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问。
说话人压低声音:“你们还不知道么,那定渊王世子占据西京之后,往全国各地都发了招贤榜,招揽人才,凡去投奔的学子,不论家世背景,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得到重用,若是能提出对重建西京有价值的对策和建议,还能得到丰厚的赏金。眼下不少书生宁愿冒着杀头危险,也要往西京跑,希望能大展宏图,施展抱负,这几个书生,听说也是准备潜逃出城,投奔逆贼的。”
“真是要乱了,乱了,先是死了那么多商户,这又来这么多书生上赶着送死,听说京郊还有丢孩子的,这天下莫不是要大乱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快喝茶,喝茶!”
卫瑾瑜坐在最角落的棚子下,听完全程,嘴角轻一扬,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放到案角,起身离开了。
明棠从暗处出来,紧跟上去。
道:“公子今日难得心情不错。”
“是啊。”
卫瑾瑜一点都不否认这个事实。
“因为他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可以放心了。”
明棠喉头却无端涌起一股酸涩。
“公子当真甘心么?”
“为何不甘心?”
卫瑾瑜唇角仍含着笑意,抬头望向流云翻卷的天际。
道:“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能活到今日,不过凭一口气而已。能走到这一步,我很满意,也十分知足。”
“不过,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做好准备了么?”
明棠微红着眼郑重点头。
“属下与公子共进退。”
卫瑾瑜照旧一笑,扬袖往前方走去。
旁边酒楼里恰有书生击箸而吟: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1)
吟诵声中,一辆马车亦缓缓停驻在道边。
“大人,怎么了?”
老仆不解问。
梁音摇头,道无事。
“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人而已,走吧。”
“是。”
老仆扬起马鞭,驱车离开。
经过一夜时间,谢琅终于从三拨前来揭榜的书生口中确认了同一个消息,卫瑾瑜确实脱离了顾氏。
谢琅站在落雁关上,望着上京所在,一夜未眠。
李崖也跟着站了一夜。
眼见天色已经大亮,世子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世子是在担心卫三公子么?”
谢琅摇头。
“我是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谢琅将手放在城墙上,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西京。”
“从始至终,此事只是我一人幻想而已。”
李崖一愣。
谢琅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大步往城门楼下走了。
谢琅直接来到了雍王居所。
雍王正坐在帐中,由两名婢女服侍着用膳。因为谢琅态度突然转变,雍王这阵子过得堪称惬意,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阶下囚身份。
见谢琅进来,雍王没有太过畏惧,反而热情招呼:“世子快请坐。”
雍王对自己的价值和定位十分清晰。
他知道,有赵王这个拦路虎在,就算平安回到上京,他也未必能顺利坐上太子位。
他最缺兵权,谢琅最不缺兵权。
他们二人,简直可称天作之合。
与其回上京受卫氏摆布,倒不如与谢琅这个乱臣贼子合作,越过太子位,直接谋求皇位。
雍王亲自给谢琅斟酒。
谢琅喝了,抓着雍王肩膀,将雍王按到身侧坐下。
雍王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道:“世子……有话好好说。”
“他常与你在一起,他的计划,你了解多少?”
谢琅问。
雍王立刻心领神会。
“你说卫三?”
“他、他又干什么了?”
“他主动脱离了顾氏门下。”
雍王一愣。
在心里骂了句疯子,显然对此也有些意外。
但雍王很快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与顾凌洲,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当日顾凌洲肯收他入门下,我便觉得荒唐。”
提起卫瑾瑜,雍王不免又浮起些恨意。
“谁不知道,顾氏子弟,以寒玉尺为证,最重风骨气节,而他,跟风骨气节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顾凌洲若是知晓当年那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收他入门!”
雍王几乎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然而发泄完,才惊觉失言。
转头,果然对上谢琅幽深冰冷格外可怕的一双眼。
“当年,什么事?”
雍王本能哆嗦了下。
转眼到了长公主忌日。
按照惯例,百官将随皇帝一道,到千秋殿进行隆重的祭奠仪式。
这种仪式,一般只有历代皇帝和有功之臣才有资格享受,作为先帝钦定的监国长公主,明睿长公主是本朝唯一享受此尊荣的公主。
天色未亮,顾凌洲便由顾忠服侍更衣。
顾忠知道顾凌洲要提早进宫,好赶在祭礼正式开始前面圣,一丝不苟将紫袍玉带一一为家主穿戴好,正要吩咐仆从备车,一道英武身影出现在了廊下。
“阁老。”
来人唤了声。
道:“先前阁老命属下去卫氏查证之事,已经查证清楚。”
顾忠在一旁提醒:“之前阁老曾命雨卫去查那孩子在卫氏的课业和交际情况。”
顾凌洲自然记得。
虽然事到如今,此事已无太大意义,但出于审慎考虑,顾凌洲还是道:“进来说吧。”
第173章 看侯王(一)
京郊延庆府。
天色未亮,河堤两侧的农田上已经陆续有百姓开始一日的劳作。
春耕秋收,眼下正是播种的季节按理应是干劲十足的时候,这些劳作者面上却并无多少喜悦,只因紧挨着河堤的大片肥沃良田早已归世家所有而世代居住在此地、失去自己土地的百姓则沦为了受雇于世家的佃户。
佃户依附于世家,为世家劳作种地,所得田亩收成大半都要上缴给世家,他们自己仅能得到一小部分收成和微薄佣金维持基本生计,若遇到荒年可能连佣金也拿不到手里。
世家派来的管事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对佃户管理十分苛刻,往往天不亮就要求农户下地干活天色黑透才准许他们回家休息。
而此刻伴随着一阵喧哗声,农户们竟纷纷丢下锄头往河堤方向涌去。
原来一个老农刚刚在河堤边上劳作时突然看到一只黑色大龟驮着一块石碑慢慢自河底浮了上来飘在了河面之上。
这宛如神迹一般的场面令老农瞠目结舌对着那神龟就跪了下去并大喊“神仙显灵了!”
附近农户这才纷纷涌了过去,查看情况。
“真的是神龟!”
“那碑上似乎刻着字!”
“一定是神龟在传达上天的旨意!”
农户们看清河里情况都激动叫嚷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更是自告奋勇下到河里,合力将龟背上的石碑抬了下来。
石碑表面斑驳,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正面却是刻着六个血红大字。
最先发现石碑的老农看清血字内容后,瞪大眼,露出惊恐之色。
六字血字很快经由识字之人的口迅速传开,人群很快由最初的喜悦变作恐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