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只需做好一个准备就行了。”
雍临虚心请教:“什么准备?”
谢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
雍临听得云里雾里。
但大概率也能听明白,真有了难,他家世子爷,大约是要被抛弃的那一个。想想……也怪可怜。
伴着三声钟鸣,贡院大门终于缓缓关闭。
虽然两人冷战了大半月,可才见了两面,一想到要九天九夜见不着人,谢琅顿觉这上京城一下失去了很多趣味。
雍临问:“今日难得休沐,世子爷打算做什么去?直接回府还是找二爷去?”
谢琅却问:“姚松是不是又让人下了帖子过来?”
雍临说是。
“昨日傍晚,姚大公子身边的丹青送来的,说是姚大公子最近得了一块上好的紫玉,最适合雕成鞍,想请世子一道赏玩。”
谢琅:“你跑趟姚府,就说我今日恰好有空,请他上北里喝酒。”
雍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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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慎,你如今可真是大忙人,约你数次约不上,我还当你要在殿前司衙门里生根发芽了。”
姚松一进包厢,便高声嚷嚷。
其他纨绔闻言,纷纷起身,给他让座。
“行了,都随便坐,该吃吃该喝喝,咱们私下聚会,不讲究那些虚礼客套。”
姚松自坐到了谢琅身边,道:“唯慎,今日你可得自罚三杯,好好给兄弟们赔罪。打你升官之后,还没请兄弟们好好吃一顿呢,莫非是如今做了天子近卫,瞧不起昔日的穷兄弟们了?”
谢琅把玩着酒盏。
腿大剌剌支着,一副混账模样:“自罚一定,可诸位便别取笑在下了,什么天子近卫,面儿上好听而已,如今我走在大街上,人家都骂我是天子座下的狗。”
“镇日衙门里坐着,坐牢一般,一月揣到兜里没几个子儿,还不够罚的,倒霉遇上晦气事,还可能掉脑袋,哪里如诸位逍遥自在。”
众人便知他指的是前不久圣上在国子学遇刺的事。
殿前司驻守外围,虽不担负主要责任,但谢琅这个殿帅也被象征性罚了三月俸禄。
姚松看热闹的心思顿时歇了,颇是同情地拍拍好兄弟肩膀:“说几句玩笑话而已,你的苦处,我们自然清楚。不过,如今那章之豹被下了值,给你使绊子的人总算少了一个,也算好事。对了,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指使宫女当众行刺圣上,这不是往圣上心窝子上扎么,你们殿前司查了这么久,可有眉目了?”
谢琅叹道:“若有眉目,在下早升官发财了,还会为一顿酒钱发愁么?”
姚松哈哈大笑,道:“放心,今日这顿酒钱,不让你破费。不过,依我说,你查不出来,未必不是好事,这上京水太深,一根竿下去,谁知道钓出来的是乌龟王八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如咱们这般,喝喝酒,作作乐,倒也不错。”
席间又有另一名纨绔问:“怎么不见庞海?”
立刻有人道:“还用说么,他舅舅倚仗的那位老祖宗如今倒台了,险些被剥职发落回原籍,如今虽勉强保住了体面,却直接被打发去守皇陵去了,以后怕再无回京机会,他舅舅没指望了,他能落着好么?只是一个老祖宗下去,总有另一个老祖宗起来,也不是司礼监下一任掌印,会由谁来担任。”
众人闲话了一会儿,又吃了会儿酒,谢琅忽问姚松:“听闻你姚大公子最近新得了一处庄子?”
姚松点头。
“不错,花了不少钱买的,就在京郊,挨着延庆那边,眼下正让人拾掇着呢。我这回让人花大价钱买了一批姿色绝佳的伶倌进去,专从宫里请了两个嬷嬷调.教着,等下月拾掇好了,唯慎,务必赏光。”
谢琅说一定。
“我是蹭吃蹭喝惯了,就怕你姚大公子不忍割爱。”
姚松豪气道:“我岂是那般小气的人,我保证,只要你瞧上的,任你挑还不成么,我绝不同你抢,就怕你枕边搁着个天仙似的大美人,瞧不上我庄子里的庸脂俗粉。”
因为卫瑾瑜进了国子学读书,昔日不怎么露面的卫三公子第一次走到人前,如今关于这位卫氏嫡孙的品貌,早已在京中流传开。众人才知,这北境小侯爷,捡了怎样一个大便宜。
谢琅心里自然也不由自主浮起一道影子和一双波光潋滟的眸,这个时辰,人大约已经在伏案疾书了吧,面上道:“冷冰冰的,不解风情,哪里比得上你仔细调.教过的会伺候人。”
姚松笑骂了句,同众人道:“瞧瞧,多木石心肠的一个人,那颗心,怕不是顽石做的。”
说着,又让仆从将那块紫玉拿出来,请众人赏玩。
第038章 青云路(十三)
接下来几日谢琅只要一得空,就和姚松等人出去饮酒作乐,纨绔们轮流请客回回都是喝到深夜方归。
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这日姚松二十四楼设宴,点了楼里名气最高、姿容最绝的伶倌青莲作陪。纨绔们都看直了眼,纷纷哄着让对方倒酒唯独谢琅始终坐在一边自斟自饮。
青莲要奉酒还被谢琅挥退。
姚松看在眼里,不免笑道:“还说胃口没被养刁,如今是连青莲都瞧不上眼了。来,他不解风情,姚大公子疼你。”
姚松把人搂进了怀里。
青莲半推半就与姚松调弄着一双桃花目缠绵如丝始终在谢琅身上流转。
“他那人心是铁疙瘩做的你总瞧他作甚。”
姚松打趣。
久混风月场的,自然不在意这种逗弄的浑话儿青莲乖顺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姚松口中,做委屈状:“奴家只是想哪里没有伺候周到才令世子如此意兴阑珊。”
“小乖乖你哪里是不周到你是太周到了这二十四楼里,哪个不知道他谢唯慎无情还薄情也就你这个小傻瓜,还巴巴地往他跟前凑。”
“走,甭理他,咱们先逍遥逍遥去。”
说话间,姚松便趁着酒兴,揽着人往屏风后的浴池里走去。
调笑声、戏水声、娇喘声、水花迸溅声和更加不堪入耳的声音很快从屏风后传来,其他纨绔俱听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走,咱们也去?”
上京权贵圈子素来玩儿的花,做这等事,从来不互相避讳,甚至还会换着人玩儿,所谓通宵达旦,纵情享乐,便是如此景象。
有人开始起头,其他人便也都迫不及待了。
很快,每一扇屏风后,都响起不可描述的动静,或低吟绵绵,或饮泣告饶,或更加激烈地碰撞嘶叫。
偌大的雅厢里很快就剩下谢琅一人,还坐在酒案后,自斟自饮。
青莲赤.裸着上身,伏在浴池壁上,欲生欲死,在极乐中颠簸的间隙,还不忘隔着屏风,打量那冷面阎罗一般独坐在幽暗灯光下的郎君面孔。
这世上,竟有人会对他的美色无动于衷。
如果能征服这样一个巍然如神、冷铁心肠的杀神,该是怎样一种成就感。
那隐在衣料下的体魄与力量,天然有种令人臣服的威慑力。
而且€€€€
这种冷酷与冷面,也仅是对他和其他伶倌而已。
那日隔着包厢门,他明明瞧见,这位谢氏世子很耐心温柔地给人挑鱼刺来着。
宴饮结束又是深夜。
一行人在楼门口作别,各回各家,谢琅脚步虚浮,似不胜酒力,他饮了一整夜的酒,不似其他纨绔,把主要精力花费在其他地方,如此情状,倒也合情合理。
“世子当心台阶。”
一只素白的手从旁侧伸来,欲要搀扶,被那双寒星的目冷冷一射,顿时吓得缩了回去。
青莲倒也不慌,识趣恢复恭敬姿态,垂目笑道:“那日与世子一道在南厢吃席的小郎君这回怎么没陪着世子?那小郎君,倒很是招人喜欢呢。”
谢琅听出他话中有话,停了步,目光幽€€€€压下去:“什么意思?你认识他?”
青莲被他气势所摄,连抬头与他直视都不敢,只垂眸恭顺笑道:“世子言重,世子身边的小贵人,奴家如何识得。但奴家打小眼力好,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一般都能记得。”
“奴家记得,之前这位小郎君,也曾来楼里赴过一次宴,那日……恰好宫中那位大€€刘喜贵也来楼中赴宴。”
“那位刘贵€€素来好那口,不知怎么瞧见了这位小郎君,还特意让我们老板去打听。那位刘贵€€权大势大,举凡被他相中的,没一个能逃得了……”
说到此,青莲又恍然意识到什么,作惶恐状,面色发白道:“奴家失言了。”
对面骤然一声冷笑。
青莲不解抬头。
就见那张俊美摄人的冷面上,满是凌厉不屑。“根儿都没有的东西,连大街上的狗都不如。”
“刘喜贵都做了鬼了,何时还能吃宴。你说的这时间,该不会是他遇刺那夜吧?”
青莲咽了口口水,似惊惧到极致,点头说是。
正思量着,那喜怒不辨的声音再度响起。
“北镇抚的调查记录我看过,若我没记错,罪宦遇害那夜,你就在他包厢里伺候吧。罪宦有没有祸害旁人,我是不知,但罪宦每回到二十四楼吃宴,必要点你,与罪宦扯上关系的下场是什么,知道么?”
青莲思绪急转,想,对方如今是殿前司指挥使,知道些许内幕也不是不可能,终于悚然变色,足下一软,跌落在地。那人便无情的寒剑般矗立在一侧,任由他在冰冷地面上伏着。
“妄议罪宦,是杀头重罪。”
“今日这些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否则,无人能保得了你。”
突然漫起的暴烈杀意,几乎将青莲压得窒息,等再抬起头,阶上空空荡荡,早没了那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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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可要喝点醒酒汤?”
雍临骑马随侍一侧,隔着轿帘问了嘴。
虽然大部分时间主子所谓的酩酊大醉都是装出来的,可今夜喝的时间格外长,他有些拿捏不准。
“不用。”
谢琅闭着眼,面无表情回了两字,那股寒意,方后知后觉从脚底窜到肺腑里。
他自然不会相信,刘喜贵有胆量去招惹一个卫氏嫡孙。
可他脑中再次不受控制浮起了刘喜贵遇害时,胯.下的异常和心口那道致命伤。刘喜贵心口伤是匕伤,那人也不止一次拿匕首威胁过他,甚至还把他手臂割伤过,摸匕首的动作很熟练,出手也快准狠……可见胆子很大,是不怕见血的。
正常情况下,一个病秧子的确不可能一刀将刘喜贵毙命,可如果是特殊情况呢,譬如那阉竖正意乱情迷,毫无戒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