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楚熄看了都觉得好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笑,而是要流着恶心又虚伪的眼泪。明明没有多熟悉不是吗?明明前不久还在说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不是吗?
现在却要摸他的手,攥得他想吐,还要厌烦地听他们又哭又闹祝福他早点醒过来。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好的,祝他醒过来难道不是一种恶毒的诅咒吗。
楚熄真的不明白。
有光鲜亮丽的A城南城,也有烂到地沟里的C城,这个世界的参差、对比、不公从来不会考虑个人的想法。
楚熄活在那里的那几年,城市建设就是一滩烂泥,到下雨天的时候下水道爬出来的老鼠和人一起乱窜。污泥上面漂浮着死蟑螂,个个油光水滑,吃得比人还好。
他无法理解活着的意义,仇恨的火焰不停耗费他的生命力。他恨这些想让他醒过来的人,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不值得期待,如此黑暗,如此不公,如此让人有愤世嫉俗的心却没有改变的能力。但又好笑,恨有什么用呢?以为这些人真的那么想让他活过来吗,场面话而已。
他真的死了,也没有人肯为他掉一点眼泪,楚熄是没有家的人,也是没有爱的人。当然他也不需要,只是偶尔觉得活得很累。
他一直在努力活着,努力挣扎,他一直都不甘心。像是油浆里挣扎的一只飞蛾,像是粘鼠板上奋力扭动的老鼠。
他最烦的时候,听到内心的一道声音。
“你不想见见‘他’吗?”
楚熄回答:“见不到的,这世界上多少人一辈子也只能见一次。”
“走出这里,见见他。他会过着怎样的生活,生活在哪里,被怎样的阳光沐浴着,你不会觉得好奇吗?”
楚熄回答,“他如果过得太幸福,和我截然不同,我会忍不住恨他。”
“回答我,你真的不好奇吗,你真的再不想见到他吗。”
“……”
醒来的楚熄目视前方,胸口的疼痛让他觉得窒息。紧跟着而来的是一些锦旗,一些褒奖,金钱,甚至经常逃课打架的他得到三好学生的推优。
因为楚熄替区长儿子挡了刀。
这件事情足够登上社会新闻,但因为校领导的豁达,这件事在那个本就荒僻的地方,将永远埋藏在c城的雨水里。
还被一起埋藏的,还有楚熄的冷视和讥讽。
他不是自愿的,是被抓着推出去的。
谁要莫名其妙给人挡一刀,他难道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吗。他不拿别人挡刀都算他有良知了。
但他没什么好说的,他被抓着肩膀的时候,就认出那是区长儿子,平时在三条街之外作威作福。
楚熄用永远留在身上的伤口,一些恶心和不甘心,换来了一些勉强算是充裕的金钱。
他活在一滩肮脏的烂泥巴里,从来都不期待有人来救他。能带他走出泥潭的从来只有自己,抗争命运从不死心的也是他自己。凭什么别人只是伸出一只手,就指望楚熄感恩戴德一辈子。没有那只手,楚熄也能自己走出去,而有了那只手,所有人都会指着他的脊梁骨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
所以楚熄从来不感恩楚家。
他对那些人从来都只有怨恨,只有利用。
而显然,楚家对楚熄也只有利用。爱是相互的,类似爱的还有利用,同样都带着自私、渴望、贪心,同样是相互的作用力。
也许他不愧是楚家的人,冷血的劲头刻进dna,一模一样。
人是丑陋的蛇鼠,人是微小的棋子,人是高空降落、随处扎根的蒲公英。
楚熄和楚漆在走廊聊了很久。这对兄弟很难和平地相处,除非涉及利益,楚熄愿意和他坐下来,忍着恶心和厌恶好好谈谈。
现在的舆论当然不仅仅只是群众的声音,能热火朝天到这种地步,除开楚熄本就是《突然的恋爱》热门嘉宾的因素外,还有楚家公关部的推波助澜。
他们有足够的证据洗刷一切,当然就无所谓在其中牺牲一点小小的名誉。当一切都沉重地跌入谷底,也就证明他们还有更高的至高点在等着他们。楚熄现在被骂得有多惨,在不久后一切真相亮出来的时候,就能收获多少热度。
楚漆说的计划,楚熄同意了。
就像那次他被区长儿子抓着挡了一刀一样。当时的伤痛、恶心、反感是不值一提的,在知道他是区长儿子的那瞬间,楚熄就没想过反抗。
因为他知道,他能得到足量的回报。
当然,也很难没有不甘心。
被当做棋子摆弄,得到的一切都来自厌恶的人的馈赠,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但楚熄不想江声和什么都没有的人在一起。
江声人很好,所以愿意和一无所有的人在一起。但这不代表那个人真的要就此安于一无所有。
楚熄吹着风,扭头看向江声。黑色卷发散落,深刻的眉眼和绿眼睛有着很浓重的混血感。风吹开他的头发,露出他眼皮上的疤痕,他看着江声的目光很静谧。
江声和他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离他越近,越能如此肯定。
他生活在灿烂明亮的国度,数不清的珠宝环绕他,白鸽飞鸟衔着柳枝为他编造花环。
楚熄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赌场,在混乱昏沉的光线中手足无措。
筹码的味道很难闻,浸着烟味和油味,触摸他们的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衣冠禽兽,而是底层社会红着眼睛想一飞冲天的疯子。热烈堕落的火焰燃烧他们每个人,在他们的唾沫中一个接着传染一个。
楚熄捏着筹码,站在那里,瘦削的影子被凌厉地切割。很多人因为他的贫穷和无知大笑,但后来他们都输在楚熄手里。
他从小数学就很好,而赌博的根本就是计算。大学有一门课叫做概率论,楚熄每次都能考高分。
他很了解江声吗。
可是他唯一无法估算的事情,是江声会怎么做。
*
江声又不是个傻子。发现网上铺天盖地的舆论没有受到阻碍后,他就猜得到楚家的想法。
江声当初破产全网黑的时候,全世界的舆论都在隔着一层防护罩,没有浇溉到江声的身上。
他被太多的爱包围,所以热度和金钱都得给他的清白让步。江声的任何黑料,都会在第一时间澄清。因为他背后的人不要热度,只要江声什么都不承受,好好地、平安地、顺利地走下去。他不会成为流量的棋子,他才是操控流量的人。
操控流量的人是有特权的。
*
晚饭是在小屋内吃的,自由活动和游戏的时间之余,有一个互动式的问答,也就是有工作人员挑选问题来问嘉宾。
楚熄中途被叫出去和严导谈话,回来的时候正好轮到江声。
工作人员拿着手卡递给江声,江声就轻声地念:
“想知道江声对于最近楚熄的那件事情怎么看?请问你是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依然选择和他深交的吗?”
郊区比市区冷许多,楚熄在这瞬间心脏猛然紧了起来。他站在门口,穿着冲锋衣,项圈锁在他的颈子上,小圆片在光芒下和耳钉的银光交相辉映。
他听到这个问题,就站在那里没有动。
【无语,这个问题,当着小楚的面当然也只能说好话了啊】
【感觉江江真的不是什么背刺别人的人,江江是个很好的宝宝】
【我昨天有点上头了,今天反应过来,觉得江江是看起来很懒散、但的确有一套自己看人的思路的人。我其实是相信楚熄的人品的,他可能是有点坏,但是如果江江承认他的存在,他就不可能大坏,只能有点小坏当情趣这样】
江声披了一件外套在腿上,在落地灯暖色的光线下面显得懒洋洋的。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江声说:“严落白其实有和我说让我不要掺和在这件事里,但是既然你们都问了,那我……”
他看向楚熄,勾勾手指。
楚熄没反应过来,愣了下,隐隐猜到江声不会在知道之后放着不管,却还是猜不准江声的想法。
他下意识快步走到江声旁边。
江声压压手,楚熄就低下头,挺直的鼻骨被晃动的卷发扫着,祖母绿的眸子在发丝间隙亮晶晶地看着江声。
江声捏着他的下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像安抚小狗一样搓他的脑袋。
他说:“好乖。”
楚熄张张嘴,还没能说话,就见江声凑近,把自己的脸和他的脸贴在一起。
微微有点凉的柔软触感让楚熄瞬间瞪大眼睛,懒散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僵硬起来。
是一个对朋友来说很亲密,放在恋人身上也很合理的距离。
在瞬间暴起的几道影子底下,江声修长的手指按住楚熄的后颈,抓着他的头发,强制地让他转过头。
在少年怔忪到缩成一个小点的瞳孔注视下,他半闭着眼眸,很轻地把吻落在楚熄的脸颊。
差一点,就要亲到嘴角。
世界寂静下来。
江声笑起来,说,“好了,这就是我的答案。”
一瞬间,楚熄听到好多细微但不可忽视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远处工作人员压抑的惊呼,还有克制不住变得粗重的呼吸。
江声又说。
“事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需要做的只是告诉你们,”
他拍拍楚熄的脸。
“我当然相信他。”
在此刻,落到楚熄身上的视线一定格外多、格外愤怒。然而他却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
【啊啊啊啊???不不不我虽然刚刚说相信小楚的人品,但也不是说要江声你这么证明的意思啊!!】
【真谈了吧是吗真谈了吗是吧,不行虽然真的很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服了……楚熄你……哎,我他妈的……你!哎,你!啊啊啊】
【江声就是现役顶流no.1没人反驳吧……刚刚去微博扫了眼广场,才亲两三秒钟热搜就开始爬榜了,词条是#江声洗白之吻#底下全都是cp粉在大哭,一分钟后铁定热一带大爆啊,江声!!!这就是你替楚熄澄清洗舆论的办法吗???】
【就算梦男永不破防,梦男永远可换皮套,但是江江。。你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我要破防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冷脸洗内裤了,再也不给你弄数据砸钱了,你听到了没有TT】
【好的。。宝宝我懂了,其实这都是你给小楚洗白的办法是不是。行啊![咬牙]我信了还不行吗!![大哭]你快说啊,你告诉我根本没有真的谈恋爱是不是!你有自己的节奏是不是!】
【不懂,喜欢大胸男的宝宝怎么会爱一个小楚[破碎的心]】
【江声我的宝宝你可别恋爱脑啊,为一个男人这样干什么,他配吗你是不是被骗了,我心疼你】
【一定是被骗了!啊啊啊我这就去扒,不扒给江声看我今晚都不睡觉了!】
江声在谈恋爱的时候如果态度认真,当然会自然而然地给予安全感。
但恋爱中很少有人能够留意到这样的安全感的可怕之处,比安全更广袤的,是无尽的空虚。他给的东西像是蒙上眼睛的眼罩,让人看不到脚底下是平地,还是万丈深渊。
江声把楚熄推开之后,才好像按动了什么开关,世界开始重新活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