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人按住苏陌的肩,力道渐重:“公子同我在一处吧,让我保护公子,我掌管着这世间的一切,我可以保护公子。”
若放在从前,苏陌会答应。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腹背受敌,与谁合作不是合作?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苏陌攥紧指上的君€€,冷声道:“阁下疯了。”
玄衣人大笑起来。
“公子来此一趟,难道不想轻松恣意一点?我是公子最好的选择。公子若想玩,我陪公子玩便是!”玄衣人越说越激动,“我爱看那些人被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爱看他们匍匐于公子裙下,草芥尔尔,玩玩而已,管他们的生死与悲欢作甚?”
“这世间人的命运自有定数,公子再玩也翻不了天,有何可惧?”玄衣人两眼闪着诡谲的光,“只要公子不触犯底线,往后一切皆随公子意,公子尽了兴,我也得个乐子,咱们戏看众生,两相欢喜,可好?”
烛火“哔啵”炸响了一下,苏陌眼皮忽而跳得厉害。
一种书中世界崩坏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苏陌道,“阁下是看客,我却不是戏子。”
玄衣人的眸光凝成一条线:“公子不必草率拒绝,我给公子时间决定。”
苏陌却扬起下巴,问道:“何为底线?”
“季清川喜欢的人是李长薄,这便是底线。”玄衣人道,“季清川可以怨他、恨他、甚至利用他人报复他,但不能不喜欢他,季清川的爱人,只能是李长薄。这世间万物,皆围绕此二人所生,就好比支撑于这天地间的通天柱,不可撼,不可毁……”
苏陌忽而笑了:“若是我毁了呢?”
“公子什么意思?”玄衣人道。
苏陌抬眸望他,那双眼里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可怕力量:“若是我触犯了这底线呢?”
“冲破了底线会如何?”苏陌凝着玄衣人的眼,咄咄逼人,“主线崩坏了又会如何?”
“主线崩坏,天道的惩罚便会到来……”玄衣人道。
“何为天道的惩罚?”苏陌问道。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词。
“死亡,与被吞噬……那不是公子能承受的。”
“好,我等着。”苏陌最后看了他一眼。
玄衣人停在原地,“吧嗒”一声,他手中的佛珠断了。
珠子滴滴嗒嗒洒了一地。
玄衣人手心落个空,他忙追上去,拉住苏陌:“公子为何自寻死路?”
他很不解,为什么?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他可以护他周全,他观察了这么久,虽读不到苏陌的心声,但他给出的条件已是最大范围的自由,这人为何如此不知好歹?
为什么?
“为什么?”苏陌拿眼睨他,“阁下视如草芥的人,在我眼中是闪闪发光的生命,是值得爱与被爱的鲜活的人。”
“爱?”玄衣人低头看着自已那双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
那手套底下,是一副吓人的白骨。
“人之爱欲……究竟是什么?”玄衣人喃喃念道,突然,他如鬼魅般出现在苏陌身侧,掐住苏陌的脖子,往怀里一拖。
“公子在马车上解毒时似乎受用得很,”玄衣人摸向苏陌的小腹,“那种事……是不是会让公子很愉悦?裴寻芳可以,阿烈也可以。公子同阿烈也试试,如何?”
苏陌被掐着脖子,呼吸都困难,咬牙道:“阁下当真想试试?”
玄衣人低头望着那双美目,吐出一字:“……想。”
而此时,不夜宫里已乱了套。
季清川不见了!
不过端盏茶的时间,人就不见,庭院里没有,卧房里没有,€€室里也没有。
不夜宫不敢声张,怕引起骚乱,只得暗地里找人,这会子人若消失了,那春三娘岂不要血本无归。
那婆子难辞其咎,正干嚎着翻箱倒柜的找人,就连那衣柜和床都一个一个抬开逐个找了,忽听“吱呀”一声,€€室的门开了,苏陌从那昏暗的门内踏出来。
“我的小祖宗呀!”婆子差点哭出来,她见了活菩萨般冲过去一把搂住苏陌,又是揉又是搓,“你怎么在这呀?老奴方才将€€室翻了个底,怎的不见公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祖宗,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啦!”婆子又哭又笑道。
刺目的自然光照进苏陌的眼,苏陌望着乱糟糟的房间。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那婆子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唤着“公子”。
空气中漂浮着数不清的尘粒,阳光投射进来,将画面切割成一块一块。
苏陌耳中嗡鸣,强打着精神道:“扶我一下。”
“公子脸色不大好,是哪儿不舒服吗?”那婆子焦急地说道,“可急坏老奴了,差点以为公子被人给掳走了。”
苏陌头晕得厉害,他扶住婆子的小臂,朝那昏暗的€€室回望了一眼,松了口气:“无事。”
而那€€室内,窗下的风铃焦躁地摇动着。
玄衣人站在黑暗里,呆呆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眼神木讷,脸色煞白如鬼。
那玄色长袍下,本该是人类心脏的位置,死寂得如大雪掩盖下的旷古荒野,毫无生气。
苏陌那无情的声音尤在耳边。
“很可惜,阁下没有心跳。”
“心都没有,又岂能学会人之爱欲?”
“阁下不配。”
“怎、怎么不跳呢?”玄衣人按着心口,沮丧地喃喃自语道,“要怎么才能跳呢?”
忽的一下,玄衣人变回了女执事的模样,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阿婆,是何时辰了?”苏陌虚弱道。
“快近午时了。公子饿了吗?”那婆子问道。
细看才发觉,这季公子脸色非常不好。
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了?
早就听闻不夜宫的头牌容貌极盛,身子却也极弱,自小遍寻名医而不治,那春三娘早已放弃了医他,不过是用药为他吊着命,只等着弁钗礼一过,将养他的银子加倍赚回来,便也听天由命了。
想那前堂丝竹喧天、莺歌燕舞,百余金主为争这春宵一刻豪掷千金,可谓盛极一时,风头无两。
可这红颜薄命,春风难度,又有几人知呢?
婆子生出一种心酸来,可心酸归心酸,伶人终究是伶人,谁让他投错了胎。
婆子差人端出一碗春三娘一早准备的奶酪,劝道:“公子想是饿了,吃点东西吧。”
苏陌是真饿了,见着奶酪更觉饿,没多想便接了。
“公子吃上几口,就该换衣裳去赴宴了。”婆子道。
苏陌放下汤勺:“我不侍宴。”
“不是侍宴,是赴宴。”婆子忙解释道,“老婆子我也是闻所未闻,方才有客人出了三千金拍下了与公子共用午膳。弁钗礼竞拍的向来都是良辰夜,从未有人拍过午膳,三千金呢,老婆子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么多钱……。”
苏陌听得奇怪,问道:“何人拍得?”
“一名波斯商人,”小蔻忙忙抢话道,“那盏玲珑心便是他点的。”
“波斯商人?”苏陌疑惑,哪来的波斯商人?
“长得何模样?”苏陌望着铜镜里的小蔻,问道。
小蔻道:“不夜宫的姐妹都跑去看了,奴婢也远远看了一眼,看着年纪不小了,戴着面具,头发都全白了,不过……很有风度的样子,我从未见过那样特别的人。”
苏陌点点头,又问:“赠词呢?”
小蔻正要去拿牌子,忽听门上跑来一小厮道:“快快快,人找到了就赶紧准备着,醉生阁那边在催了。”
那婆子忙抢过小蔻手中的梳子,三下五除二梳好了,又嘱咐道:“这午膳,公子切不可多食,每样只可浅尝三口,酒可饮,一杯为佳,切不可醉。这下半日,还有得折腾,公子记住了吗?”
苏陌“嗯”了一声。
婆子在混乱的屋子里直转圈,道:“过去没有与客人共用午膳的先例,春三娘也没有准备用膳的礼服,这可如何是好?”
苏陌瞟了一眼那挂于衣架上的为弁钗礼特制的三套新衣,便觉头疼。
苏陌过去觉得无所谓,可如今事到临头有了真实感,如若今晚生了变故,被他人赢了去,苏陌要穿着这些衣裳见何人?
苏陌揉了揉眉心,道:“就穿我平日的旧衣裳吧。”
“不可不可,岂能穿旧衣见贵客。”
苏陌懒得再多言,凝向那婆子的双眸:“有何不可?”
那婆子怔了一瞬,而后如捣蒜般连连点头:“行行行,都听公子的。”
苏陌行至门口,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又道:“将柜子顶层那件鹤翔吉云大氅取来,我冷。”
“€€。”
从小院到醉生阁不过百步之遥,这条路苏陌已走过无数遍,可今日这长廊挂满了天水碧,竟觉得永远到不了尽头一般。
“一江秋色,水天尽染,天水碧虽美,却有亡国之谶,是谁选了这个料子?”苏陌问道。
小蔻不懂这些,便道:“想是三娘觉得颜色配公子,特意挑的。”
两人刚至阁前,便听整齐划一“铿”的一声,守在阁外的那群穿着异域服饰的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
苏陌心一颤,这才注意到今日都未见到凌舟,便问小蔻他去哪了。
小蔻道:“三娘一早便派凌舟哥哥外出办事了。”
“去吩咐送一碗酥酪过来,就说我馋了。”苏陌道。
“€€。”小蔻不解应道。
苏陌抬头望着那帷幔翻飞的醉生阁,不知为何,心中愈加不安,他手提衣摆,拾阶而上。
轻风抚过苏陌的衣袍和墨发,也吹动着檐角悬挂的银铃。
苏陌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入得阁来,大门在身后关上,阁内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