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海忙道:“奴才的意思是,掌印将殿下放在心尖尖上,视殿下为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殿下却为何……为何……”
“为何与太子不清不楚?”苏陌替他说了。
“殿下恕罪。”吴小海差点跪了。
“这话他让你说的?”
“没有没有没有。”吴小海连连摇头否认。
苏陌轻叹:“信不信由你,我与太子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只不过是在替一位故人完成心愿。”
“故人?”
“我曾经亲手将他推下绝望的深渊。而今我能做的,就是同他一起走完这条路。”
“哪、哪条路?”吴小海问道。
“宫宴这条路。”苏陌径自往前走去。
吴小海赶紧跟了上去,扶住苏陌。
晨光透进来,细细碎碎洒满这条通往正殿的廊道。
曾经季清川怀着对生的最后希望,一步一打气地鼓励自己去面对那场未知的宫宴。
他所求不多,只想向他的“父亲”求一个自由身。
一个可以和他的心上人浪迹天涯的自由身。
可苏陌击碎了季清川的梦。
苏陌毁了季清川,也将自己卷进了这无尽漩涡里。
这是书里书外的双相死局。
如今,苏陌要解开这个死局。
关键人物,就在李长薄。
忽觉前方杀气腾腾的,被人挡住了去路。
“呦,这不是咱们嫡嫡亲的嫡皇子吗?”五皇子岔开双腿气焰嚣张挡在苏陌面前,语气不善道,“四哥,还不快快同我一起,拜见嫡皇子。”
“原来是四皇子、五皇子,”苏陌实在无心同他们纠缠,冷声道,“清川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吴公公。”
“唉!别走啊……”五皇子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横开双臂,又将苏陌结结实实挡住。
“这双眼睛是怎么了?”五皇子探头过来看,“真瞎还是假瞎呀?”说着便要来揭苏陌眼上的束带。
苏陌转过脸,冷冷朝向他。
“怎么,不让摸?气性还挺大。”五皇子故意挑衅道,“哦,得给钱,摸一下多少银子?爷给得起。”
“五弟,不可无礼!”四皇子假模假式道,“嫡皇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苏陌却笑了:“清川这个嫡皇子左右也当不了几天,二位大可不必同我计较。不防多花些心思,多抬头看看天,想想未来。”
四皇子当即脸色一变。
“你、你什么意思!”五皇子伸手便要来拽苏陌。
“时辰快到了!”正闹腾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三位皇子怎么还在此?”
五皇子明显有些惧怕来人,直往四皇子身后缩:“我们……我们在同嫡皇子说笑呢。”
“原来是裴公公。”四皇子笑脸盈盈迎了上去。
裴寻芳曾暗中助他打压太子党,四皇子自以为裴寻芳是自己人,便道:“公公今日可是大忙人,公公辛苦了。”
又巴巴地问:“明焕许久未见着父皇了,不知父皇安否?今日会来宫宴否?”
“圣上已到了,四皇子想面圣,此时正是良机。”裴寻芳面上看不出表情。
四皇子大喜,拽着五皇子便说:“快,去见父皇。”
闹哄哄的廊道又静了下来。
掌印大人直勾勾看向苏陌。
他被一群宦官簇拥着,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而苏陌这个名不太正、言还不太顺的嫡皇子则显得寒酸了不少。
“吴小海,怎么带嫡皇子到了这里?”
直呼其名,明显带着不悦。
吴小海也不敢直说,便道:“禀掌印,永寿宫太大了,不小心迷路了。”
“今日宫宴,鱼龙混杂,莫要四处闲逛。出了事,你担不起。”裴寻芳语气里带着警告,又道,“张德全,为嫡皇子带路。”
“是。”张德全恭恭敬敬上前。
“掌印,水戏的大龙船还未巡视呢。”另一个太监殷切的催促着,“都等着您呢。”
裴寻芳的眸光在苏陌身上流连了一瞬,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没有做,苏陌却仿若被他舔过了一遍。
不由得心里烧烧的。
裴寻芳未再多言,很快离去了。
“方才在裴寻芳身边,拿腔捏调说话的,是谁?”苏陌问道。
“殿下说的是冯宝宝吗?哦,他是掌印的干儿子,排行老九,人称冯九。”吴小海道,“他负责云韶部,正管着为水戏奏鼓笙歌的事儿。”
“他倒是有不少孝子贤孙。”苏陌道。
吴小海道:“掌印位高权重,那些哭着喊着要认掌印做干爹的人,都能从这儿排到左安门了。”
“如今,司礼监、东厂、锦衣卫都在掌印手中,刑部、吏部、户部的头把交椅皆是掌印的亲信,就连内阁中也有掌印的人,世人都道,如今在这大庸做官,不拜孔孟,只需拜一拜司礼监掌印……”
苏陌听得眼皮一跳。
吴小海的言语或有夸张之词,可这个世界的裴寻芳,确实远比苏陌笔下的任何一个裴寻芳都更有权势。
苏陌蹙眉:“你方才说,什么云韶部?”
自从书中设定一改,果真冒出了许多苏陌从未写到过的新鲜玩意儿。
“圣上废除了官家教坊司,但太后又爱听个琴儿曲儿的,掌印便令善司乐的太监们组了个云韶部,没事唱曲逗太后开心。”
“那水戏又是什么?”苏陌问道。
“请张公公稍等片刻。”吴小海向张德全打了声招呼,便扶着苏陌走向一侧的阕楼。
苏陌隐约听到外头有士兵操练呐喊的声音,便问:“什么声音?”
“殿下,你听。”吴小海一把推开了一扇木窗。
清凉的风便夹杂着热火朝天的操练声,吹开了苏陌的衣袖。
“喔€€€€嗬嗬€€€€”年轻的士兵扯着嗓子将水秋千荡得比天高,随即腾空一跃,翻着筋斗跳入水中。
“扑通!”
“那是什么?”苏陌道。
高高的阙楼下,是一池开阔的湖面,湖中亭台楼阁,画舫楼船,最壮观的,要数一艘长达四十丈的大龙船,头尾皆雕镂金饰,奢华非凡。
数百将士光着膀子在船中操练百戏,大旗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好不热闹。
而声音的来源,正是船尾一群练习水秋千的士兵。
苏陌眼上的束带被吹得呼呼生风。
“那是水师在演习,他们在为宫宴的水戏做准备。这次的水戏盛况空前,听说都是从浙闽水师与南粤水师中挑选出来的精英,足足有三百余众。”吴小海将苏陌的披风拢紧,“傅二爷便在其中。”
“水戏?”苏陌迎着风问道,“在宫里?”
“殿下有所不知,太后尤爱楼船百戏,圣上为尽孝心,便早早传了军中善水戏者回京演习,仿照古制,编排一出宫廷水戏,以贺太后六十大寿。”
“这艘大龙船,便是圣上命安阳王赶制敬献的,相传花去了百万两白银,光锻造的工人便有千余众。”
“这大龙船能载多少人?”苏陌问道。
“据说能载五六百人。”
“水戏……五六百人……”苏陌思忖着。
五六百人怎么会够?
裴寻芳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其实,今晨从天宁寺回来后,苏陌便问了裴寻芳这个问题。
那时天尚未明,赴宴的舆轿早已在重华宫宫门前备好。
裴寻芳抱着苏陌在后院跳下马,迅速穿过重华宫,直接钻进了舆轿。
吴小海早在舆轿中备好了嫡皇子的衣箱,衣裳、金冠、配饰一应俱全。
裴寻芳往苏陌嘴里塞了一颗糖豆:“咱家伺候公子更衣。”
随即敲了一下车窗:“慢点走。”
“来得及吗?”苏陌微喘着,嘴里含着糖,腮帮鼓鼓的。
“先吃点东西。”裴寻芳又往苏陌嘴里塞了半块糕点,“一会宴席上的吃食都别碰。”
“哦。”苏陌还未含化那颗糕点,便被裴寻芳一股脑脱了个干净。
舆轿吱吱呀呀前进着,初夏的晨雾如丝帛般浮于宫殿半腰。
路上的宫人也渐渐多起来。
“今日宫宴,掌印唱的是哪出戏?”苏陌仰着脖子问他。
裴寻芳正沉迷于一个叫做“为苏陌更衣”的游戏中。
每一件衣裳、每一条束带,在他手里仿若都有了灵魂,它们贴着苏陌,缠着苏陌,束缚着苏陌,却也像华丽的外壳,保护着苏陌。
裴寻芳的手灵巧无比,他在苏陌腰间系了一个古怪的结,答非所问道:“今日这身衣裳,只有晚上回来,咱家才能为你解。”
“你又做了什么?”苏陌有时候真的觉得他幼稚。
裴寻芳却端着苏陌的下巴,兀自索要了一个吻。
“你得先答应咱家。”
苏陌很快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