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宫钱从护身符里掉出来。
那是一枚罕见的特制鎏金宫钱,制作精美,古朴沉稳,已生出少许红斑美锈,钱币的一面印着双螭缠绕的纹样。
苏陌的心跳更快了,他将它翻转一面,另一面赫然铸着四个大字:长乐通宝。
苏陌的脑子“嗡”的一下便炸了。
“大庸二十二年,新帝即位,改年号‘长乐’。”
这一段时间线,仅仅存在于《伶人太子》这本文后半段的大纲中,而苏陌压根就没有写到过!
无论是原书中,还是苏陌穿进来后,时间线均未进展到“长乐年号”这一段。
可裴寻芳,为何会戴着这样一枚宫钱?!
第52章 头牌
忽觉手背被轻轻一叩。
“叮€€€€”, 鎏金宫钱弹飞至半空,发出悦耳的嗡鸣声。
下一瞬,宫钱稳稳落入裴寻芳指间。
裴寻芳夹着那宫钱,转眸看过来:“咱家这护身符戴了十八年, 从未被人瞧见过, 今日就这样被公子看了,公子可得负责。”
可恶。
苏陌起身去夺那宫钱:“还我!”
孰料裴寻芳仗着手臂长的优势, 左躲右闪根本不让苏陌碰到。
苏陌气极, 试图攻他下盘,裴寻芳却长腿一钩, 就势搂住苏陌的腰, 将人整个翻转了过来。
苏陌差点惊叫出声,待反应过来,已被裴寻芳压在了矮榻上。
墨色蟒袍滑入雪白衫裙的褶皱间, 似纠缠在一起的蛇,裴寻芳低声道:“公子对咱家的护身符很感兴趣?”
苏陌头晕得厉害,手脚均动弹不得,力量对比悬殊,这具身体在裴寻芳面前根本讨不到一点好处, 苏陌警告道:“放开我。”
这温香软玉抱满怀, 裴寻芳畅快得很, 笑道:“公子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自从发现了苏陌的口是心非, 裴寻芳就对他所有的拒绝都自动免疫了。
“你弄得我手痛了。”苏陌挣扎着,眼尾泛了红, 道,“放开, 我有话说。”
裴寻芳盯着苏陌看了又看,瞧着他眼睛越来越红,还是松开了手。
苏陌速速逃离裴寻芳的可控范围,他努力平复着心绪,道:“掌印那枚护身符很特别,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钱币。”
“哦?”裴寻芳若有所思地捻转着那枚宫钱。
他缓缓靠回去,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苏陌,他迎着烛火举着那枚宫钱,眯起一只眼,透过那宫钱中的方形孔瞅苏陌。
这人鲜少有如此张皇失措的模样。
倒是新鲜。
“这是一枚厌胜钱,”裴寻芳道,“民间素有将厌胜钱做成护身符给小孩佩戴的习俗,可厌服邪魅、求取吉祥……公子博闻强识,竟然不知么?”
“我当然知道厌胜钱,”苏陌道,“可为何它上面篆的是长乐通宝?”
“据我所知,人们铸造厌胜钱时喜欢以吉语作年号铸字,就像太平、永乐、景和都是厌胜钱上常用的年号。”
裴寻芳转动着手中的宫钱,金色方孔中的苏陌,像镶嵌在神殿中的一幅画。
而这画中人,正目含水色望着他。
那双眼,似穿过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穿过渺渺时空,望向裴寻芳。
裴寻芳眼皮跳了一下,心跳亦莫明加快。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所以呢?”苏陌仍在等他的下半句话。
“所以,”裴寻芳缓缓放下宫钱,“长乐二字,应当也是此意,不过是一句吉语罢了。”
“掌印此话当真?”苏陌蹙眉道,“民间厌胜钱多为铜币,而这种鎏金工艺只有大庸官炉的铸币师可造,且管理极为严格,几乎不可仿制,这枚钱币不可能出自民间。”
“可如若它出自官炉,那‘长乐通宝’四字就不是随意刻的吉语,而是……”
“而是什么?”裴寻芳神情变得认真,深深望向眼前人,“请公子告诉咱家。”
而是代表着,它是长乐年间铸造的宫钱。
可苏陌不能说。
跟裴寻芳主动提“长乐年间”,无疑是自己揭自己的马甲。
苏陌抿紧唇,欲言又止。
“公子在怀疑什么?”裴寻芳漆黑的眸子里燃起了异样的光,问道,“莫非公子认为,这是一枚长乐年间铸造的宫钱?”
苏陌眼睫一颤,没想到裴寻芳自己说了出来。
苏陌详装镇定道:“这个护身符陪伴掌印多年,它出自民间还是官炉,掌印应该早就有了结论。只是为何它上面篆着长乐通宝四字,怕是只有将此物赠给掌印的人能解答。”
“赠我此物的人早已无迹可寻,”裴寻芳眸光笼着苏陌,道:“咱家想听听公子高见。”
苏陌别开脸:“恕我孤陋寡闻,不知。”
苏陌确实不知。
这太过荒唐。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仍是那位嘉延帝,而长乐年号,是仅存在于苏陌大纲中的、在未来的两年才会到来的时间段。
而《伶人太子》这本文,在苏陌穿进书中的那一刻,便没有再写下去了。
这枚宫钱,从何而来?
“公子一眼便看出了此物非同寻常,公子一定知道什么秘密?”裴寻芳神情愈发认真,近于恳切道,“此物对我非常重要,我一直在找一个人。若公子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找人?找谁?
裴寻芳少有这种模样。
“掌印眼线遍布大庸,还有掌印找不到的人?”苏陌瞧了瞧裴寻芳,莫明有些生气,“掌印高看我了,我只是觉得它特别而已。”
说罢,他扶着身侧的凭几起身:“时辰不早了,掌印请回吧。”
裴寻芳岂会让人就这样走了。
他跟着下了榻,拖住苏陌的手:“话还没说清楚,公子可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苏陌乜眼瞧他:“我对掌印要找的人可没什么兴趣。我困了,我要睡了。”
裴寻芳看了看苏陌,倏地将他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苏陌没想到他又来这一招,已懒得挣扎,只警告道:“掌印做甚?安阳王的人还在外头。”
裴寻芳扛着人大步走进内室:“那是咱家的人。”
苏陌心道不好,随后被裴寻芳摁进了松软的被褥间。
墨玉螭纹€€从裴寻芳微敞的领间滑出,吊着根红绳,垂落在苏陌脸上,带着裴寻芳身上的热度。
竟是滚烫烫的灼人。
“公子困了,就在床上说。”裴寻芳压低声线道,他漆黑的瞳仁越来越深,如迷雾森林般神秘而危险。
“松开!”苏陌不知为何竟紧张起来:“掌印是忘记夏伯的话了么!”
“公子求咱家给你解毒时,可没有管什么夏伯的话。”裴寻芳似笑非笑道。
苏陌懵了。
解毒?
什么解毒?那不是梦吗?
苏陌有点崩溃。
裴寻芳将苏陌的腰一提,逼近道:“公子看人看物总有一种超于常人的通透,这世间人、世间事仿若都了然于胸。咱家幼年曾遇见过一个人,与公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苏陌隐隐觉得有什么秘密即将破笼而出,心跳得厉害:“什、什么人?”
裴寻芳死死盯着苏陌的眼,低声道:“他有一双与公子相似的眼。只需望一眼,便能叫人忘不了。”
窗外响起几声雀鸟的鸣叫。
苏陌虽听不懂,但他知道那是影卫在向裴寻芳传递信息。
可裴寻芳却没有放开他的意思,问道:“公子可还记得,咱家曾同公子提到过的一个救过我的人?”
苏陌心擂如鼓:“教你弹奏《陌上》的那位奇人?”
“我称他作先生。”裴寻芳轻抚着苏陌的眉眼,声音亦变得温柔,“先生是我从未说出口的秘密。”
苏陌的心跳莫明变快:“他就是赠掌印护身符的人?”
“是的。我的人生本该终结于那一场冬雪。”裴寻芳道。
“那一年,洛阳遭火攻屠城,顾家军全军覆灭,城内一片焦土,遍地死尸。大雪下了七日,掩盖了一切,整个洛阳变得晶莹剔透,像一座雪宫。”
“他不知从何而来,戴着个银色面具,像从天而降的仙人,他将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给我喂吃的,问我可还有亲人。我说我的亲人在大庸帝城,他说,他正好要去大庸帝城,问我要不要结伴同行。”
苏陌的心突突直跳:“是他带你离开洛阳的?”
“那些日子我们形影不离。从洛阳到大庸帝城,我们走了一月又三天,中途遇到多次流寇匪徒,他教我用计应对,竟都安然度过。”
“他似乎无所不知,不管遇到何种危机都波澜不惊,轻松应对。”
“可他身体不大好,总是心事重重,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大庸帝城的风土民俗,城池布局,甚至朝堂格局,还有一些我从未听过的工艺原理与药理,我要认他作先生,他没有反对。”
“先生从不提自己的事,也不许我靠他太近,我与他相处一月余,却连他的真容也未曾见到。”
“分别那天,天气特别好,他带我去放纸鸢,可我不知为何在山坡上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是深夜,满天繁星,我身上多了一个护身符,先生已经走了。”
“我在那山坡上等了三天,我看着日升月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我按照他教我的,来到帝城,混进了宫里,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从未停止过找他,可他就像在这世界消失了一样,了无痕迹。”
“公子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苏陌已然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