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谁呢。”
谢琅一笑,不由分说拉起人往阶上走。
“今日让你上个够。”
到了殿门口,谢琅掏钱买了两炷香,便带着卫瑾瑜一道进了殿。
殿中供着一排十来座金佛像,宝相庄严,衣摆若流云堆叠,有管姻缘的,有管赐子赐福的,有管学业前程的,不一而足。前来进香的香客只需把香点燃,在心中默祷所求之事,三叩首之后,再把香供奉到对应的佛像前即可。每座佛像前等着敬香的香客都很多,尤以观音像前最多。
谢琅对拜佛没什么经验,要不是为了哄人开心,压根儿就不会进来,左右晃荡了会儿,提议:“要不咱们挨着拜,总能有一个中的……”
说完,才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早没了人。
好在他身量高,打眼一扫,很快发现了卫瑾瑜的踪迹。
卫瑾瑜已经站在了靠里面的一尊佛像前,等前面的人拜完了,方点燃手中香,撩袍在蒲团上跪下,望着佛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后,便将香插进了佛像前的香炉里。
谢琅抱臂瞧着,辨认了下,认出那是主管学业前程的佛爷。
果然是没考好。
谢琅在心里想,都可怜巴巴跑过去拜功业佛了。
卫瑾瑜进完香,见谢琅还立在原地,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手里还揣着那根香,打量他片刻,轻笑道:“世子怎么不再去姻缘佛前敬炷香,好好求一求和意中人的姻缘。”
“好姻缘,一桩就够了,本世子不贪心。”
“这根香,本世子送你了。”
说完,谢琅放下臂,直接大步走到那尊功业佛前,点燃香,将香插进了香炉里。旁边香客第一次见不拜佛就进香的,纷纷对谢琅侧目以视。
“卫公子,谢指挥?”
两人出了大雄宝殿,迎面遇到两个人,一个一身朴素蓝衫,木簪束发,一个一身雪色锦袍,玉簪束发,腰悬玉佩,正是也过来游玩赏花的孟尧与魏惊春。
见到卫瑾瑜竟和谢琅在一起,另二人不掩惊讶,但既然迎面撞上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卫瑾瑜与他们回礼,见谢琅视线径落在孟尧身上,便与他介绍:“这是我的两位同窗,孟尧,字子攸,青州人氏,这一届青州解元,魏惊春,字雪青,苏州人氏,这一届苏州解元。”
谢琅自见到孟尧第一眼,就识出了对方身份。
因上一世,他从上京逃出,途径青州,遭到当地守兵截杀,便是苏文卿说动这位昔日同窗孟尧相助,他才得以兵不血刃通过青州,顺利回到北郡。
他当时便有意将此人收拢到麾下,可惜此人是读圣贤书的,不愿效忠他这个乱臣贼子,坚持要留在青州领罪,最后被青州守将斩杀在城门楼下。他为此耿耿于怀许久,没想到这一世,竟还能当面见到这位孟尧。
谢琅收回视线,道:“既是瑾瑜同窗,都不必多礼了。”
他一副大家长语气。
卫瑾瑜不由看了他一眼。
孟尧与魏惊春见谢琅似乎也不是如传言一般恐怖不近人情,也放松了一些,问卫瑾瑜:“我们正打算去慈恩塔看看,卫公子可一道?”
慈恩塔。
谢琅就算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那是新科进士们及第后题名题诗的地方,人家两个都是解元,考的想来不错,提前过去瞻仰一下前辈风采,顺便相相将来题诗题名的地方在情理之中,他身边这个,刚考砸了,再去看什么进士题诗,怕又要受刺激。
所以卫瑾瑜还未开口,谢琅先道:“我们打算先去后山看桃花,二位可有兴趣同行?”
孟尧与魏惊春都是聪明人,忙道:“那我们先行一步,就不打搅卫公子与谢指挥雅兴了。”
卫瑾瑜虽然对慈恩塔感兴趣,但也没想着与孟、魏二人同行,与二人作别后,不免狐疑看了眼谢琅。
谢琅挑眉。
“看什么看,还不都是为了你。”
卫瑾瑜莫名其妙。
一日游玩结束,回府已是深夜。
两人在寺里用了素斋,回府后直接沐浴更衣,早早上床,准备睡觉。
卫瑾瑜睡前有看书的习惯,今日亦如此,正看得专注时,书页忽被一道阴影挡住,抬头,果然见谢琅也上来了。
谢琅道:“先把书放下。”
卫瑾瑜警惕望着他:“做什么?”
谢琅:“把绸袍脱了,我给你上点药。”
“……”
卫瑾瑜淡淡道:“不用了。”
他肩上那道伤早就已经长住了,岂用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谢琅:“让你脱你就脱,这不是普通药膏,专门祛疤的。”
卫瑾瑜默了默,倒真放下书,坐起来,面朝里,将绸袍褪了下去。
他对有没有疤倒不在意,只是他的体质,如果不好好处理,的确容易留下印记。平常磕着碰着就算了,他并不想留下这些代表痛苦的丑陋印记。
“可能有些凉,忍一下。”
丝丝凉意,很快沾染上肌肤,从后背袭来,卫瑾瑜几乎可以清晰感觉到,那长着薄茧的指腹,一点点压过他肌肤留下的特殊触感。
他其实不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接受此人好意的。
可神兵的确很好用。
如果他也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就好了,而不是饮鸩止渴一般,借用别人的。
一道鞭痕,愣是涂了足足有一刻功夫。
卫瑾瑜感觉自己都要睡着了,忍不住问:“还没好么?”
他自己清洗伤口加上药都用不了这般久。
“哦,马上。”
“这药膏特别,吸收快,得多涂几遍。”
后面人一本正经道。
卫瑾瑜闭目听着,忍不住扯出一丝冷笑。
他们不过是公平交易罢了。
借用一下,怎么了。
他冷漠想。
大渊会试,考后半月放榜。
一直到放榜前一日,礼部阅卷大堂里仍灯火通明,彻夜不息。所有参与阅卷官员,无论主考官、同考官,还是其他负责阅卷、誊录、对读等环节的官员,都已被锁在大堂里整整半月,直到阅完所有试卷,排出最终名次,才能出院。
然而没有人敢叫苦叫累,因为次辅顾凌洲亲自坐镇礼部,监视着整个阅卷过程,以保证录取结果的公平公正。
所有考生试卷都由誊录官誊抄、对读官校对无误之后,再交与阅卷官审阅,所有阅卷官都是被以抽签形式分派试卷。
所有考生名次,都将在今夜定出。
这时,同考官捧着两份试卷来到顾凌洲面前,为难兼惶恐道:“这两份卷子,下官实在难断高低,斗胆请阁老裁定。”
第040章 青云路(十五)
会试阅卷同考官会在看中的试卷上批一个“取”字,再将试卷交给主考官或主管考试的大学士阅览。
一张考卷,关乎考生一生命运。
顾凌洲看着那两份批有“取”字的试卷纵然学识渊博,位居次辅,亦未立刻裁断而是同堂中十八房官(同考官)道:“一起来看看吧。”
十八房官遴选严格皆是翰林学士出身。
十八房官联合审卷,定名次,是会试中经常发生的事。形式也很简单,房官们依次传阅两份试卷,将意见写在特制纸条上交付主考大学士裁断。这些纸条亦会作为证据留存下来以待将来复查核验。
众人起身躬声应是。
**
次日,放榜日。
会试放榜因逢杏花绽开又名“杏榜”。
今年因礼部推迟了考试时间,放榜日才顺延至五月中旬。杏花已落杏子已结。
一大早上京世家大族、王公权贵们的马车便纷纷向贡院方向涌去因杏榜就张贴在贡院南墙上。虽然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但大渊殿试只定三甲名次,并不淘汰考生因而杏榜一出,殿试三甲名额,几乎等于已经锁定。
世家大族和京中权贵如此踊跃,一部分自然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子弟成绩名次,另一部分则是为了提前相看人才,以备将来招揽用。
谢琅天不亮便醒来,等骑马出了门,去殿前司当值路上,才得知今日是放榜日。
雍临看主子似有心事,正奇怪这一大早能有什么烦心事,就听谢琅似愁似叹问:“这会试一旦没考上,是不是就没有当官希望了?”
雍临点头:“是呀,只有通过会试,才能参加后面的殿试,才能有进士身份。有了进士身份,才能有机会当官。”
“唯慎。”
后面忽然传来熟悉声音。
谢琅勒马回头,果然见是二叔崔灏,一身干练武袍,正坐在马上,由亲兵李梧牵着马,朝他过来。
“二叔。”
谢琅要下马行礼,被崔灏止住。
“吃过饭没?”
谢琅说已经用过。
崔灏笑道:“若没急事,就陪二叔去一趟贡院吧。”
谢琅点头。
贡院和殿前司顺路,走一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他出门早,离当值还有一阵子。叔侄二人并马而行,崔灏道:“文卿昨日同同窗吃宴,饮了不少酒,我让苍白先别忙着叫醒他,先过去瞧瞧。”
其实看个榜而已,打发李梧过去跑一趟便成了,但谢琅知道,二叔素来视苏文卿为亲子,这等重要时刻,作为义父,二叔自然想亲眼见证。
便道:“二叔放心,以文卿能力,必然没问题。”
不仅没问题,如果谢琅没记错,上一世,苏文卿还是名列榜首,考中了会元的。在之后的殿试里,还将被点为状元。
正因苏文卿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新科状元,才成为世家大族争相拉拢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