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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老宅。
苏陌趴睡在床榻上,忽的从梦中惊醒。
“这药果然有奇效,公子的脚伤再疗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了。”玄衣人邀功般兴奋地凑过头来。
苏陌还未从梦中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茫然四顾,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玄衣人将滑落的锦被为他盖上,见他汗湿了单衣,便问,“公子做噩梦了?”
苏陌将垂落的长发别到耳后,依旧心悸不已。
他方才做了一个梦。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李长薄。
梦里的李长薄抱着他躺在一叶小舟里。
那木舟实在太小了,李长薄将他抱得太紧,根本无法动弹。
小舟如浮萍般,漂在湄水的芦苇荡里。
李长薄亲吻着苏陌的乌发,轻轻哼唱着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薄雾浮于芦苇间,水鸟划过水面,小舟随之轻摇。
芦苇花拂过船檐,洒了他们一身。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李长薄轻拍着苏陌,一寸一寸吻着苏陌的发,将他抱得更紧了,重复哼唱着:“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苏陌被箍得几乎无法呼吸,寒声道:“李长薄,我说过,季清川已经同你解绑了……”
“嘘,别说话。”李长薄忽而用大掌死死捂住苏陌的嘴,抬腿将苏陌夹于两股之间。
“唔……”苏陌挣扎着。
小舟剧烈摇晃起来,眼看随时都会倾覆。
“清川,你都记起来了,是吗?”李长薄的大手如铁钳一般,“没关系,记起来了也关系。”
“真太子,假太子,都不重要了。清川,你听着,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便被绑在了一起,你的母亲,我的母亲,还有这湄水,将我们死死绑在了一起。季清川与李长薄永远不可分离,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离。”
“上一世,是孤做错了,孤很后悔。这一次,孤会为我们谋一个未来,就算粉身碎骨,孤会为我们谋一个未来。”
“请相信孤,清川,请再给孤一次机会。”
“你……唔……”苏陌睁大眼,根本发不出声音。
“嘘,不闹。”李长薄死死捂着苏陌的嘴,“清川,我没有母亲了……我好难过,你可以原谅我了吗?从今往后,孤只有你了,清川。”
“你曾经那么爱我……可以让我回家吗?”李长薄忽而掰过苏陌的脸,长指撬开他的贝齿,粗暴地直探咽喉深处。
苏陌瞬间窒息。
无法呼吸,要吐了。
“让我回家!”梦里的李长薄,面目狰狞低吼着,“生而同衾,死亦要同穴啊,清川,让我回家!”
苏陌再一次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曾经他在那些灰暗的夜里写下这个病态的李长薄,如今如同噩梦照进现实。
不能放弃啊,苏陌从李长薄眼里看到另一个暗黑的身影,他在咧嘴笑。
苏陌奋力挣扎着,在他指上狠狠一口咬下去,李长薄受痛,苏陌侧身一翻,小舟瞬间失衡,整个倾覆了。
苏陌落入水中,冷水呛入他的喉咙,夹杂着血腥味,他想要逃,却很快被抓住了腿。
黑暗中,阴影重新笼罩过来,苏陌被抓着后颈拖入怀里。
“你要去哪?清川。”是冰冷的窒息感,“孤宁愿你恨我。”
苏陌惊恐地从梦中醒过来。
这是季清川的梦。
苏陌的角色沦陷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在他个人意识薄弱的梦里,他俨然成了季清川。
“公子体弱,当心着凉。”玄衣人学着裴寻芳的语气与动作,为苏陌披上一件披风。
苏陌推开他,问道:“裴寻芳呢?”
苏陌心慌得厉害,如果角色沦陷越来越严重,会不会有一天,他会被原书角色彻底吞噬?
“这会应该和安阳王谈得差不多了。”玄衣人道。
“李长薄呢?”苏陌又问。
“正发疯呢。”玄衣人眼里带着点嘲笑,“柳氏死了。”
“瞧,都是白折腾。书中早已写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李长薄弑母,该逃的逃不了,该死的也免不了。”
苏陌心中寒凉。
时间线变了,剧情变了,细节变了,可结局却是一样的。
玄衣人定定看了苏陌好一会,忽而握住他的手腕:“公子做的什么梦?脉息如此快?”
苏陌问他:“你可认得安阳王带来的那名弓箭手?”
“哦。”玄衣人如数家珍道,“此人名叫肖鹤,是回纥王的私生子,自幼流落于北境,拜了北境苦奘大师为师,因善骑射而扬名,号称北境第一神射手。”
苏陌又问:“书中有这号人?”
玄衣人道:“公子自己写的书,莫非公子忘记了?”
苏陌更觉凉意袭身,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号人物,可玄衣人却认得他。
所以,究竟是他重病后忘记了,还是此人确实并非出自苏陌笔下?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苏陌穿进来的这本书,究竟是谁写的?
是曾经见到过的、海边那个白T苏陌吗?
忽听门外噪杂,门被“吱呀”推开,两人并肩步入。
安阳王迎头看见一身袈裟握着苏陌的玄衣人,讶异道:“你又是何人?”
“小僧是名僧医,也是……季公子的槛外好友。”玄衣人道。
“往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安阳王侧身,不喜道。
玄衣人却不以为意,双手合十,拿腔拿调道:“小僧夜观天象,昨夜天煞孤星降落,直逼东宫,这大火怕是要烧到皇宫了,二位倒也不急?”
第77章 懿旨
忽听得家院一声禀:“张德全张公公求见!”
不一会, 便见夏伯引着一名白白胖胖的老太监风尘仆仆而来。
张德全满脸的汗,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他行至庭院便不肯往前了,拍拍衣上的尘, 垂手躬身唤道:“掌印。”
熠耀日光透过竹帘洒在廊檐下, 裴寻芳站在半垂的竹帘后,问他:“何事?”
神色不明, 但语气隐隐不大妙。
张德全心里一咯噔, 头垂得更低了,只望着掌印那绣着江牙海水纹的墨黑织金袍角。
张德全自认为是掌印的心腹。
在这大庸, 司礼监掌印的孝子贤孙成百上千, 而他张德全排第一。
他张德全入宫早、比裴寻芳年长,当初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一路平步青云也曾不服气,可自从七年前裴寻芳从一桩宫闱命案中将他拔出来, 予他再生,他便心服口服,并巴巴儿认了裴寻芳作干爹,自此唯干爹马首是瞻,再无二心。
这私宅是裴寻芳的秘密住所, 若非生死攸关之事, 不可轻易来此。
他自认为在掌印眼中有一定分量, 可如今见到掌印才觉得是自己冒失了,他心里没了底, 索性拎着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身拜道:“太后下了懿旨, 特宣季公子入宫,余人不许辄入。”
“宣旨的人已动身前往大理寺, 事发突然,奴才冒死前来告知,请掌印恕罪。”
“太后怎的突然宣起了清川!是谁捣的鬼?”声音来自屋里头,听着耳熟。
张德全拿眼一瞟,吓得不轻,那位秘密回京的安阳王怎会在此!
莫非安阳王正在同掌印密谈要事?
张德全更觉自己此番前来过于莽撞了,悔恨不已,掌印有自己的影卫,情报网遍布帝城,哪里需要他这样冒冒失失前来报信。
裴寻芳望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入室:“进来说话。”
“是。”张德全忐忑起身跟上。
一进屋子,方觉药香裹着花蜜香扑鼻而来。
张德全不敢东张西望,只躬身站着。
“发生了何事?”裴寻芳越过一扇半透屏风,往床榻上一坐,握住了床上人的手。
张德全猜,那人便是掌印这段时日休沐在家照顾的季公子。
张德全垂首道:“季公子的弁钗礼之案,本已遵循掌印的意思,一切以护公子周全为主,悄悄处理。不料前日不夜宫突遭大火,惊动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名唤许阶,是四皇子的人,此人为讨好四皇子,便将太子留宿不夜宫、公然参加弁钗礼之事一纸檄文递了上去。”
“此文一出,太子反对党闻着味就来了,先后三次上书弹劾太子,今早更是三十名言官联名痛骂太子,一斥太子触犯大庸律例出入乐坊,二斥太子骄奢淫逸以巨额钱财私购伶人,三是旧案重提斥太子身份存疑,一时闹得不可开交,气得那俞太傅与言官当廷对骂,太傅年事已高,一气之下,殁了……”
“俞太傅殁了?”安阳王惊讶道。
裴寻芳道:“俞太傅为了李长薄与言官当廷对峙不是一回两回了,一把年纪了脾气愈来愈躁,这事是他求仁得仁。”
又对张德全道:“你拣紧要的说。”
声音冷冷,像是警告。
张德全一哆嗦。
他突然想到,莫非……莫非这场争对太子的骂战,就是掌印的手笔?
大庸的那些文人言官,骂起人来完全口无遮拦,皇帝、重臣、太子没一个能从他们嘴里完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