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闸门呈现缓慢的合拢趋势。
江声的腿有点疼,尽力奔跑很快让他开始喘气。他眼看着马上要被身强体壮的面包人追上了,立刻开始思考现在长一对翅膀的可能性。
啊,没用的身体!可恶!
楚熄回过头,一手抄起江声腿窝,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腰,径直将江声抱了起来。
“抱紧了。”他笑起来,“我这样的泥腿子,除了擅长打架斗殴,也很擅长逃跑的。”
江声发愣,脑袋中似乎有一段记忆飞速闪回。还没等他抓住回忆里任意一片樱桃花的花瓣,就感觉到强劲的风扑到他的脸上。
江声呛了一声,扭过头,看到闸道已经关到几乎只剩下一点。
不远处的教堂,激昂的乐队奏至最终章。
楚熄的头发随风任性扬起,负重江声狂奔也没能让他的速度有所降低。相反,他的肌肉肾上腺素,呈现出一种亢奋的表现力。带着江声,硬生生在闸道收紧的最后一秒,如同冠军冲线那样跑了出去。
像飞一样!
江声:“哇!”
楚熄的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听到他这声小小感叹,就忍不住笑。一笑,就忍不住把江声搂着往上颠,抱得更紧实了些,然后卷毛脑袋一低,狠狠在江声脸蛋子上亲了一口,亲得江声脑袋都要有回音了。
他还想亲,但突然挤过来的一只手径直抓着他的头发,“可以了,停下。”
江声抬头看到楚漆的脸。他依然高大、无畏,是江声记忆力永远不会倒下的骑士。他碎短的黑发下是深邃的绿眼睛,接过江声,搂着江声的腰把他按在机车后座,然后自己翻身上去。
“走了。”
“楚熄€€€€”
“总要留一个人下来当烟雾弹。”
楚漆带着他在街头飙车,引擎声震耳欲聋发出轰烈爆鸣。
在楚漆的机车狂飙冲出的下一秒,剧烈的轮胎擦动声音响起,伴随巨大烟尘,是楚熄诱导安保员往相反方向疾驰。
惯性让江声抱住了楚漆的腰,脑袋还没回过来,就听到汽车在公路飞驰的声音。
安保员也兵分两路,冲破闸门旁的辅助通道飞快地追出来。
江声手忙脚乱地甚至没有头盔,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死死搂着楚漆的腰,眯着眼睛看他的后视镜观察情况,同时大声嚷嚷,“你开得过人家吗!”
楚漆:“什么!”
江声吼道:“我说你行不行啊!!”
楚漆笑了声,压低上半身,“抓稳了。”江声被带的晃动一下,也跟着他往下压,听到楚漆若有若无的低喃,“私奔的重要时刻,不行也行啊。”
私奔?
是挺像的。
江声回过头看,汽车车灯亮着,上面还有着装饰用的红玫瑰与红色淡粉的丝绸带,在狂风中散成花瓣倾泻。
而不远处的庄园灯火通明,天空还有着烟花的轨迹,绚烂多彩的火光闪耀,几乎映照得半边天如同白昼。声音不绝于耳,轰隆隆,咻咻砰砰,整个世界好像燃烧起来,要炸成碎片。
空气中有着绵延开的玫瑰香味。
江声是否辜负了萧意的心意呢?
可他正为烟花带来的硝烟火药味而兴奋呢!此刻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别的更重要!连这难闻的带着一点纸片燃烧的味道,江声也可以称之为自由和胜利的味道。
江声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下,连会把他刮得睁不开眼的风也是如此顺延。他拍了下楚漆的肩膀,“快些,再快些!”
其实有很多问题江声都还没有想,比如他离开后萧意要怎么办,顾清晖又要怎么办。
但现在他都不想去想了。
按着胸口,江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热烈鲜活起来。蓦地,他忽然感觉到一张薄薄的纸片压在他胸襟前。
他愣了下,顶着狂飙的大风把纸张抽出来看。
【致爱人:
祝好。今天,明天,后天,我无法涉足的未来,祝你好。】
江声有些茫然。
萧意知道他能逃走吗,为什么把这个塞给他?
纸张几乎被吹变形,让江声看到这张纸背后,竟然还有字迹。
【我会派很多车追你,拼命地追你,绝不放水地追你。因为落笔到这里,我仍是不甘心,卑劣地渴求抓住一丝轨迹。
我这一生,偶尔会在特别的瞬间检省我的品格,我是经不住考验的世俗的贪生者,又在期待一场突然的意外让我暴毙。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世界理所当然地缺失我这阴暗、不愿见他人比我幸福的糟糕角色,更令我不必再痛恨过去、思念你。倘若没有这一场意外,又因你的存在让我不忍死去,岂不是从此活在长久的折磨里。
你是否希望我活在这样的折磨里呢?
抱歉。
我正在远处看着你呢。尽全力跑吧,飞吧,离开我吧。
萧意】
江声一头编好的长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连别着的银桂叶发卡都松脱掉在地上。
“啊!”江声捂着头发。
楚漆说道:“怎么了?”
江声看着那枚银桂叶的发卡被车灯照亮闪烁,然后没入汽车的滚轮,再不见踪影。
再见。
江声在心里说。
江声的膝盖还发疼,手掌也火辣辣的,不过都不要紧。一点血,一点擦伤,都不要紧,这都在提醒他即将获得自由的生活!
机车马力十足,江声眯着眼越过楚漆的肩膀往前看,触目一片漆黑。路灯的光亮像是魔法棒,心情好像随着风飞扬起来。这风完全扫清了江声心底所有悲伤和阴霾,在这样的狂风中,江声的心情愉快得好像要飞起来。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重要了,只有他自己的感受最亲密最飞扬地告诉他,就这样才好。
头发被风吹过,如同坐在乌鸦背上飞行。
楚熄心情倒是放肆愉快许多,他哼着歌,随手拧开了蓝牙电台。
【亲爱的听众,有幸在这个电台相逢!在这个夜晚,或许寻常,或许刺激;或许你刚刚下班,也许你刚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或许你对未来充满期待,也许你有无法释怀的过去。
在这个夜晚,聆听上世纪的摩登舞音,应下四月的樱桃花花语€€€€[纯洁、坚韧、生命力]此刻,我有一首歌献给你们€€€€《远》】
熟悉的摩登前奏让楚熄猛地捏了一把刹车,重量极大的机车如同一匹马一般往前冲,又倾倒抬起前轮。
背后嗡鸣的追击,把他瞬间拽回了多年前他狼狈的初春,和江声的初遇。
【我命运般的劫难,同时也是命运般的救赎/让我脆弱的又让我幸福,让我骄傲的又让我痛苦】
这么多年,他单方面认定这首歌是属于他和江声的缘分。
这么多年,他从未主动去寻找过这几乎铭刻记忆的曲调。
这么多年,他等待着缘分重来。
【当我站在狂风中,与浪花劲舞/直到海浪的尘土,再看不清他的脚步】
楚熄回过头,南城的樱桃花已经谢了,而Y国的樱桃花正盛。在大风中,浅粉淡白的花瓣飘旋,他喘息未平定,伸出手来。
眼前路灯闪烁,夜色苦长。
楚漆抬起头,江声死死勒着他的腰腹,生怕自己掉下来似的。他们钻进了一条小路,在石板的凹凸不平中颠沛着,余光瞥见江声伸出手,在疾行如雷的速度中张开手。
合拢。
收掉夜色和灯光、月亮。
再张开。
“真好啊。”江声说。
白昼如焚的好天气在江声的掌心中绽放出来,受伤的手心已经被包扎好。
“好大的太阳!”他说。
江明潮站在他身边,清瘦高挑、手指枯瘦苍白。米咖色风衣外套下,宽松的白衬衫上,有两枚亮片在光下闪烁。
是婚礼礼炮绽放时粘上的。
江声急着定了机票,他刚通宵处理好遗留到事情,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来送。
青年眉毛皱起一点,“我看了天气预报,你后天抵达的城市在下雨。”
江声乐观道:“不要紧!”
机场的巨大落地窗外,是起飞又落地的巨大机翼。小小的蚂蚁在地上走着,江声即将成为其中一个。这广大的天地,当一只蚂蚁倒也很有乐子。
【请广大旅客朋友们,按照航空公司指引的安全滑行道向机场跑道内行进……】
江声盯着玻璃反光中的影子淡淡的自己。
青年只背着最简单的背包,连行李都没有带,轻装上阵,像一道轻飘飘的剪影。
头发扎得很低,一点头,墨镜就酷酷地从头顶扣下来遮住眼睛。
【祝您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