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秒后,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记住。
荒谬。
他冷着脸,又从头看了一遍。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严落白转过头,看到许镜危已经帮江明潮的助理把下午的茶点分发完毕,然后带着属于江声的一份靠近。
年轻男生看着江明潮手里捏着的小勺子,有些意外,“江总,这种事我来就好。”
“?!”
谁来?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严落白立刻知道是哪里的问题了,工作的手顺势也停下了,“你??”
江明潮也立刻挑起眉,转头看向许镜危。
江声眼前一片金星,“呃呃呃这个,我……”
是的没错,之所以江声会让严落白喂他吃东西,完全是因为许镜危也会喂他。
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张口的废物感,该说不说,真的怪舒服的。
江声很乐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废物。何况他天天努力工作,吃蛋糕吃点心的时候让人喂喂怎么了!有人喂的话,就能用两只手打游戏了!对现在的江声来说,娱乐可是非常珍贵的!
好吧,说是这么说,现在江声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心虚。
他其实也偶尔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又不是没有手,又不是残废,怎么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别人像伺候太子爷一样伺候他啊。
严落白气得肝疼。
理智的弦都在一根根地崩坏,早知道江声这么容易就能接受,他不是也可以?!
他才是离江声最近的人,他才是机会最多的人。就是因为他太正直、太君子,所以才让小人占尽先机。
理智发出微弱的抵抗声,提醒严落白找回自己的人设,告诉他这些想法都不是他该有的。
严落白很清楚。
但是又忍不住去想,刚刚他喂江声的时候,江声乖乖地抬起头张开嘴巴,露出湿红的舌尖和一点牙齿,像是在乖巧地等待一个吻。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还没有卸掉白色睫毛和蓝色眼睛的,那张圣洁纯粹无比的脸上,呈现出让人恍惚的割裂。
白色像是被弄脏。变得有点怪异到不敢多看的靡丽感。
而这样的姿态,许镜危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他眉压着眼,冷硬表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像是慌乱、愤怒,还有着些心虚的压抑,侧脸绷紧跳动,手指在格式严谨的企划书上敲出一连串的6.
“因为哥很忙,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来代劳就好。”
“无关紧要?”严落白说。
“小事情。”江明潮也轻声沉吟。
许镜危把手里的餐盘放在桌面。
“咔哒€€€€”
他拿起纸巾,当着严落白和江明潮的面,捏起江声的下巴。
在江声猛然瞪大的眼睛、惶恐拒绝的眼神中很轻地擦揉了下他的嘴角,把粘上的一点点奶油擦下来。
“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助理的职责。”他认真地说。
江声嘴皮麻麻的,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尸体有些僵僵的,慢半拍地把拒绝说出口,“不……不用了……”
严落白冷笑了声,“这么敬业?真了不起。”
江明潮也笑了声,“也许该联系秦安给你加薪了。”
猜猜是谁笑不出来,没错,是江声。
*
江声被严落白严令禁止投喂。
当然,此政策的推行未必没有江明潮的功劳。
不过秦安完全不懂,他就纳了闷了,在电话里和江声说,“你哥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他真烦人。许镜危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喂你吃点东西,帮你擦擦嘴巴吗,这不都很正常?”
江声都不敢说正常,秦安居然敢说。
秦安当然敢说,“亲个嘴都正常。许镜危好歹是秦家人,他亲了就等于我€€€€”
江声听不下去了,他刚想挂电话,就听到一声“砰”的巨响,然后是秦安的惨叫。电话那头还迅速响起了秦宴的崩溃叫骂,以及几声急促的“师兄师兄”的叫唤。
秦安:“什么你师兄,那是我兄弟!”
秦宴的声音模糊许多,他带着憎恶和愤怒尖叫,“哪个兄弟能亲嘴?!”
“亲江声的嘴怎么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排队轮到的!你少来插嘴!”
“那你都这么不容易了,凭什么让许镜危那个私生子去亲?他怎么配!!”
“你说得对。”
“是吧,我说了,我们才是亲兄弟。我比他配。”
“不是,呃?等等……好像很有道理,但是……”
秦安的单核脑子卡顿了。
秦家人的脑袋都怎么长的,为什么都这么奇怪!
江声捂住脸。他感觉这几乎是一种精神污染,再听下去他唯恐自己的脑回路都变得不正常,迅速把电话挂掉。
打完电话之后,江声趴在床上开始研究剧本。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江声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个世界观里的一部分故事。而不理解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很致命的,虽然江声还并不那么专业。
他左思右想,关于神和信徒的事情,也许问许镜危能够得到的答案,比起去问顾清晖还要有用也说不定!
于是他火速地发信息把许镜危叫了进来。
许镜危是很有责任心的助理,对待江声,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面对江声的困惑,他当然很乐意解答,“哥应该记得,我说过,我小时候是非常倒霉的。”
江声其实不太记得了。
他说,“所以?”
许镜危停下来,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大多数时候,人的信仰都是有所求,为了改变当下的处境而选择寻找寄托。”
“又因为得到了正向的反馈而愈发投入、因为接触到更多同样信仰的人而被同化。同时,看到越来越多权威书籍中的佐证,认定自己的信仰由来已久,科学和神学交融带来一种新的神秘……于是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同时也为自己的信仰而自傲,或者更加谦卑。”
“不免也有一部分人,会因为世界各地有更多位高权重的人和自己信仰同一个人而同调地骄傲着。这也是一种虚荣心。”
江声很少听许镜危说这么长一大段话。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的信仰与这些全部都没有关系,而是为了‘赎罪’……像阿勒一样。”
江声愣了下,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想问什么。
然而这一句话许镜危只是轻巧地带过,在江声想追问的时候,他开启下一个话题。
“当投入的情感、时间、资金越来越多,渐渐无法放弃成为一种习惯,再继而转变成为一个无止境的循环。这在任何事情上都一样,包括对神的信仰。”
江声疑问,“啊,可我听你的说法十分理智,你和我在各种影视作品、书籍里面看到的人都不一样……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有信仰的人,说实话我对你很好奇。但是大多数时候你没有让我觉得你特别。”
许镜危说:“我哪里不够特别?”
江声停下来,趴在床上歪着脑袋认真而专注地看了许镜危一会儿。
许镜危没有太意外,他平静地注视着江声,等待江声的审视结束。
昏暗光线下,江声的头发散落到脸颊肩膀。睫毛乌黑,眼珠乌黑,托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冷淡极了,无暇剔透的眉眼像是覆了一层薄霜,又像隔着雾,看得人心口发紧,恨不得被他骂两句才能怔忪得到荒谬又痛快的解脱。
江声手里的笔转了两圈就掉下来。
凭心而论,许镜危长相不赖,浓眉阔目帅得有些邪气。但大多数时候,他眉眼中的温顺和认真的死板劲儿会把那股邪气压下去。他有一九二的模特身高,还有相当优越的好身材。
甚至还很勤奋,江声记得他没有回到秦家的时候和姐姐一起到处打工;也很耐心,遇到江声这种很难伺候的老板也依然非常好脾气。
简直就是天选社畜,比严落白还要标准。
许镜危在他面前的态度向来是很温顺的,像是……
可以被随意宰割的羊羔。
怎么都不会有怨言的样子。
江声手机上还摆着他正在搜查的资料。他无意识地低下头看的时候,面前是一刻巨大的羊头。
特别的横瞳让江声有点头皮发麻。他赶紧把页面关掉,然后回过神想了想,说,“我有个朋友,他在国外念研究生。”
“哥的朋友真的很多。”
江声愣了下,“好吧,实际上对我来说朋友的标准线是非常严格的,他只能算是稍微熟悉一点的普通朋友。”
“秦少呢?”
“秦安啊。”江声想了想,“他稍微特别一点。”特别蠢。
对待这种不用花心眼对待的人,江声向来是会宽容一些的。
许镜危不再提问,他的手指在耳钉上摩挲,些微硌人的棱角磨得他指腹有些深红到发白的颜色。
江声没有注意到,回忆着说起,“那个朋友对我说起国外的信仰五花八门。其中让他苦恼的一点是,一些信徒的要素就是不自觉地传教,意思是他们的言语会不间断地透露出他们的信仰。但你从来没有给我过这样的感觉。”
许镜危在思考后轻声询问,“这就是我不特别的地方吗?”
江声手里的剧本盖在脸上,闻到一股臭臭的劣质书墨气,还有点荧光笔上的水果香,他嫌弃地撇远。
现在他的感觉就是,台词就摆在他的面前,江声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就像是一个他明知道答案的数学题,过程他不明白要怎么写。
“我想知道,什么情况会让你放弃你的信仰,这个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许镜危回答,“我很少去思考这个可能性,但如果为了解答哥的疑问,我会去想。”
江声:“你说话很像个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