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烈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卫瑾瑜面不改色回以一笑:“霍将军言重了,因为我的喜好间接害将军落水,是我照顾不周。”
“可我喜爱莲花,与旁人无关。”
“前路遥远,愿将军一路顺风。”
霍烈收回探究目光,哈哈笑道:“看来是本将军误解了。卫大人,后会有期。无论是卫大人还是这上京城,本将军都甚为喜欢。”
说完,他哼着狄人曲调一马当先出了城。
温思忙命其他使臣追上。
谢琅伤好后,也要继续回京南大营任职。
李崖和一帮亲兵知他这阵子心情不好,这阵子都小心做事,不大敢招惹他。
这日从兵部回到谢府,见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桑行和明棠正带着公主府的下人在搬运东西。
孟祥过来给他牵马。
谢琅问:“他们在做什么?”
孟祥心头一紧,打量着他面色,小心翼翼道:“三公子今日恰好休沐,正吩咐公主府的人收拾行囊,准备搬回公主府那边呢……哎世子?”
桑行没说完,谢琅已翻身下马大步往府中走去。
进了东跨院,亦是一片忙乱,满院下人进进出出,将大小箱笼从屋里搬出。谢琅推门进屋,见卫瑾瑜一身雪色雁纹广袖绸袍,正背对着房门立在书架前,将几本书册取下。阳光穿窗而入,如素雪笼在那道身影上。
谢琅倏地顿住步。
“怎么这么急?”
谢琅深吸一口气,问。
他语气颇为不善,胸口无声起伏着,卫瑾瑜闻声转过头,语调倒和平时一般无二:“圣上已经允准我们和离,我自然不应再住在此处。”
时至今日,谢琅也知道,多说无益。
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霍烈,打败那八名狄人大将,甚至是打败北梁骑兵,假以时日,他甚至有信心打败李淳阳,可他却无法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一时间,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大口,血淋淋一个疮口,往外流着血,比他胸口那道刀伤还令他感到痛。
思绪起伏万千,他走过去,问:“要收拾什么,我帮你。”
“只剩一些书而已,不必了。”
谢琅转目看着书架上的书:“这些都是么?”
卫瑾瑜点头。
当日过来谢府时,是抱着谢琅成婚当夜便逃回北境的念头的,故而他没带多少东西,后来谢琅没有逃走,便又让桑行运了一批书过来,以便闲暇时打发时间。
谢琅直接从卫瑾瑜手里接过书,道:“我来吧,你坐着指挥就行。”
卫瑾瑜想拒绝,谢琅直接道:“你若不肯,今日就别想搬走了。”
“我已经够忍着了。”
卫瑾瑜算了解他脾气,也不想这种时候在与他起龃龉,便坐到一边,看着他忙活。
收拾完书,谢琅又叫来李崖和一众亲兵,帮着一道往马车上搬运东西。李崖觑着他面色,知自家世子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准确说,跟着谢琅这么久了,李崖还从未见过这般受打击的世子。
李崖是陪着谢琅在督查院外淋过雨,也眼睁睁看着谢琅坐在书阁外的石阶上,望着东跨院的灯彻夜不眠的。今日这样的场面,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可连世子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听命去帮着搬东西。
“真的不再住一晚么?”
看着那些书箱,谢琅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
“不住了。”
“伤药我留在书案的抽屉里了,你需要时自取便是。”
交代完最后一句,卫瑾瑜便要起身往外走,谢琅忽道:“等等。”
他走到案边,端起那个养着莲花的青花水盘,递到卫瑾瑜面前,道:“这是送给你的,一道带走吧。”
卫瑾瑜低头看了眼。
半月过去,莲花依旧绽放着,里面两尾锦鲤也在水中自如游动。鱼戏莲叶间,很衬夏日的景象。点了下头,接到了怀里抱着。
不多时,李崖过来禀报,说所有箱笼已经收拾完毕。
谢琅说知道了。
等卫瑾瑜出府登上马车,谢琅也随后出来,翻身上马。
桑行一愣,问:“世子这是?”
“我送你们一程,出发吧。”
桑行在心里叹口气,没说什么。
谢琅一挥手,定渊侯府众亲兵便护着马车一道出发。
谢府到公主府要穿过好几条街巷,到了地方,李崖照旧领着亲兵们帮着往公主府里搬卸东西,卫瑾瑜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径直往公主府走去。
谢琅高坐马上,望着立在公主府大门下的那道素色清雅身影,仿佛又看到了数月前新婚之日,他由众人簇拥着过来迎亲,公主府大门从内打开,年轻公子身穿红色嫁衣,袍袖迎风鼓荡,出现在暮色里的情形。
“瑾瑜。”
他忽然唤了声。
卫瑾瑜停步,没有回头。
谢琅道:“我还欠你一顿饭,今夜二十四楼南厢,我等着你。”
卫瑾瑜道:“不必了。”
说完,便进了府。
李崖等人手脚利落,很快将东西全部卸下。
桑行过来向谢琅致谢,问:“世子可要进去喝盏茶?”
“不用了,你们好生照顾他,若有需要,可随时来谢府找我。”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领着一众亲兵离开了。
入夜后,谢琅准时坐进了二十四楼南厢最贵的那间包厢里,并点了最贵的一桌席面。
堂倌侍立在外,满是不解。
这位世子哪回来二十四楼不是煊赫热烈,呼朋唤友,今日独自包了这么大一个包厢,点了满桌的菜,也不吃,倒像在等人。
可菜已经上了将近一个时辰,连汤都要凉了,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面子,敢让这位世子等这么长的时间。
正思量揣测,谢琅忽吩咐:“把菜热一下去。”
堂倌应是,忙唤人去办。
然而一直到菜热了三遍,亥时已过,楼里用膳的客人陆陆续续都散了,依旧没有第二个客人过来。
谢琅面前已经摆了三个空酒坛。
李崖从外头走进来,眼睛一酸,道:“世子,三公子不会过来了,您……回去吧。”
谢琅没看他,直接吩咐堂倌:“再拿两壶酒来。”
两壶酒喝完,老板亲自过来,战战兢兢询问:“世子,楼里要打烊了,世子可要在此过夜?”
“不过了,结账吧。”
谢琅站了起来。
等出了酒楼,谢琅再也忍不住,红了眼。
李崖忍泪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世子也应……想开一些,总要往前走的。侯爷、夫人还有大公子,都还在北境等着世子呢。”
谢琅抬头望天。
半晌,道:“我只是有些后悔,那日在二十四楼,为什么要去包厢里找二叔,而没有好好陪他吃完那顿饭。”
“如果我陪他吃完了那顿饭,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李崖在一旁握拳,泣不成声。
谢琅道:“回去吧。”
主仆二人翻身上马,策马消失在长街之上。
等二人身影彻底隐在夜色里,一道素色身影,广袖当风,方自暗处慢慢步出。
明棠站在后面,问:“公子既过来了,为何不上去?”
卫瑾瑜默了好一会儿,道:“既要断,自然要断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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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来,转眼到了腊月。
临近年关,上京城已经连下了几日的雪,对普通百姓来说,可以关门闭户采买年货好好过个年了,对于大渊朝的官员们来说,今年却是个煎熬难过的年。
因三年一度的京察又开始了,若是考核不合格,降职被驱逐出京还算轻的,被查到严重错处,甚至要革职流放,辛苦经营多年的仕途也算到头了。
天气冷,茶楼和酒楼永远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一边烤着炉子一边烹酒烹茶,便是冬日里最惬意的时光了。连朱雀大道上都出现了许多临时改装的茶馆子。
魏惊春和孟尧一道在一家名为福禄的茶馆里坐定。
点好茶,魏惊春拧眉道:“听闻这两日,已经有数十名官员因为考核不合格被罢黜,另有许多人留职待查,今年的京察,可真是教人惶惶不安。”
堂倌上了茶过来。
一壶摆在案上,另一壶搁在炉上现煮。
孟尧给两人各倒了一盏茶,摇头道:“说是京察,也不过是世家彰显权势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那数十人里,定然是没有卫氏、裴氏、姚氏的人。”
魏惊春点头。
“听说倒是有几名韩氏子弟被革了职,真是奇怪,韩阁老好歹位居次辅,韩氏在上京也算有头有脸的世家,也不知吏部这回怎么就把矛头对准了韩氏。不过那位韩阁老倒是极明事理的,听说本族子弟行为不端,在任上多有懒惰怠政情况时,非但没有替那几个弟子说情,还命吏部严惩,不必顾及他的脸面,以儆效尤。”
正说着话,外头忽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鸣之声,整座茶馆都震动了一下。
不少茶客都吓得站起,魏惊春与孟尧也惊得放下了手中茶碗。
两人到底淡定许多,隔窗往外一看,才发现方才的声音并非真的是打雷声,而是有两列铁骑分别从东西两个城门入了城,在朱雀大道上相逢了。
双方显然是僵滞上了,就堵在道儿上,谁也不肯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