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你再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就把你的头插进雪地里。”
“报告长官,他们看见了‘命运’!”
军官微微一愣,然后深吸一口气。他转过头看着阳光下如水晶般耀眼的冬宫,半晌露出了带着些许敬畏和警惕的表情:“是€€?€€回来了?”
“据说是的。”
“为了什么?超人?”
“没人知道。”
“这么说……超人到底还是把冬宫留给了€€。”
军官回想着许多年前, 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时, 在莫斯科看到过的一幕幕场景。回忆宛如熠熠生辉的黄金,令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说道, “命运来到我们的国家,又转眼间离开这世界,无论是€€、超人、还是我们,都像是宇宙里诞生的一闪即逝的奇迹火花, 等到€€时隔多年再度故地重游……”
他停顿了一下, 感到喉咙里泛起苦涩的意味,“这不符合时代的奇迹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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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里亚踩着冬宫光可鉴人的地砖, 向冰雪堡垒的深处走去。
严格来说,冬宫在结构上和克拉克的孤独堡垒并没有太大不同,比如它们都坐落在北极附近,开门方式也都是拾起一把巨大的特制钥匙并把它插进锁孔中,这让厄里亚再度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在他的认知中,不久之前自己才跟着超人一块参观了孤独堡垒,当时这座城堡还没有彻底修剪完成,大部分区域都显得空荡荡的,少数超人长期逗留的房间则显得凌乱而‘人性化’,让人看到它们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这里有人居住’。
红子的冬宫就要规整许多,相当于孤独堡垒升级后的plus版本。
他将每个房间按照功能划分到了不同区域,每一面墙壁上面都挂着指示牌,仿佛随时等着陌生人来拜访似的。这种感觉并不能等同于超人在孤独堡垒象征性设置出一个属于‘克拉克’的房间,以使那些偶然闯入其中的人能够将超人和克拉克当成两个人(究竟会不会有人闯进去都是个未知数,厄里亚相信克拉克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也确实很有趣)。
红子是真的把冬宫装修成了一座便于人员进出的办工地点。
尽管这里仅仅住着他一个人。
厄里亚只能猜测红子是预感到,总有一天这里将不再属于他,于是最开始设计时就仔细考虑了如何方便那些当他不在以后来到冬宫的访客。
你们想要收藏品可以往这边走,想要参观宇宙动植物标本就往那边走……墙上指示牌的作用就是这些。
连克拉克都看得有些惊异,对厄里亚说道:“你知道孤独堡垒还没有建成,它对我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将它与陌生人分享。”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这里的超人和我不一样,他把所有地球人€€€€至少是所有苏联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知道自己离开后早晚有人能破解外面那扇大门,所以就把堡垒里面设计成这幅样子。”
你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主动在死后向陌生人分享你的家?
它不是金钱,不是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它是你的房屋,你数十年间长久居住的地点,里面的每一样事物都倾注了你的感情,哪怕其中一片团成球的废纸,纸上的文字也是你在某一刻亲手写下的。
厄里亚认为有两种可能。
一是克拉克说的那样,红子爱所有的人类。这种爱是对家人的爱,家人当然能够在他死后继承他的一切。
二是个有些悲观的想法:他若从很早以前便知晓有这样一天,因而从未将这里当成家,那把冬宫装修成眼前这样就很正常了。
克拉克是个乐观主义者,总是将人往好的方面想,想得比他自己还要好。厄里亚不确定红子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他其实更倾向于二者结合€€€€红子既爱人类,也做好了突然死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准备。
孤独堡垒对克拉克而言是个寄托着无限未来的温馨居所。
冬宫对红子来说是却一座宏伟的坟墓。
谁替他提前写好了墓志铭?
是‘命运’。
多年以后,厄里亚在红子死后第一个踏进冬宫,遵照着墙壁上的指示巡看红色之子的遗产,也许这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但是厄里亚又想到,冬宫毕竟是红子的家,所以这里一定有几个房间,即使是他也不打算将它们对外开放。换句话说,若是陌生访客能在整片冬宫的所有房间来去自如,那么恐怕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主人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厄里亚打算找找看有没有那样一个随着红子的离开彻底封锁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有机器人定期在这里做清洁,整座宫殿纤尘不染,干净得可怕,他和克拉克两个人脚步与地砖碰撞发出的敲击声又空又响,传得很遥远,衬托得四周愈发寂静。
最终他们来到一个房间门前。它对应着孤独堡垒内部超人留给自己的休息室,门上罕见地没有标注任何功能,当厄里亚站在门外时,它也没有自动打开。
看来这就是红子留给自己的一小块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了。厄里亚观察着房门,问克拉克:“如果是你,别人强闯进去会有什么后果?”
克拉克代入了一下回答:“我会想办法把闯入者赶出去,然后彻底销毁房间吧,毕竟里面肯定都是不想让别人见到的东西。但这里的超人不是我,我的想法未必准确。”
厄里亚摇摇头。
他在门前静立几秒钟,突然伸出手拧了一下门把手。
€€€€门开了。
克拉克惊了惊:“门没锁?”
“不。”厄里亚若有所思地说,“我开门时感觉它卡了一下,门把手应该有身份识别功能。他知道我会来,只是无法确定我是不是在变故发生后第一个进入冬宫的人……”
他没再说下去,大步走进房间。
这里是红子的休息室。
另一座孤独堡垒中,超人设置了两个紧挨着的房间,分别是自己的休息室和厄里亚的书房。这里红子直接将中间的墙壁打通了,因此他的休息室显得格外大,完全是一个独居小公寓的程度,有床,有厨房,有工作区和娱乐区,还有卫生间与淋浴间。
直到走进这里,厄里亚才能察觉到生活的痕迹。休息室不像走廊和其他房间那样井井有条,一切都是混乱的€€€€地毯上有个沙发垫,床上放着本书,微波炉上有一袋开封的薯片,灶台中间有一盒草莓、因为主人长期不在已经发霉了,衣柜里也乱糟糟的,堆着团成团的几件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每一样事物都像活着一样。
每一样事物都在它们的主人死去的刹那冻结。
红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外面的走廊诉说着他对此早已知晓并且提前做出了安排,这间休息室却仿佛仍旧茫然地等待着。厄里亚的视线在所有普通的日常用品上一扫而过,最终望向房间角落的书桌。
那上面没有电脑,没有任何电子产品,显得异常空旷。厄里亚走过去,迟疑了一下,拉开办公桌旁边的抽屉。
里面是四个白色的塑料筐,筐里整整齐齐摞放着折叠好的信纸。
厄里亚短暂地竟然没能下定决心去看这些纸上面都写了什么内容,它们加起来得有成百上千张,看上去既像是日记,也像是信件。无论如何,这算是红子最为隐秘私人的一面,厄里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权力去阅读它们。
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在第一个塑料筐里发现的一小张纸条。
上面写到:
‘它们是留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行,但最好别让其他人看见。’
‘……其实我并不能肯定你会在一切结束以后回来。’
‘就让我假设我们对命运而言,尚有一丝特别之处吧。’
厄里亚发现身后克拉克礼貌性地移开了视线,于是说道:“我觉得你该看看这些,里面的内容或许很重要。”
“我知道,但他是写给你的。”
克拉克说。
“你不算是‘其他人’。”
厄里亚的意思是,克拉克某种意义上和红子是同一个人,然而克拉克显然想差了。他很高兴,却依旧犹豫,过了一会说道:“还是算了,你看完将内容转述给我就行。”
说完他转过身找了个沙发坐下,打算把红子留在灶台上那些没发霉的草莓挑出来洗洗吃掉。同样都是超人,或许不该翻看彼此的日记,不过分享一盒烂掉的草莓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厄里亚则重新低下头,从塑料筐里抽出第一张也是时间距离现在最久远的信纸。
那上面用钢笔一笔一划工整地写到:
[亲爱的厄里亚:
原谅我这么叫你,我从别处听说了这个名字。是它让我想起以前那些日子,然后突然生出给你写信的想法。也许你在很久以后会发现这些信,更大概率是你永远不会读到它们,因此我在动笔时更多是想到哪写到哪,写给我自己,里面有很多沉闷无趣的内容,我要在这里提前说明,我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以报复你当初扔下我们一个人去别处享受生活的行为。
好吧,上面其实是个玩笑。
事情是这样的,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有很多名不见经传的聪明人。莱克斯€€卢瑟坚信自己的智慧非比寻常,他从来看不起其他人,也看不起我。我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种地的,或是工厂里的技工€€€€他瞧不起这两种工作,哪怕农民和工人勤奋工作养活了他。我愿意承认我大概有一些方面不如他(他在卑鄙上总是更胜一筹),但是显然,他在某些事项上远远落后于我。
(一些涂改)今天是19xx年x月x日,厄里亚,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现在正在做什么,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要见你一面,因为我发觉自己可能比卢瑟想象中要聪明一点。
我可能发现了这个宇宙的真相。
它应该和你有关。]
第一百零三章 信(一)
[我知道这个话题来得有些突然, 但你想想我是什么时候降落在地球的?苏联的太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那个小伙子眼看就要飞上太空了,人类将第一次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脱离摇篮、触摸星空,再过几十年或数百年, 也许他们便能够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就在这时。
一艘外星飞船翻滚着降落在人员密集的农庄里, 我从驾驶舱中爬了出来, 遇见一群心地善良的好人……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决定将我接纳为人类中的一份子时, 我就毁掉了一切, 或者至少毁了他们未来的一部分可能性。我并不是在无理由地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 也是很久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些的:在一个落后的星球上(我是相对而言),两国对垒、有无数人吃不饱饭的年代,一个突然出现的,掌握着先进技术又强大到能被称为‘Superman’的智慧生物究竟意味着什么?
1951年,苏联历经千辛万苦将两只狗送上了距离地表101公里的高度。
仅仅过了三年,俄罗斯在氪星科技的帮助下,提前数年将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送上太空。
又过了一年, 某位与我交好的军官让我带他去月球上走一走, 我答应了。我们不做任何防备地降落在一个巨大的陨石坑中间,我用我的生物力场保护他远离辐射和低温, 他身上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氧气瓶,我提前说了连氧气瓶也用不上,但他为了以防万一非要带着,后来果然没用上。
我记得我们站在环形山上望着远方既巨大又渺小的地球, 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对我说,他本来想在月球上插一面国旗, 可是当他真的来到宇宙中,踏上另一颗星球时,忽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有什么意义呢?”他问我,“只有几年前的俄国人和美国人才会为此欣喜若狂,而现在我们来到月球,就和进入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简单。”
我仍然能记起他说话时看向我的眼神,厄里亚,他那么高兴,那么感激,一股发自内心的崇敬压过了我们之间志同道合的友谊,他看待我不再是看着他的朋友索米什卡,而是在看一个名叫超人的陌生人。
……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最难忘的当然是我们相处的那五年。我一度担心是我在莫斯科郊外给你吹了那首曲子,才让你决定离开的(虽说你早说过你不会在这停留很久),但有些事烦恼也没有用处,对吧?
就像我是谁,我来自哪,我爱上什么人……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所以我决定在这里多说几句,那就是我几乎对这五年里的每一天都印象深刻。我时常会陷入回忆,对着熟悉的场景产生联想,或者在睡着以后做梦,布莱尼亚克从它的词库里找了个形容词,叫‘相思成疾’,但我只是逃避现实。(一些涂改)
你离开以后发生太多事了,彼得死了,蝙蝠侠也死了,神奇女侠离开了,斯大林格勒由于我没能阻止卢瑟和布莱尼亚克的阴谋,被装在罐子里,城市中的所有人都还活着,却变得比蚂蚁还要小,每次我在罐子外面对他们说话,他们扬起头看着我,我都会感到愧疚和恐惧,我控制不住地怀疑我自己(很大一段涂改)先贤留下了思想和书籍,可是谁能指导人们如何去施行?谁能想象在一群强大外星人频繁光顾的地球上发展自身?谁来保证我们不犯错误?
难道超人会犯错吗?
凭什么超人不能犯错?
不是我,而换成另外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就能做得更好?(笔迹很用力,中间有段划掉了,厄里亚辨认了半天,觉得那句话是‘有些人幻想我是完美的,另一些人幻想我天生就带着某种罪孽,没人觉得我是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然而若是错的是别人,我能够试着去阻止,可若是错的人是我,谁能阻止我?
每到这种时刻,我就会想起你。我承认这是很功利性的思念,就像我坐在雪地里啃硬得能砸死人的面包时会怀念热腾腾的红菜汤€€€€你不要介意我把你比作红菜汤,毕竟你们的头发都是红色的。
我喝汤的时候也会想到你,以及看到许多红色的东西的时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渴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不论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那个私人话题,还是我的未来。
哦,写到这儿,我才想起刚才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我是想讲讲那个所谓的‘世界真相’来着。
这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了,现在地球科技已经高速发展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水平,畸形的水平。一些外国报纸抨击人类窃取了神的力量,他们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思想本来应该随着科技共同发展,我们的部分科技以非常手段发展起来了,就衬得其他方面像瘸了一条腿,这其中,我最为突出,也最具代表性,就在几个月前,我在布莱尼亚克(它被我改造成了一个合格的辅助AI)的帮助下研究氪星人脑神经和人类的异同时,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平行宇宙’超人的记忆。
它出现得非常突然,大概讲一个神秘的、所有人(包括普通人)都是坏蛋的宇宙里出现了一个邪恶的美国超人,他和他的同伴组建了名叫‘辛迪加’的组织,还统治了地球。
由于所有人都无药可救的世界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实感,这段忽然出现的记忆并未对我造成太多影响,但上述内容并不是这段记忆最为怪异的地方,它的奇怪之处在于,从邪恶超人的视角来看,宇宙似乎行进到某一时刻后毫无征兆地终止了,他的回忆变成了一片空白,然后在浑浑噩噩不知生死的时刻,他的大脑捕捉到了一段声音,说的是:
“参数设置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