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海阔, 重新开始。
“公子很难受吗?”裴寻芳的手如游走的火舌, 在苏陌身上肆意点着火。
“李、李长薄……不可以……我不能走……”苏陌意识模糊说道。
苏陌颈上已起了大片红疹,喉间渐渐肿胀,他缩在裴寻芳怀里, 无助地颤抖。
这是苏陌穿书后第三次过敏,可这一次,他什么也未吃、什么也未碰,甚至连李长薄的面都未见,为何也会有此症状?
裴寻芳神情一冷, 声音亦沉下去:“离开帝城后, 咱家定寻良医为公子除了这病根。”
“没用的……”苏陌哆嗦着说道, “季、季清川对李长薄有执念,我、我逃不了……逃避没有用……”
“会熬过去的。”裴寻芳眼里淬了寒意, 他拢过苏陌的后脑勺,亲吻他的发顶。
“执念不散……季、季清川不得解脱……”苏陌牙齿打着颤, 身体冷得发抖,皮肤却火辣辣的, “……必须有个了断……”
裴寻芳忽而握住苏陌的后颈,厉声道:“咱家说了不准!”
苏陌被迫仰着头看向他,他大口喘着气,一双眼雾蒙蒙的,已逐渐失了焦。
“公子不准再见李长薄。”裴寻芳冷漠如酷吏,近于命令道,“帝城的一切就此切断,咱家带公子离开。”
走得越远越好,走到李长薄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再寻机将李长薄杀了,去了这祸根,一了百了。
苏陌颤抖着,失了魂般。
裴寻芳的掌心又隐隐作疼起来,那刺骨蚀心的感觉又来了,仿若那道可怕丑陋的疤痕再次出现在他掌心。
过去那些年,那道疤痕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他不属于苏陌的世界。
早在很久以前,裴寻芳便发觉,季清川与李长薄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枷锁,那枷锁如命运般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怎么砍都砍不断,那是裴寻芳怎么努力都触及不到的世界,那个世界有苏陌,有李长薄,有那假和尚,可没有裴寻芳。
裴寻芳就像一个小丑,孤零零站在台下,看着台上主角上演着一幕幕恩怨。
而他,只有苏陌向他伸出手时,他才如出鞘的刀,有了一席之地。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又如何?翻云覆雨的千古奸宦又如何?
任凭裴寻芳再厉害,不过一枚棋子罢了。
还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拥有着苏陌,可笑,苏陌一松手,裴寻芳便如断线的纸鸢没了根,湮没于茫茫无涯的长空,再无归处,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了。
裴寻芳怕啊。
眼前的人乖顺极了,细长的脖颈毫无防备,可当他狠下心来时,却会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刽子手,杀人诛心,不给你留一点希望。
苏陌,你好狠心啊。
“没有李长薄了,公子往后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李长薄了。”裴寻芳擒住苏陌的腕子,“切断与他的一切关联,公子这双手,往后只许握着我一个人。”
苏陌咬着唇,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公子不是季清川!”裴寻芳道,“请不要沉溺在不该由你背负的苦海里,公子与李长薄没有任何关系。”
“对……我、我不是季清川……可、可我……可我好难受……”苏陌睁着双湿漉漉的眼,强烈的角色沦陷侵蚀着他的意念,苏陌颤抖着攥住裴寻芳的手,往身体引,“救、救救我。”
“公子看着我!”裴寻芳立刻按住他的手,全身紧绷着,低声道,“公子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君€€与臣€€交叠在一起,发着温润的光。
苏陌失了意识般:“你……你不要管我了吗?”
“公子要咱家管吗?”
“要……要……”苏陌带着哭腔道,“抱、抱抱我,别走。”
裴寻芳气笑了,他在苏陌额间重重吻了一下:“咱家不走,咱家陪着公子。”
说着,他从毛毯中抽出手,重新将苏陌裹紧,如此还不满意,又拉过大氅将他包裹住。
苏陌瞬间落空,将脸在裴寻芳怀里乱蹭,逐渐焦躁不安:“你、你松开我……松……松……”
“公子不清醒,公子不知道咱家想做什么。”裴寻芳托着苏陌不安扭动的额头,“公子清醒后会后悔的。”
“裴寻芳……我、我讨厌你……”
“讨厌也罢,嫌恶也罢,来日方长,咱家不会再在公子不清醒时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听话,没事的,熬一熬……熬一熬便过去了,想断干净,总是要掉几层皮的……”裴寻芳紧握着苏陌的腕子,“咱家陪着公子。”
马车辗得碎石乱飞。
青草里的蚱蜢吓得乱蹿。
苏陌在裴寻芳怀里哀嚎起来。
裴寻芳将人死死抱住。
掌心那个消失的疤痕似乎又疼痛起来,裴寻芳心如刀绞。
不能心软。
他曾经付出全部身心、疯狂又不计后果地爱他、要他、满足他,到最后又得到什么?
一颗被弃的棋子。
一把重新被封入刀鞘的弃刀。
裴寻芳守着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等了十年,替他将李荀养大,培养成一代明君,替他守护那个世界十年无战乱纷争。
答应他的事,裴寻芳全部都做到了。
可苏陌答应的事呢?
这个小骗子。
终究,入戏的只有裴寻芳一人,被玩的也只有裴寻芳一人。
而今一切重来,裴寻芳不想再重蹈覆辙。
这一次,裴寻芳想要更多。
-
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陌在清醒与沉沦中几番折腾,终于沉沉睡去。
墨发凌乱,衣衫尽湿。
裴寻芳替苏陌擦净身上的汗,又为他换上干爽的衣物,这才唤来秦老。
秦老赶到时,裴寻芳已经在自斟自酌,他将一盏酒推至秦老身前。
“秦老请。”
“公子此症来得怪异,老朽找了些法子,或许可以减轻公子的痛苦……”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有缓解的法子。”
裴寻芳拿起一盏酒,细长挑飞的凤眸飘着点红,他那双眼太特别了,几盏薄酒下肚,染了醉意,原本锋利的眉眼,已是魅态尽显。
他展开双臂,斜斜倚在马车上,挑眼看过来:“我请秦老来,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四爷请讲。”
他倾身逼近,一身墨黑,肩膀坚实而挺阔,有一种天生的威压。
他问:“以公子现在的身体,是否适合长途奔波?”
秦老道:“保守来讲,并不适合。”
裴寻芳眸光微动,又问:“过敏之症,可有断根之法?”
“过敏?老朽似乎在哪听过这个说法,大抵与花粉诱发的桃花藓相似。”秦老凝眉,又道,“公子方才的症状并不像是桃花藓,而像是精神受到刺激引起的身体应激反应,急火攻心,精神不守,病即外露,表现出与癔症、桃花藓、咳喘相似的症状。”
秦老沉吟道:“要断根,心病还需心药医。”
裴寻芳问:“秦老的意思是?”
“公子的心病,像是太子李长薄。”
裴寻芳眼皮一颤,咔嚓一声,手中的酒盏骤然被捏得粉碎,他又问:“最后一个问题,以现在公子的身体,能否行房?”
秦老差点被呛到,硬生生干咳了几声。
“这个……这恐怕……”秦老努力淡定道,“从医者的角度,不建议。”
裴寻芳往后一靠,挥手道:“那就拜托秦老了。”
而马车外头,刚刚归队的凌舟差点跌了一跤。
唐飞好心好意扶他一下,道:“小心点,被关了几日,路都走不齐整了。”
凌舟推开他,瞪着一双大眼,气呼呼的。
“咋的啦?吃炮仗了?”唐飞莫名其妙。
凌舟气道:“少跟我套近乎!你主子是使了什么手段,将我主子骗出来的!”
唐飞嘟囔:“我主子好好的司礼监掌印都不当了,也不知谁拐的谁。”
“你!”
-
暮色渐至。
山林间起了一层薄雾。
车队穿行于薄雾间。
苏陌困在梦魇中。
铺天盖地的金色字网如天网罩下,白色梨花不停飘落,苏陌看见,朱红宫墙下,季清川满身是血躺在落花中。
他眼角挂着泪,望着天空,瞳孔涣散,执念不散,不得解脱。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请你救救我吧。”
天地间静谧非常,唯有这个声音一直回荡着。
苏陌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金色字网越来越大,苏陌看见了,自己曾亲手写下的季清川的设定。
“季清川,至情至性,至清至洁,生而尊贵,奈何命薄,平生所愿皆系于李长薄一人,可惜一腔深情错付,飞蛾扑火,终落得个一川星河坠泥沼。”
“爱极,怨极,万念俱灰,执念不散,不可解脱,唯有放下痴妄,方可涅€€重生,从此山河远阔,痴人是路人。”
唯有放下痴妄,方可涅€€重生。
清川啊清川,你还是放不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