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裴司事关心,已经好多了。”
“什么司事不司事的,谁不知道,我这官就是个名头,屁都不是,你还不如直接唤我名字,我听得还舒坦一些。瑾瑜,你还不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吧?我给你写出来……”
裴昭元美滋滋用手指蘸了茶水,正要往案上写,一道人影十分自来熟地挨着他,在茶案另一侧坐了下去。
裴昭元抬头,看到来人的脸,咽了口口水,那手指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最终挤出个难看的笑:“谢世子,巧啊。”
“是挺巧,相逢是缘,今日这顿茶,我请二位喝了。”
谢琅说完,唤来老板,吩咐:“再添一壶热茶,两笼红豆糕。”
“好嘞,客官稍待。”
谢琅视线紧接着落到卫瑾瑜身上,问:“你病了?”
“一点小毛病而已,就不劳谢将军挂念了。”
卫瑾瑜喝完最后一口茶,站了起来,与裴昭元道:“裴司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
裴昭元十分理解地点头。
要不是大煞星本尊就在旁边坐着,他也十分想逃之夭夭。
卫瑾瑜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搁在茶案上,转身走了。
裴昭元闷头喝茶,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茶碗里去,就听谢琅在一旁问:“他患了何病?”
裴昭元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甚清楚,就是入冬后,遇着他几次,总是咳嗽,大约是有咳疾之类的旧疾罢。不过我瞧着眼下倒是好多了……你,咳,也不用太过担心。”
等裴七公子再抬头,才发现旁边已经空了。
裴昭元长松一口气,接着愤怒拍案,和仆从控诉:“这人是不是太霸道了些,如今都和离了,还要缠着人家不放!”
仆从善意分析:“有没有可能,是那谢氏瞧着卫氏如今一手遮天,又起了和卫氏交好的心思呢?”
裴昭元摸着下巴想了想。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小爷敢保证,除此之外,姓谢的绝对有图谋不轨的成分在里面。毕竟当初这和离是瑾瑜提出来的,姓谢的未必乐意。”
“绝对见色起意,图谋不轨!”
卫瑾瑜进了督查院,明显察觉今日气氛和往常不同。
院中无论司吏还是当值御史,遇见他都是毕恭毕敬,主动行礼,那名昔日与他发生过口舌之争的老御史甚至主动道:“以前是老夫不懂事,还望卫御史莫要和老夫一般计较啊。”
卫瑾瑜只是平静回了一礼,没说什么,到了政事堂外,便见几个御史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今日吏科又有两名给事中被带走,理由是诽谤欺君,其实全是以前弹劾过姚广义仗势欺人的官员,姚氏敢如此猖狂,还不是卫氏还在后头撑腰。”
“如今卫氏一手遮天,能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督查院要不是有顾阁老坐镇,怕也要遭殃,咱们这些御史,哪个没上折子弹劾过卫氏姚氏裴氏的恶行。等三日后大朝会,雍王被立为太子,这大渊,怕真要是卫氏的天下了。”
“嘘,小声些。”
有御史瞧见卫瑾瑜过来,忙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紧忙闭嘴,待卫瑾瑜进了政事堂,一人方冷哼声道:“卫氏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他一个卫氏嫡孙,分明有的是好地方可去,偏偏在督查院里当差,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人家可是卫氏嫡孙,你敢这么说,不要命了!”
“我不过实话实话而已,他若有本事,大可以越过阁老直接将我抓进狱里!”
钟岳恰好经过,听了这些话,看不下去,道:“你们若有本事,就直接到阁老面前嚼舌根去,背地里说人闲话又算什么本事。”
一名御史反唇讥道:“瞧见没,这不就有人上赶着去巴结那卫氏嫡孙么。”
另一人则道:“钟子游,那卫氏嫡孙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替人家卖命。”
钟岳怒不可遏。
最后还是郑开过来,将所有人都严厉训斥了一通,众人才散去,不敢再乱说。
到了政事堂,钟岳才发现卫瑾瑜一直站在门口,将所有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紧忙安慰道:“瑾瑜,你不必在意,小人处处都要,只是今日恰好凑在一起罢了。”
卫瑾瑜微微一笑,点头。
“放心,我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对我的出身和家世品头论足而已,又寻不到我其他错处。就算他们再看不惯我,也无法将我踢出督查院,该生气的不是我,是他们才对。方才多谢师兄替我仗义执言。”
钟岳忍不住叹气:“你倒是好心态。不过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你若真有更好的去处,何必非要留在督查院里,受这些闲气。”
“说实话,撇开家世,单论你的本事,到了六部里必然也有一番作为。”
卫瑾瑜默了默,道:“人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也一样。”
钟岳颔首。
“这些高深的道理我是不太懂,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吧。这些小人是不必在意,但阁老那边,还是得当心一些。卫氏如此行事,朝中人人自危,只望阁老不要迁怒到你身上才好,依我看,这阵子你最好躲着点,和郑御史商量一下,司书一职先交给旁人做。”
第097章 惊风雨(九)
谢琅策马来到行辕。
进了行辕院内就见崔灏一身青色武袍,坐在廊下椅中,身后站着李梧阶下则站着卫氏大管事卫福并几名卫氏仆从。院子里,崔灏手下亲兵正与卫氏暗卫对峙着,行辕其他驿吏都战战兢兢立在角落里垂头屏息不敢说话。
“见过世子。”
卫福含笑朝谢琅行礼问好。
谢琅打量一圈问:“你们这是作甚?”
卫福还是笑着:“小人奉首辅之命,请崔将军到乌衣台做客。”
谢琅一扯唇角。
“本世子倒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请客方式。”
卫福道:“实在是首辅命令下得急,崔将军又不肯配合,小人只能斗胆冒犯了。待到了首辅面前,小人一定当面向崔将军请罪。”
“真是好大的狗胆!”
崔灏怒极攻心大声斥骂:“老夫乃朝廷钦封的镇西大将军你不过是卫悯跟前的一条狗也敢在老夫跟前拿架子!”
卫福神色不变。
“将军言重了小人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何敢在将军面前拿架子。”
“只是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崔将军就算不敬首辅,也总该顾及一下苏大人吧。”
这话一出换崔灏面色大变。
崔灏霍然站起问:“你们将文卿如何了?”
卫福一笑:“崔将军放心苏大人乃首辅一手提拔起来的首辅爱惜还来不及怎会对苏大人不利。”
“只是首辅以前不知崔将军与苏大人的关系,今日既知晓了也不过是请崔将军到乌衣台与苏大人父子相聚而已。”
“你们€€€€你们€€€€”崔灏咬牙切齿,说不出话,一时间,万千怒火都化作浓浓悲愤与担忧。
卫福看在眼里,道:“看来,现在崔将军应当愿意随小人过去了吧。”
崔灏捏拳,慢慢抬目看向谢琅。
谢琅走过去,道:“文卿安危重要,二叔放心过去吧。”
崔灏目露愧疚。
“我岂不知道,卫悯这一招,表面上是对付我,其实是为了拿我要挟你。”
“可、可旁的事也就算了,文卿他……二叔真的不能不管他。以后你会明白,二叔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有事。”
“唯慎,是二叔对不住你。”
谢琅摇头:“二叔言重了。”
“文卿自小在二叔跟前长大,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二叔担忧文卿,乃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就算今日是父亲在此,也不会让二叔弃文卿性命于不顾。”
“至于侄儿这边,自有其他筹谋,二叔不必担忧。”
“如今这形势,二叔如何能不担忧,你放心,到了卫府,二叔会见机行事,绝不拖累你。”
谢琅道:“这种时候,二叔勿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谢琅转身行至卫福面前,道:“劳你转告首辅,他请崔将军入卫府做客的意思,我明白,他若能保证崔将军安危,本世子这边,一切都好说,若崔将军有毫发之损€€€€”
谢琅自腰间抽出刀,无匹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弧度,落在卫福颈间。
“我屠遍乌衣台,让卫氏全族陪葬。”
那刀锋一瞬之间带起的腾腾杀意,让卫福周身汗毛都本能竖了起来。
卫福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家臣,一瞬战栗之后,便镇定之态,道:“世子是个聪明人,又与崔将军叔侄情深,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保崔将军安稳无虞。”
“其实首辅一直很欣赏世子,只要谢氏愿意效忠首辅,首辅不会亏待谢氏,更不会亏待世子与崔将军的。世子与我们三公子的婚事,也不是不可以再议。”
无声的剑拔弩张之中,谢琅嘴角一牵,收回刀。
“那就承蒙首辅抬举了。”
他口中说着恭维的话,眼底幽寒似冰,没有半分温度。
卫福抬手,示意暗卫收起兵器,看向崔灏:“崔将军,首辅还在等着呢,请吧。”
李梧要跟着,被暗卫拦下。
卫福:“抱歉了,首辅只请崔将军一人过去。”
等崔灏登上了卫府的马车,跟着卫福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梧噗通跪到了谢琅面前:“求世子一定要救救我们将军。”
谢琅抚着刀柄没说话。
李崖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卫氏是拿二爷当筹码,不会将二爷如何的,眼下该发愁的是我们世子才对。”
“说起来,这卫氏是如何发现二爷与苏公子关系的?”
李梧摇头:“我也不知,昨日苏公子过来时,二爷还嘱咐公子近来少过来行辕这边,没成想,今日卫氏就得到了风声,想来是昨日苏公子过来时,被卫氏的人发现了。”
二人加上雍临,一道望向谢琅。
李崖问:“世子,眼下可怎么办?”
谢琅没说,而是问:“赵元有消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