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落白打开门后还算松快的心情愈发紧绷,他一边找一边反复给江声打电话。
当夜晚的烟花绽放,冷风扑到他不断淌着冷汗的背的时候,他镜片后的睫毛抖了下,像是找到了唯一漏洞似的回过头。
外面的夜空漆黑,点缀着星星,路灯明亮。风吹动着草叶€€€€€€€€,一切都是静默而神秘的夜里的寻常。
严落白想不通江声明明走进了房间里却不见踪影的原因。
他盯着窗外,思考江声拿床单绑成绳子,跳下去、然后掉头回去找楚漆的可能性,又觉得不可能。但又觉得,以江声偶尔忽然爆发的无厘头和不着调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眉毛拧紧,快步走过去扯了下窗帘,没扯动。又扯了下,还是没扯动,甚至是……被人轻轻抓着,有些不耐烦地,扯了回去。
那一瞬间,严落白心脏也像是被扯了一下。
他心跳慢了一拍,然后猛地加速。他低下头,终于在飞扬的窗纱间隙里看到了江声。
青年坐在地上,侧脸和额角贴着冰冷的墙面,脑袋上挂着一副灰色的降噪耳机睡着了。
脸颊边垫着一截窗帘,柔软的黑发搭落在脸上。闭着眼睛,眼尾延开的薄红淡到快要消散,睫毛的影子映射下来,鼻梁挺拔嘴唇漂亮。
安静又乖巧。像是在角落里藏着的某种很纯粹的天然生命。被发现的时候就会消失。
严落白烦躁的表情陷入一种空白。
半晌,又感到一种可笑。
找了半天,担心了半天,喊他也没有回应,结果他原来就躲在这里睡觉。
江声以为他是什么小老鼠吗,怕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躲起来。还是什么不下雨就不冒头的蘑菇,缩在无人发现的地方。
又觉得这和他认识的江声很割裂。
他以为江声这种脾气很大的人会趁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欺负别人来换取情绪上的价值。或者发泄式的饮食和游戏,支使严落白这样那样。再或者抱着人大哭宣泄情绪,从拥抱和亲密里面像恶魔一样汲取爱。
但是没有。
真奇怪啊。
江声只是很安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
翻飞的白色窗纱在风的作用下在某一些瞬间再次遮住他的视线,江声像是融入进了这个房间。只能从印在窗纱上很淡的影子上窥见他的存在。
严落白蹲下来,心情古怪。他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掀开窗帘单膝跪下,手撑在地面上去看他。
*
江声在哪里都睡不着!
在床上安稳地躺着觉得烦,倒挂在床边觉得烦,躲进衣柜里还是觉得烦,烦得简直想对着空气输出一套军体拳。把房间里所有能躺能睡的地方开发了一遍,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方睡觉。
冰冷的墙面贴着脸和肩膀,在眼睛燥热的时候能够很好地降温。
又因为有时候太冷了,所以江声团吧了一点软乎的窗帘垫在脸颊旁边。
江声小时候不是个安分性格,和别人玩捉迷藏的时候,别人藏在柜子里,床底下,江声会爬树,所以藏在树上。
那些人一遍遍地从他身边路过,却又找不到他的样子实在叫人着迷。
躲的时间太久,他有时候会不小心睡着。
有时候是从树上掉下来摔醒,有时候是听到小孩的嚎啕大哭“江声,江声你在哪里”吓醒。
江声梦到自己在捉迷藏。
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然后喊话的声音突然停了,一片安静中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冰冷地拂在他的脸颊。
……救命,好诡异。
难道他刚刚做的梦里其实也不是捉迷藏,而是什么鬼叫魂……???
江声真的给吓醒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千种雪夜杀人故事在他脑袋里闪回,他的眼皮开始抖,带着一种充满未知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眯开一只眼睛。
面前一片漆黑。
烟火闪烁的光五彩斑斓,照亮严落白的脸放大凑在眼前,皱着眉毛像是别人欠了八百万没给他,冰冷的镜片闪烁摄人的寒光。
严落白:“你……”
江声呆呆看了他两秒,用力一脚踹过去:“啊啊啊!”
严落白被他狠狠在胸口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眼睛也狼狈歪掉,疼得直抽气:“……你干什么!?”
江声惊魂未定地往后缩,又感觉到胳膊贴着墙骨头都冷了,真是后背发麻。
他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见严落白准备爬起来,还觉得不解气又补了一脚,“吓死我了呜呜,你在干什么!!你莫名其妙来我房间做什么?”
“莫名其妙?”严落白啧了声,“江声你……算了。你一回来情绪就不对,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江声愣了下。
眯了一会儿舒服多了,虽然是被吓醒的,但是情绪也确实得到了解放。
他感动道:“原来你还会关注我的情绪,我以为你天天除了骂我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像是见人就叫的吉娃娃泰迪。”
严落白不明白自己在江声心里的印象怎么会是这样。以他的身高体型,怎么也该是个大型犬。
他把眼镜扶正,更清晰地观察江声的表情和情绪,又道,“你平时进我房间不是来去自如吗?凭什么我进你的房间就要挨骂。”
江声心虚了下,“因为我要看你有没有偷偷和江明潮通风报信。监督你。”
严落白感觉江声就是个小孩,不然为什么什么情绪睡一觉就没了。搞得之前他那副游魂一样孤零零带着空茫和静寂的样子都像是一场梦似的。
他嘴角扯了扯,觉得发小作文给他的楚漆今晚是睡不着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双面间谍。我该和他说的还是会说,但是部分情况下你的意愿优先。”
终于切入正题,严落白镜片后锐利的眸子在江声身上逡巡。他轻声问,“你和楚漆吵架了?”
江声:“啊。”
他抱着膝盖把脸搁在手臂上,只露出眼睛来看他,“没有吵架,甚至可以说是和平地分开,因为我很完整地说出来,而他也没有推拒我的要求。”
这双眼睛干净漂亮,眼弧的线条流畅,没有赘余。望着人的时候常常因为太过清澈,反倒让人不太明白他的情绪。
那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但又或许是他的情绪是存在的,只是太过坦然和明透。
“明天是我的生日,严落白。”背后的窗台,今天最后一组烟花在天边盛放,江声说,“我在今天和他告别,他是不是没办法来和我说话了。也许我应该明天说,或者后天。”
严落白沉默,然后审视江声的眼睛,“你对他还是有留恋。”
“和他绝交了很好。”经纪人冷静地说,“来吧,现在开始,让我看着你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
江声:“呃?啊?”
“他总是影响你的情绪。诚然,客观地说,你们作为朋友有各自的观点,在交流的过程中影响彼此在所难免,但是你今天为他有多失魂落魄我是看在眼里的。”
“出于对艺人负责的工作态度,同样的事情我不想看到发生第二次。”
“以我之见。”他扶了下眼睛,碎短发落在眉骨,拧起眉毛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冷硬强干,“这个人就应该在你的世界里消失得更彻底一点。”
江声:“……”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严落白还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就站在了他这边!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那个残酷无情的冷面杀手,因为别人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就痛快把人抛弃掉的渣男啊???
*
江声很喜欢过生日。
但也不是喜欢大场面的意思,只是对于生日这个概念的喜欢。
在以前他还是江家小少爷的时候,生日宴会办得太多了,他每年都要烦一次,和江明潮说好无聊,江明潮就会心知肚明地给他打掩护放江声出去玩。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是生日宴也是权力场。江声会趁着他们觥筹交错的时候和狐朋狗友溜出去。可能是在花园里某个偏僻角落打游戏,也可能是坐上谁的车在赛车道一路狂飙,又或者是和他当时的男朋友一起躲在哪里悄悄亲亲。
破产之后这还是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江声没有和任何人特别提起。也不用再像做江家少爷那样亲自给一些重要角色送邀请函,但是手机里的祝福短信还是从凌晨起就多到手机卡顿的程度。
除此之外,他以为这会是很普通很平静的一天。大概率是和严落白一起窝在家里,吃个蛋糕,很普通地过去。
江声还以为他一睁眼能睡到十点半。
但是七点的时候江明潮就来了。
他根本没起床,眯着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严落白打开门,穿灰色马甲的助理先收伞走进来。江明潮披着烟灰色的厚大衣低头走进,清隽苍白的脸颊有着一种消瘦感,像是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助理把他肩膀上的大衣摘下来挂在衣帽架上,用很高档的丝巾擦去上面的水迹。
江声……江声真觉得他有点装。
进门江明潮在打量室内的布局,和江声暂时短路的视线对上。
他的长发被发带扎在脑后,咳嗽两声,苍白的脸颊浅色的嘴唇,因为充血嘴唇红润。更显得像是吸血鬼。
“怎么样?这里是否还住得称心如意?”
江声揉了下眼睛,在起来和睡觉里选择了后者,事不关己地倒下去,随口嘀咕,“很大很明亮,我很喜欢。”
江明潮就微笑起来,“喜欢就好。”
江声眼睛有点肿,困困地准备睡个回笼觉,把被子捂在头上的时候就听到了滑轮滚动的声音。
他再一睁眼,看到助理推过来一列衣架,“小少爷可以选了,都是您的尺码。”
江声:“?”
什么。
为什么?
等下,好熟悉的流程,像极了他还没破产的时候,办生日宴的清晨起来被管家推着选衣服的那些时刻。
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乖,很不情愿的同时又下意识顺着助理的话,眯眼看着这一系列的白,根本分不出他们之间的差别。
完全是“来找茬”小游戏plus版。男士西装微不可察的差别体现在领口、袖口,缝线的位置,十分细微的地方。
江声不想看,他的目光看向现在正背对他在电脑上敲键盘的严落白,他说:“严落白……”
江明潮走近了,站在门口,刚好挡住江声望向严落白的视线,“怎么了?”
江声在枕头上歪着脑袋看向他,“不懂,是又要办宴会的意思吗?可是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还要去江家的生日宴。”
这个江已经不是江声或者江庭之的江,而是江明潮的江。
江明潮正在另一边为江声挑选他今天佩戴的胸针、表和领带,他的声音低沉,并且很柔和,“为什么不去呢,你是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