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没有再说下去。
楚漆落座,骨节分明青筋起伏的手交握放在桌上,静谧的绿色眼睛望着江声。
江声还在发愣,嘴唇微微抿起。
在发丝漆黑的时候,对比色让他显得脆弱苍白。浅发色则增添冰雪般的剔透和冷感,不言语也没有表情的话会显得疏离。稍微冷下表情,就像冷漠的雪亮刀锋。
这样的江声,对楚漆来说很有些新奇。
他和江声认识许多年,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声。
胸腔鼓动的频率几乎让楚漆有些疼痛,他目不转睛,声音低沉温和,“最近怎么样?”
江声拨弄着桌子上的口罩,犹豫了下,叹了口气,说,“忙得要死。”
对楚漆,江声话还是忍不住多起来,当然也不排除是他最近闷得太烦,心情糟糕,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对象倾诉。
“到我现在的咖位€€€€呃我没有自夸的意思!是严落白说的!他说我现在的热度已经非常了不起!”
楚漆笑了声,“我知道。”
江声撑着脸继续说下去,穿着古朴服饰的服务生把菜肴送上外间的传送带,再穿过一道梨木的雕花窗送到他们面前。
江声继续说,“想起一开始上综艺之前我面对的那些,真的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可好像又没有多久。现在不会再有人对我不耐烦说些怪话,很多人都会喜欢捧着我。”
楚漆说:“让你烦了?”
江声沉默两秒,笑了起来。
他喜欢赞美,喜欢宝石、王座,喜欢不轮换的日出日落,喜欢满园的花草停留在清晨。他喜欢的是永恒,喜欢美丽和被肯定,却很难说奉承也在其中。
真真假假分不出虚实的言语环绕他,会让江声感觉到疲于应对。
“之前在恋综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明显,身边围绕的都是熟悉的人。虽然你们也让我很烦,但和现在这样的烦不太一样。”
江声绞尽脑汁地思考要怎么描述,手指抓着一节头发捏来捏去,声音低低,“在剧组中这种感觉不断地被放大,身边很多演员去参加海选甚至是为我而来。”
“他们也许是对我感到好奇,想知道我和荧幕中的性格到底有没有差别;又或者是觉得我根本不具备担任一部片子主演的能力;又或者喜欢我;再或者希望和我贴近蹭蹭热度好青云直上……”
江声又不是个傻子。他当然能看出来大家的意图,但他们的利用或者好奇都没有怀抱强烈的恶意,“人的欲望和意愿没有错,所以我感到疲惫也不是错吧?”
菜肴一道道地送上来,江声一刻不停地嘀嘀咕咕,楚漆则负责把菜一道一道地从速度缓慢的传送带取出放在桌面。
“我一直觉得声声是很神奇的人。”他倏然说。
楚漆给了江声一个出乎意料又毫不沾边的回答。
江声:“嗯?”
“有些懒。和懒惰相悖的是你总是很乐意不计风险也不在乎旁人眼光地尝试,因为你有着比懒惰更重的好奇心。”
和江声相处很多年,楚漆总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可这是基于贪心,因为他无论怎么都觉得不够。实际上,他对江声的熟悉已经足够积累形成一座巨山。
“你或许不知道,我前不久和楚熄聊过。”
江声更诧异了:“啊?”
楚漆和楚熄现在的关系很奇怪。表面相安无事,又在生意场上针锋相对。楚漆能猜到楚熄希望从他手中攫取更多权利和金钱,他要做一个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而非一个没用的小狗。
除开这些,他们是曾经明争暗斗,但现在都是被抛弃的人。
某些时刻,楚漆能够理解楚熄在想什么,因为他也在思念同一个人,局促地无法前进不敢后退的心情他也有过。看到同样的遭遇降临在自己的胞弟身上,他却没有同情。楚漆是有私心的人,他在幸灾乐祸,感到罪恶的窃喜和高高在上的蔑视,他冷漠地看着他,心里在想,看吧,我说过,你也会沦落到这一步的。
“他说,你很想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呆在什么地方,你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不会被你厌倦的。”
江声对世界怀抱一种懵懂的感触,他伸出手触摸风,想着鸟飞翔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于是给自己装上羽翼。看着广袤无垠的海洋,也会因为一时的心情选择与群鱼同游成为大海的一份子。
“你需要不断地走出一步又一步,才能够判断自己是否适合一个地方,是否会喜欢一个人。”
江声撑着脸盯着他看,帽子墨镜口罩都放在一边,银发扎成马尾顺着椅背和脊背流淌。一张漂亮又轮廓分明的脸庞映着包厢温暖的光亮,静静地看着他。
注视江声或者被他注视的时候,沦陷在肤浅的心动里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楚漆没有打破这样的氛围。
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沉重的感情、沉重的氛围,让他聆听江声的抱怨和倾诉,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过去。在前往学校的车里,清晨雾蒙蒙的路灯下,江声会靠在他的肩膀说不想上学。
现在也好像差不多。
在说,不想上班。讨厌交际。
“笃€€€€”
茶杯碰到木质桌面轻微而沉闷的响声,楚漆把一杯茶水轻推到江声的面前。
“我猜你早就做好决定。”
男人的声音低沉,深邃的面孔被光线切割,阴影铺陈。深绿的眼眸隐匿在眉骨的黑影下。他静而温和地注视着江声。当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遗忘他是一个充满威胁感的人。
“去找吧。”他说,“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就是你遇到的下一个人。”
楚漆有无数个机会诅咒江声永失幸福。他被困在江声赐予的绵长痛苦中,听到胸口野兽尖利的咆哮和质疑、生锈的牢笼吱吱嘎嘎摇摇欲坠,他品味着那一切,难道没有一秒钟是恨江声的吗?
是有一点。
恨相逢,恨相知,恨那些年年岁岁的陪伴,恨他突如其来过分清醒的决定。是有的,可楚漆在沉寂的夜晚思考,不愿把那些情绪定义为恨,也许只是遗憾。
江声对他很好,江声很爱他,江声只是无法回应他同样的东西。
基于遗憾,他还是更期望给江声祝福,他希望江声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条路,尽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希望江声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尽管那个人不是他。
江声弯弯嘴角笑起来,“那可不行,我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至少……要把这部片子拍完才可以离开。”
楚漆看着他,也笑起来。
“期待你的成果。”
第217章 替身就替身之
和楚漆吃完饭, 回去的路上江声正好遇到严落白。和楚漆打了个招呼之后,他干脆下车和严落白一起散步回去。
夜色黑压压,云层很厚。
严落白瞥了一眼车窗后若隐若现的楚漆的影子,轻声询问, “和好了?”
就算和好了, 半路遇到他, 江声都会停下来,下车和他一起走。
严落白不想这么想, 但这似乎是事实。
他现在在江声这里, 得到的优待甚至超过楚漆。
“算吗?”江声走在他身边, 眉毛皱起来,“也许只是找到了一个我们两个都可以心态平稳地相处的……呃,可能性?”
严落白看着江声认真思考的样子,目光再抬起,看向不远处那一辆车,轻哂一声。
江声转头看向他,手懒懒插在口袋里。银色马尾从帽子里压不住地晃动着, 墨镜的一点姜黄色在路灯映照中落在脸颊, “我以为你看到我第一件事情,会是问我许镜危为什么会回来。”
“不用问你, 我也知道。”严落白声音冷静。
严落白很想让江声安分一点,不要乱搞奇怪的关系,这样他找助理会好找很多。
又诡异地觉得网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江声第一次拍戏压力很大, 总需要什么调节心情。
他脚步一顿。
江声:“?”
严落白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他过去不是这样的人。
冷静理性的思路是他走到今天的重要依据、自傲的本钱, 但他在江声身边待得太久,脑子都熬坏掉了。好像一切事情都需要从江声本人出发, 而非从事实或者利益的角度出发。
严落白的手指忍不住捻动了下。
恍惚中脑海中想起一些怪异的画面,他侧脸在路灯下愈发紧绷起来。心里一座宏伟冰冷的天平有些裂痕,他几乎感到一种不自在。
“嗡嗡€€€€”
江声手机响动了下。
聊天记录的页面就大咧咧地摆在严落白面前,甚至都没有挡一下。
顾清晖:【后天绿幕拍摄。明天方便的话,请江先生在合适的时间找我练习。房号3212。】
“什么意思?”严落白眉毛皱着。
江声果然也不在乎有没有被他看到。
他今天玩了一圈,又去和楚漆吃了个饭,现在又开始犯困,“就是字面意思。他怕我适应不了,要帮我开小灶。”
“需要你做什么?”
江声墨镜后眼睛眨动了下,他坦诚回答,“就……大概是抱一下牵一下这样?”
严落白眉宇皱起来,“这和潜规则有什么区别?凭借职务便利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然后就能€€€€”
严落白看着江声。
话虽如此,但如果严落白有机会的话他其实!
严落白用力地把未尽的心声死死按捺住,手指按在眉心深深挤压了下,深吸一口气道。
“你是小孩子吗江声?你需要我告诉你,怎样的行为是错误的、不应该发生的、越是容忍越是会叫人变本加厉的吗?”
江声:“呃呃。”
严落白:“还是说这其实是你们心照不宣的某种交换。”
江声又眨了下眼睛。他低头看看地上黑漆漆的影子,拿脚踹了一脚地上的野草,又回过头来。
帽檐底下雪白的头发飞扬起来,和他灯光下白皙的肤色相得益彰。愈发显出一种不谙世事般的高洁纯净。
这样纯洁的江声,却在说,“其实准确来说的话,确实是这样。可要说交换的话,我觉得,好像我并不需要为此额外付出什么。”
空气中寂静两秒钟。
b城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有下雨。风声也轻不可闻,酒店隔音也好,在这种令人别扭的安静中。
严落白说:“我并不想过多干涉你的私人生活。”
严落白在和江声长时间的相处中,对他的性格也越来越了解。江声是那种会对陌生人带着忍让,但熟悉之后越管越叛逆的类型。
“事实上,从一开始我介意的就是你会不会因为不小心带来额外的舆论危机。我需要你及时报备也是一种工作需求。到现在,我知道你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我还是需要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