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让常春把人好看,立刻去见谢瑛。
谢瑛听闻消息,沉吟须臾,竟吩咐:“直接将人送到兵部去。”
夏青大惊。
“万一他真是世子派来的呢?他身负重伤,仍不顾性命要见大公子,怕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而且他还说要替世子陈冤,这其中,会不会真有隐情?”
虽然夏青对谢琅不满,但这也并不代表他真的想对谢琅赶尽杀绝。
谢瑛摇头:“西京如今是逆贼盘踞之地,私见逆贼,是杀头重罪。按我说的办,不必多言。”
夏青只能应是,领命去办。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天明。
天亮时,苏文卿再度造访。
“已经查明真相,是京营一名兵卒伪造而成,目的怕是为了故意栽赃大哥通敌,幸而大哥洞察秋毫,没有上这贼人的当。”
京营归卫氏统管。
此事幕后主使为谁,似乎不言而喻。
谢瑛眉宇间隐有倦色,道:“非我洞察秋毫,而是谢氏家风严正,旁的事,皆可原谅,唯独谋逆一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否则,家父也不会诏令天下,与谢琅断绝关系。昨夜别说那人是假冒身份,就算真是从西京而来,我也会做同样选择。”
苏文卿一笑。
“大哥深明大义,文卿佩服。”
“还要告诉大哥一个好消息,户部军粮,最迟五日便可调拨完毕。只是裴北辰西征在即,户部拿不出太多粮食,目前只筹集了一月口粮。”
谢瑛颔首,目光温润,道:“一月口粮,已经能解燃眉之急,我知道,这都有赖你在其中筹谋,多谢你了。”
苏文卿道:“大哥于文卿有教导之恩,这都是文卿应该做的。”
五日后,谢瑛正式押解军粮折返北境。
虽然粮草数目并不乐观,但所有随行亲兵都明白,以谢氏如今的敏感身份,能让户部顺利调拨出这点军粮,已是谢瑛辛苦周旋结果。
有谢琅这个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在,自然也无官员敢过来送行。
天空仍飘着蒙蒙细雨。
确定所有粮草已装车完毕,并用防雨的毡子盖住,谢瑛方登车,吩咐出发。二十余名体壮彪悍的骑兵护卫左右,随马车一道出了城门。
谢瑛照旧一身云白锦袍,左手抚膝,端然坐于车中,如来时一般。
马车车窗打开着。
官道另一端,裴北辰正带着一队亲兵从城外归来。
在两拨人马迎面撞上之前,裴北辰先一步抬手,身后亲兵会意,齐齐驱马至道边避让。
裴北辰驻立在道边许久,任由雨丝落在他冷峻无温的脸上,冷如雕塑,一直等马车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方握紧缰绳,扬鞭一抽马臀,往城内飞驰而去。
谢瑛离京两日后,裴北辰亦清点五万大军,正式出发往西京平叛,雍王萧楚桓另带三万京营兵马随行。
毕竟是平叛大军,天盛帝亲率百官,于西城门外为大军践行。
雍王一身金色麒麟甲,腰间挎着宝剑,精神抖擞高坐马上,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在接过天盛帝亲自递过去的壮行酒时,单膝跪地,双手举盏,高声道:“儿臣必夷平逆贼,不负父皇信任!”
天盛帝从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手里接过一把金光灿灿的弓,递给雍王。
“愿此弓,护佑吾儿旗开得胜。”
雍王望着那弓,有喜悦,有动容,眼眶甚至都泛出了红。
卫瑾瑜一身绯袍,站在文官队伍中,面无表情望着这父慈子孝一幕。
稍顷,号角响起,大军整装出发,雍王也特意将金弓负于背,有近百名作普通士兵装束的锦衣卫簇拥着,往西而去。
此次大军出征的气势堪称浩荡,连原本因为出身而不看好雍王的部分世家官员,都开始动摇想法。
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自西京传回的第一份捷报。
只是谁也没想到,朝廷收到的第一份军报,并非捷报,而是雍王遭遇埋伏、被叛军活捉的紧急战报。
第165章 诗万卷,酒千觞(十一)
满朝文武为之震动因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要知道,雍王此次并非孤身上战场,而是带领了三万京营精锐随行这些精锐都是首辅卫悯亲自遴选,战斗力虽无法和北境军这等大渊王牌军队相比,但也绝对不弱。卫皇后无子卫氏扶植出身卑微好拿捏的雍王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三万兵马绝无可能存在故意懒怠、保护不力的情况。
况且除了京营兵马,雍王身边还有将近两百名武艺高强的锦衣卫随行,贴身保护雍王。雍王五步之内,别说是暗探刺客,恐怕连只苍蝇都无法靠近。
然而就在这种严防死守、精密保护的情况下雍王竟然被叛军活捉了还是在双方还未正式交战之时岂能不令人震惊。
“此事绝对有诈!”
卫嵩铁青着脸愤愤握拳。
既不敢相信这一事实,又痛恨雍王无能竟在有裴北辰打先锋的情况下这般轻易落入圈套。
“一定是裴氏在暗中捣鬼,行军路线除了京营只有裴北辰和其麾下部众知道否则叛军怎能那般准确无误的设下陷阱生擒雍王!”
“万一雍王有个好歹陛下便只剩下赵王一条血脉,父亲裴氏这是要釜底抽薪,拿掉咱们卫氏的筹码,推赵王上位!”
“这裴氏当真好算计,竟然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卫悯面色沉肃坐于书案后,眉头紧拧,下首,二爷卫寅及卫云缙、卫云昊两个卫氏嫡孙也坐在椅中。
卫寅大气也不敢出,卫云缙端持坐着,时刻维持嫡长孙风范,卫云昊则察言观色,偷偷打量着祖父卫悯的神态。
“此事未必是裴北辰所为。”
卫悯徐徐开了口。
卫嵩不敢置信抬头,疑是听错。
卫悯扫了眼案上摆的€€€€京营自前线传回的最新战报,里面详述了雍王被擒的整个过程。
雍王被擒,是发生在大军刚抵达青州城下时,裴北辰刚命人送了一封朝廷讨伐逆贼诏令给青州知州夏柏阳,给夏柏阳以威压和警告,随后,裴北辰召集三军将领,升帐议事,拟定对西京的作战计划,雍王也在参会之列。
议事到傍晚才结束。之后,大军架起锅灶,开火煮饭,雍王是皇子,自然是在自己帐中用饭,事情至此一切正常。不正常的事是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帐外的锦衣卫都没听到雍王传唤,进帐一看,才发现帐中并无雍王身影。
锦衣卫一番查证,才知雍王换上普通士兵服饰,悄悄带领着一队雍王府亲卫出了大营,说是要往青州城外寻一样宝物。
至于是何宝物,无人知晓。
等锦衣卫和京营士兵急忙追上去,就听到了雍王误入陷阱,被叛军活捉的消息。
“然这并不能证明裴北辰清白。”
卫嵩仍认为裴氏是最大的嫌疑犯和策划者:“父亲您想想,这雍王去西京是为了立战功,他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去青州寻宝,就算要寻宝,也该带足兵马,至少也要带着锦衣卫才是。”
“此事的确蹊跷。”
卫悯睨卫嵩一眼:“可雍王失踪,连你都头一个怀疑到他裴北辰头上,他裴北辰难道就想不到么?他怎么可能用这么愚蠢的办法,落人口实。且裴氏亦将赌注放在了这一战上,裴北辰就算真有此心,也不必如此心急。”
“再退一万步,裴北辰真想要铲除雍王,完全可以让雍王‘死于’叛军之手,而不是被叛军活捉。”
卫嵩拧起眉:“父亲的意思是,雍王被擒一事,另有内情?可除了裴北辰,谁还能如此了解雍王在前线的情况呢?”
卫悯缓缓握紧太师椅扶手,道:“这就要看,谁能从此事中获利最多了。表面上是裴氏,然而,真的是裴氏么?”
“孙儿明白了!”
坐在下首,一直努力察言观色的卫云昊忽然开口:“雍王被活捉,最受益的,是西京,是谢琅那个逆贼!”
卫悯投以赞许目光,目中隐有欣慰色。
卫云昊不免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而坐于一旁的卫云缙则低下头,搁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下。
自卫氏重新起势,卫悯便改了规矩,每回有重要朝政和议事,都让卫云缙、卫云昊两个嫡孙入书房旁听。明眼人都明白,卫悯作为家主,显然是要着意栽培两位嫡孙,好让卫氏后继有人。卫云缙身为嫡长孙,原本是府中上下默认的未来继承人,可自从入书房参与议事以来,卫云昊这个嫡次孙便仗着聪明机灵处处抢他的风头,在祖父面前表现,令卫云缙憎恶不已。今日亦是如此,虽然已经极力隐忍,卫云缙依旧感到了极大不爽。
卫云昊已经接着道:“祖父,这朝中谁和逆贼有勾连,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那小畜生又素来和雍王走得近,多半就是他在背地里捣鬼使坏。”
“没错!”
卫嵩满腔嫉恨和怒火再度被勾起来:“孩儿早便说了,那小孽障是个祸害,留着迟早祸害咱们卫氏,当年父亲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他一命,他心中根本不会对父亲有丝毫感激,反而会因为那件事记恨父亲,记恨卫氏€€€€”
卫嵩话音戛然而止。
因发现卫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已冷沉如铁。
“三公子,求求您,救救我们殿下吧。”
公主府的长廊下,一名老内侍双膝着地跪在那两扇敞开的窗户前,一边恳求一边磕头。
“您和殿下关系可是最好的,如今殿下遭逢大难,您可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殿下被那些叛军磨搓啊。”
老内侍正是雍王心腹之一,自雍王出生起就跟在雍王身边。
窗户后,卫瑾瑜一身素色广袖绸袍,神色冷淡坐着,手里握着柄刻刀,专注刻着一块木雕。
见卫瑾瑜久不说话,老内侍一咬牙,道:“三公子,您和我们殿下,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您将来要凭谁扶摇直上呢。”
“大总管可真是高看我了。”
卫瑾瑜终于开口:“雍王是落入叛军之手,连陛下和首辅都没有法子解救,我能有什么办法。”
大约没料到卫瑾瑜态度如此冷淡,老内侍忍不住道:“三公子,当日殿下领兵出征,可是您一力主张,如今出了事,您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您如此聪明,一定能有办法救殿下出来的!”
“袖手旁观。”
卫瑾瑜咀嚼了下这个词,道:“若我没记错,当年,我也曾如此跪在地上,求大总管饶过我,大总管倒是袖手旁观了。”
那老内侍面色骤然一变,几乎是露出几分仓皇之色。
卫瑾瑜轻吹一口气,吹掉手上沾染的木屑,道:“你应该庆幸,你的主子,是落入了叛军之手,还有些价值,不至于丢了性命。”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老内侍背脊发寒,知道说再多也是无用了,甚至已经意识到,眼前这手段高明的三公子,之前和殿下交好,根本不是为殿下筹谋,而是为了今日的报复!
等人走了,明棠才进来,道:“公子,听说陛下发了急病,直接吐了血,眼下正召御医急诊呢。”
卫瑾瑜又吹了口气,掌中木雕已经初具雏形,是个高马尾、穿铠甲,背负弓箭,腰跨长刀,威风凛凛的小人。
“最看重的儿子落入仇敌之手,身为父亲,自然会伤心难过。”
卫瑾瑜轻飘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