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道。
卫瑾瑜点头,跟着男子来到一处巷口,巷口停着辆低调简朴的青盖马车。韩莳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卫瑾瑜踩着脚踏上了车,行过礼,在韩莳芳对面坐下。
问:“先生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韩莳芳叹气:“昨日的事,我已经知晓,我实在放心不下你,故而过来看看。”
卫瑾瑜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道:“劳先生挂念,所幸有惊无险。裴道闳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在督查院造次。”
“那是因为你这几日一直待在督查院里,可西狄使团即将抵达上京,按照往年旧例,礼部要会同督查院一道负责接待事宜,你眼下是顾凌洲得力干将,免不了要来回奔波,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怎么行。明棠在北镇抚当差,总是不方便的,方才带你过来的人名唤杨瑞,办事可靠,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以后,就让他跟在你身边保护你吧。”
卫瑾瑜点头:“但凭先生安排。”
韩莳芳打量着少年神色,道:“自然,你也不要多心,先生没有疑你的意思,知陈氏的事与你无关,更知你是为了自保才编出脏银的事。可先生不能明知你深陷危险,而什么事都不做,否则将来如何去九泉之下面见你父亲。”
卫瑾瑜乖顺道:“我自然知道先生的苦心。”
“明白就好,我也不便多留,你也回去吧,免得时间长了,引人生疑。”
等马车离开,一直躬身侍立在一边的男子方过来同卫瑾瑜见礼:“属下拜见公子。先生说,公子只肖同外人说,属下是昔日受过您恩惠,过来投奔您的游侠便可以。”
卫瑾瑜淡淡道:“督查院没有护卫随行的规矩,你只需上值下值时来接送我便可。你直接去谢府找一个叫孟祥的管事,让他给你安排住处。”
杨瑞道:“公子回去再安排便是,属下就在外面守着公子。”
卫瑾瑜道:“随你。”
两日后,西狄使团如期抵达上京。
因为涉及停战事宜,除了礼部、督查院,兵部也在接待之列。
西狄使团除了文官,还有几员骁勇善战的猛将随行,为稳妥起见,兵部将京营和京南大营的将领召回了一批,谢琅也在名单之列。
兵部召令传达当日,谢琅就连夜赶回了京中。
回府后,把马交给亲随,径直进了东跨院,才发现廊下站着一个一身劲装的陌生男子。
“那是谁?”
谢琅眼睛一眯,皱眉问。
孟祥跟在后面,解释道:“是三公子新招的护卫,说是游侠出身,之前受过三公子恩惠,赶来投奔的,武艺很是高强。”
谢琅让孟祥退下,走了过去。
“小人见过世子。”
杨瑞垂目,恭敬行礼。
谢琅打量他片刻,问:“以前做游侠的?”
“是。”
“杀过人么?”
杨瑞道:“小人无用。”
谢琅笑了声。
“你这回话的规矩,可比本世子身边的侍卫还熟练。怎么,游侠还学这些?”
杨瑞恭顺答道:“既换了身份,自然要用心学。小人粗鄙,怎敢与世子跟前的人比。”
“口舌功夫不错,该赏。”
谢琅撂下一句,直接推门进了屋。
第082章 刀出鞘(十)
屋里格外安静仿佛没有人似的,谢琅进去一瞧,才发现卫瑾瑜并不在卧房而在里面的小书阁里,正展袖坐在书案后翻看东西。
厚厚的卷册铺了满案。
人还没有哄好,谢琅自然不敢有放肆举动更不敢如以前一般想搂就搂想抱就抱,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方走过去问:“怎么突然想起来招新护卫了?”
卫瑾瑜自然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没有抬头,淡淡道:“明棠太忙故而新添了一个。”
谢琅抱起臂在屏风上靠了:“贴身护卫不比其他须得稳妥可靠才行家底来历这些可都查过了?我瞧着你这护卫,可有点不一般。”
“这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卫瑾瑜终于抬起头眉眼冷淡语调比眉眼更冷淡:“这几日我要翻阅典籍,恐要很晚才能睡为免扰你休息夜里便宿在此处了。你自休息不必管我。”
这疏冷态度比之上一次见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琅早在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软榻。
要说滋味,自然不是滋味。
说是十几个酱油瓶子齐齐打翻也不为过。
可既已下定决心弥补以前的过错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谢琅道:“夜里看书伤眼,别总看那么晚,这里的榻太小,睡着不舒服,我直接去外头的书阁里睡,你照旧睡床便是。”
说完,他当真让孟祥收拾东西,干脆利落地往府中用来会客的大书房里走了。
卫瑾瑜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大书房已经很久没用过,角落里的蜘蛛都快能结网荡秋千了,李崖勤勤恳恳帮谢琅铺着被褥,瞧着自家世子独站在书房门口的高大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凄凉萧索,忍不住道:“三公子脾气瞧着挺好,世子您干嘛不说两句好听话哄一哄。”
大半夜千里迢迢从京南赶回来,进了屋里不到一刻,怕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赶到书房里睡,他家世子也太惨了点。
谢琅背手而立,道:“你懂什么,本世子这叫‘以退为进’,眼下他正在气头上,我若一味相逼,反而适得其反。”
“倒是他新收的那个护卫,我觉得有些可疑,你这两日替我好好盯着一些。”
李崖应是。
孟祥这时过来,立在阶下禀道:“世子,雍临回来了,眼下就在府门口跪着呢。”
孟祥虽不知雍临犯了什么错,竟引得谢琅如此大怒,直接给调走不用了,但到底是侯府老人,委婉道:“属下瞧他追悔莫及的模样,多半是知道错了,世子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崖听到这话,也在后面小声道:“是啊,世子,雍大哥对世子的忠心,末将们都是知道的,您就原谅雍大哥这一回吧。”
谢琅面上毫无波动。
冷着一双眸道:“他爱跪便跪去,不必理会。”
“只一点,你告诉他,敢违背我的规矩,以后在我这里,便彻底没有这么个人了。”
孟祥一听这话,便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谢琅虽年少张扬,看着混不吝,但在领兵打仗这种事上从不含糊,麾下营盘也是出了名的令行禁止,军纪森严。孟祥不敢再劝,只能听命去传话。李崖也不敢再多嘴。
不多时,孟祥回来禀:“世子,雍临已经离开了。”
谢琅没说话。
孟祥道:“雍临到底跟着世子的时间最久,世子如此处置,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严厉?”谢琅冷笑:“是我以前太仁慈了,才教他连自己主子是谁都认不清。”
过了会儿,问:“府里有燕窝么?”
孟祥一愣,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吃食上,便老实说没有。
谢琅从腰间解下一袋银子丢了过去。“让人采买些去,挑好的贵的,我瞧着他唇色苍白,你待会儿炖碗燕窝给他送去。”
“等有空了,你再找公主府那个管事打听一下,以前在公主府,他都常吃什么补物,喜欢吃哪些,一并记下来。银子的事不用发愁。”
孟祥接过应是,发现自家世子自从进了京南大营后,手头的确阔绰很多,当即点头:“世子放心,离宵禁还有一阵子,属下立刻着人去买。”
雍临失魂落魄回到行辕。
崔灏正坐在屋里泡脚,听了雍临遭遇,道:“你也不必如此萎靡不振,他把你打发到我身边,哪里是给你难堪,分明是给我难堪。”
“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也好。”
“也罢,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吧。”
雍临更加萎靡了。
他从十岁时起就跟着谢琅身边,跟着谢琅出生入死,南征北战,谁都知道,他雍临是世子爷手下第一得力干将,世子爷的亲信与心腹,可如今,他竟成了一个笑话,连李崖他们都比不上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世子的大忌,万不该在一个“忠”字上膈应世子,这两日每每想起,便悔恨交加,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也好过被人耻笑。
军中男儿都要面子。
被主子所弃,那是叛徒才有的下场。这两日,他甚至觉得在李梧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这些话,当着崔灏的面又无法说出来,雍临只能闷闷应了声是,退下了。
经过廊下时,恰好遇着苏文卿过来。
“苏公子。”
雍临心神恍惚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苏文卿身上尚穿着官袍,进了屋,亲自帮崔灏擦脚,道:“孩儿进来时遇着雍临,他怎么在义父这儿?”
“犯了错,被唯慎打发过来的。”
苏文卿也没问什么事,只道:“世子虽御下严厉,但也不是不讲情义的人,这番处置,倒是不像世子作风。”
崔灏冷笑。
“如今他把那卫三当心肝宝贝一样捧着,哪里还记得什么是非情义,谁敢与那卫三过不去,他便要与谁过不去,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他也是瞧不上眼的,何况一个雍临。”
“如今他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他了,我只是替他父亲和兄长寒心。”
苏文卿道:“义父言重了,兴许此事另有隐情呢。”
“能有什么隐情,他让雍临把那些话一字不落的传给我听,就差一个巴掌甩到我这张老脸上,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卫三是碰不得的人么。他如今是真的出息了!为了一个卫三,竟也要六亲不认,数典忘祖了!”
说着不免怒火攻心,急咳起来。
苏文卿忙端了茶水过来,喂着崔灏饮下,替崔灏抚着背道:“义父先消消火,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岂不又让世子担忧难过?”
“他难过?”
崔灏冷哼:“他如今哪里还会为我难过。”
语罢缓了神色,道:“倒是你,都这么晚了,又特意跑一趟过来作甚。你如今已是三品侍郎,又住在陛下新赏的宅子里,朝上朝下多少人盯着,以后若没要紧事,都不要过来行辕这边了。”
说着又满是心疼地望向苏文卿仍缠着绷带的手,道:“上回顾凌洲生辰宴,你那般费心准备了礼物,要不是裴道闳半道搅局,说不准心愿就要达成了。不过来日方长,顾凌洲既允许你进了顾氏藏书阁,显然是对你青眼有加,这回不成,等下回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