川逃命时,就曾被这样的蛊虫袭击过。
这蛊虫专挑人的手背经脉咬,沾上了皮肉便直往经脉里钻,它的毒液有能让人短暂失智的毒,若不及时取出,便会寄生于人体,长此以往怕是会左右人的心智。
曾有人想借这蛊虫控制裴寻芳。
好在,早在十八年前,裴寻芳便忍住剧痛扒开皮肉将虫子硬生生取了出来。
裴寻芳眸中发出幽幽暗光,如深夜猎食的孤狼。
他牙间咬着三个字:“不、夜、宫。”
寅时一刻,裴寻芳回了宫。
嘉延帝昨夜宿在了南熏殿。
自从嘉延帝沉迷于寻仙问道,就少有宿在乾清宫的时候,南薰殿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寝殿。
瞧见掌印风尘仆仆归来,值夜的张德全躬身迎过来,轻声禀报着:“昨夜圣上宣了真人吴元子论道,子时进了夜羹与秋石,丑时方歇下,今日早朝怕是……”
裴寻芳嗤笑:“论道?”
张德全低眉顺眼垂着手,也不接话。
裴寻芳假模假式道:“做奴才的,也该规劝着圣上保重龙体才好。”
张德全应着:“唉”。
裴寻芳乜眼瞧着紧闭的殿门,不用进去都知道里头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说道:“去岁从蜀地寻来的这位吴真人,看来甚合圣上心意。只是,帝王偏宠方士怕是会闹得后宫鸡犬不宁,今年也该选秀了,秋分之前,筹备着给后宫添新人吧。”
“唉。”张德全亦步亦趋跟着,继续说道,“太后又提了遴选太子妃的事宜……”
“哦?倒是忘了咱们的太子殿下。”裴寻芳转着指上的螭纹€€,脸色逐渐阴沉,他忽而想起季清川说的那句“被脱掉裤子摁在床上的又不是你”。
裴寻芳只觉周身血液忽的烧了起来,他目光阴沉地望着东边那缕从宫墙边际亮起的晨光,握紧了五指。
螭纹€€的纹路深深嵌入掌心。
“太后六十大寿快要到了吧,也该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第24章 乱局
苏陌这一觉睡得很沉, 少有的一觉到天明。
随着弁钗礼的临近,不夜宫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春三娘问起花簪的事,苏陌只说给太子了。
春三娘说,给得好, 给得好, 给了能保住不夜宫,来不来是太子的事, 给不给就是不夜宫的态度了。
但是, 如果收到花簪的太子最后没有来,怕是会导致季清川当天身价大跌。
苏陌垂着眸子修剪着一瓶插花, 他将剪下的花枝交给一旁跪着的小蔻, 淡淡答道:“他会来的。”
乐坊人都知道,伶人于弁钗礼择良主,其实就是挑选一位金主, 这一选或许就是一生呐。
伶人不能婚配,一但年纪大了,就会过得很凄凉,故而能在弁钗礼上抓住一个良主,也算是找了半生的依靠。
李长薄不会忍受季清川的弁钗礼被他人买走, 别说弁钗礼这一夜, 哪一夜怕是都不行。
春三娘手帕一甩, 笑了:“我就喜欢咱们清川这劲劲儿的小模样。”
她说着,又靠近了些, 喜气洋洋说道:“到今日为止,已经有这个数的主跟我透露要来竞买你的弁钗礼了。”
她说着, 比出了一个五。
“五个?”苏陌随口问道。
“我的老天爷,是五十个呢, 清川小祖宗!而且个顶个的都是大庸有钱有势的金主,咱们清川呐,肯定能卖出个大庸史上最高价。”
苏陌听着那个“卖”字,有些刺耳。
“不过,有件事倒是挺€€人……”春三娘欲言又止。
“何事?”苏陌问道。
“我听闻,之前给清川验过身的那三名婆子,昨夜都莫明其妙死了,而死相很诡异……”
苏陌皱眉,正要细问,忽听前头吵闹得很。
“春三娘,前堂打起来了,有人砸了台子,说要叫季公子出去。”一个小厮来报。
“哪个不要命的,敢砸不夜宫的台子!”春三娘这爆脾气岂能忍,揪着手帕子就冲出去了。
苏陌问那小厮:“是什么人?”
小厮道:“是个很秀气的小哥儿,还没我高,带了一群人,进来就砸,说要见公子。”
苏陌一嗤:“我去看看。”
还未走至前堂,远远便听见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叫唤着:“小爷今儿就是来教训你们这不夜宫的头牌的,怎么着,一个下九流的贱人,也敢攀高枝,给我砸,砸坏了小爷三倍赔偿,谁砸得越多奖得越多,给我砸!”
苏陌绕过长廊,倚在二楼的花廊间,看着台中央那个红衣小身影。
削肩细腰,胸前微微隆起,一看就是个还没长开小姑娘。
小丫头长得挺俊,脾气不小。
不夜宫的人原本还在拦,但听到那小公子说砸坏了三倍赔偿,也就不拦了,一干人就淡定地看着台上人耍把戏般地砸东西。
那女扮男装的小丫头还在叫嚣着:“叫你们那头牌季清川出来,今儿小爷就要看看,这小贱货长了怎么个狐媚样儿,也敢勾引……”
嗡的一下,她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轻轻磕了一下。
小丫头恼怒回头,便见一个用宣纸折的纸飞机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她脚边。
小丫头俯身拾起那奇怪玩意,左看右看,不知是何物。
她又循着这纸飞机来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那朱红漆柱间、挂着芙蓉灯的花廊下,站着位通身素白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全身无一丝装饰,却如天降谪仙一般,当真雌雄难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丫头怔了几秒,嘴里的话也忘记刹住:“也敢……勾引我太子哥……哥……”
她慌忙将话吞了回去,而后觉得架势不能输,便又扯着嗓子问道:“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