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视若无睹,故意将苏陌搂得更紧了,笑道:“我还等着同你云游四海,一览大庸山河呢,你可不能食言。”
苏陌笑道:“办完临安的事,我去找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安€€又从随身药箱里掏出几瓶药丸,一一交给裴寻芳,细细叮嘱了用法。
他不舍地揉了揉苏陌的脑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好保重身体,我等你来找我。”
“嗯。”
“我真的走了?”安€€道。
“后会有期。”
安€€最后瞧了裴寻芳一眼,跳下了马车。
这一路走走停停,苏陌细心观察着南下一路的商道、酒肆与市集,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日清晨,但闻鸡犬吠吠,车马喧嚣,晨雾中充斥着酒香与菜香。
原来是到济州府了。
裴寻芳将众人安置在济州府最大的酒肆,无涯居。
一入得门来,便听到正堂里欢呼声一片,原来是济州府第一名伶受邀来此表演。
自从废除了伶人制度,伶人不再是最低等的贱民,也有了相对的自由。
无涯居的掌柜的一直拿眼偷偷瞄苏陌,又是亲自为他引座,又是亲自递茶送酒,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着问苏陌:“这位公子,可是帝城人氏?”
裴寻芳冷森森看向掌柜的,一副你活得不耐烦了的表情。
掌柜顿觉背脊一凉,缩了缩脖子。
“不是。”苏陌笑着拿起一盏酒,“我乃洛阳顾家人。”
裴寻芳本来还因着苏陌一进来便吸引了太多探究的目光而不爽,听得这一句话,心情瞬间舒爽了。
“公子这等品貌,真乃仙人下凡,在下阅人无数……只见过一人可与公子相比。”
苏陌笑问:“何人?”
掌柜的砸砸嘴,欲说还休,忽听小二大声招呼道:“掌柜的,东家来了,找你呢!”
那掌柜的不得不屁颠屁颠去了。
凌舟带着李荀钻进人群中去玩了,一大一小两小屁孩来了这等地方,如放鸟归林。
唐戟等人则守在主人身侧,半分不敢松懈。
“公子这张脸,还是太招摇了些。”裴寻芳将气不气地将苏陌的脸捏成了个圆的。
苏陌蹙眉道:“怕是那册《大庸百美图》惹的祸。”
正说着,见那掌柜的去而复返,毕恭毕敬道:“公子,我家东家请公子一叙。”
苏陌放下酒盏:“你家东家是谁?”
掌柜的递上一卷画轴:“东家说了,公子一看便知。”
唐戟俯身接了,小心翼翼展开,那并非一幅画,却是一卷标注细致的《大庸舆图》。
是沈子承?
苏陌思踌片刻,道:“既是故人,见见无妨。”
裴寻芳要与苏陌同去,掌柜的战战兢兢地拦着,显然很惧怕裴寻芳:“东、东家说了……只见公子一人。”
“我去去就来。”苏陌拍拍裴寻芳的手,转身对掌柜的说,“有劳。”
这一路,引来无数人侧目,掌柜的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上得二楼,将苏陌带至一间雅间,便退下了。
苏陌甫一步入房内,便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
“清川。”沈子承的声音有些抖,“许久不见,你出落得更漂亮了。”
苏陌转身看他。
“你离开帝城了……我甚至不敢认你……”沈子承激动得有些失态,他紧张地搓着手,“你怎会与那个人在一起?我以为,你不喜欢男子的……”
“沈大公子。”苏陌淡淡说道,“我来见你,不是来同你叙旧的。”
沈子承神情一绷,这才想起上次分别时,眼前这个人给他的警告与震撼。
“不夜宫那些年,承蒙沈大公子照拂,清川感激不尽。”苏陌远远站着。
听他谈起旧事,沈子承心中又燃起希望,他伸出手朝苏陌走去:“清川,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就凭你这等才华与见识,我们可以……”
忽觉窗外晃过一道刀影,花架上那个价值不菲的青花花鸟瓷瓶,被隔空一劈为二。
沈子承吓得不轻。
苏陌无奈一笑,真是个幼稚鬼,就爱吓唬人。
他往那太师椅上一坐:“照顾就不必了。”
“我来见你,是来同你谈生意的。”
第127章 尽欢
沈子承是个聪明人。
如今改政易王, 大庸变了天,他往宫里跑了许多趟,也没能见到真主。
他这第一皇商的地位岌岌可危。
都说“南许北沈”,临安许家在新帝的眼里, 地位非同寻常。
沈子承也是急了。
听了眼前这位故人一席话, 沈子承才恍然大悟,季清川上能达天听, 下能制衡许家, 新封的临安小王爷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孩,而他身后的那个裴公公, 更加神秘莫测, 实力无可估量。
更别提他嫡皇子的身份了。
沈子承诚惶诚恐,亏得他没有说出更出格的话,否则便是在太岁爷头上动了土了。
沈子承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只能将爱慕之意打碎了往肚子里吞,从此再也不敢提。
楼上两人相谈甚欢,而楼下正堂的戏台上,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名书生扮相的伶人小生,抱着把阮琴上了台。
几番调试, 琴音已起。
“一声梧叶一声秋, 一点芭蕉一点愁, 三更归梦三更后……”
竟是一曲羁旅思乡夜曲,曲调唱词极为凄婉。
苏陌听得入了耳, 便推开窗去细瞧,但见那小生继续唱道:“落灯花, 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
哪知戏台下的看客并不买账, 已是嘘声不断。
“唱的什么!下来!谁要听你唱哀歌!”
“不会唱别唱,退钱!退钱!”
“喂!我说别整这些悲风伤秋的,太煞风景,来点才子佳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据说是乐坊班子里新来了个作词人,自负有才,写的词曲却无人买账。”沈子承递上一盏新茶,说道,“那作词人过去也曾是济州府的名门,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他一个,过得比乞丐还不如。”
苏陌叹道:“可惜了,写的一手好词。”
台下起哄的闹得越起劲,看热闹的也看得越起劲。
那唱曲的伶人小生羞得满面通红,已是眼角垂泪,快要哭出来了。
“这不欺负人吗?”凌舟气得脸都红了,“在不夜宫可没人敢这样!”
李荀看了看凌舟,又看了看戏台上那个可怜人,抡起拳头便要去打抱不平。
凌舟忙给他拉住了:“出门在外,不可给公子惹事。”
正闹着,听得前头一阵骚乱,一个衣着褴褛的书生被人从后台一脚踹了出来。
“滚吧您呢,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还敢来要钱?”
那书生摔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很是狼狈,他捡起扔在地上的词谱,爱惜地用衣袖擦了又擦,右手很不自然地垂着。
凌舟定睛一看,那不是谢大才子,谢一凡吗!
谢一凡当初可是不夜宫的座上画师,帝城求一画而不可得的国子监第一画手。
他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凌舟不知道这个闲事该不该管,但见那谢一凡走路一瘸一拐的,实在可怜,便拉着李荀跟了上去。
到了他住的地方,凌舟更震惊了,谢一凡竟然同一群流浪汉窝在一所叫做“寒馆”的破房子里,一卷草席一个破布包,便是他的全部财产。
凌舟思虑再三,决定告诉公子。
“谢一凡?”苏陌刚同沈子承聊完,听到这个消息颇为意外。
他毫不犹豫道:“带我去见他。”
自永寿宫《春宫图》一事之后,苏陌便忘记了谢一凡,如今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心情极为复杂。
走到寒馆之外,苏陌转身对裴寻芳说:“不可为难他。”
裴寻芳明白他的意思。
甫一进去,便见满屋子烂草破布,透着腐臭味儿。
蜘网密布的墙角,三个醉汉正围着谢一凡,调戏道:“瞧你细皮嫩肉的,跟了爷几个,包你吃喝不愁,整个济州府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谢一凡手里拿着根断枝,挥舞着:“士可杀,不可辱,尔等泼皮休想辱我!”
“嘿,给脸不要脸!”那醉汉蛮横起来,“今儿个爷便要拿你泻泻火!去,把他裤子给老子扒了!”
另两人恶虎一般扑了上去。
苏陌厉声吼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