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到底是新君,连顾阁老都承认的,且那个谢唯慎什么脾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咱们这般不给新君面子,会不会遭到此人报复?听说礼部和督查院的人可都去了。”
“呵,礼部那群软骨头,连梁音那根木头都拗不过,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至于顾阁老,不过一时被乱臣贼子蛊惑而已。我倒要瞧瞧,只靠礼部和督查院那点人,这位新君,打算如何治理天下。”
韩府书房。
韩莳芳坐在书案后,背靠在椅背里,双目微阖,眉心紧拧。
老管家捧着朝服进来,问:“阁老,快到上朝时间了,可要老奴服侍您更衣?”
韩莳芳唇边溢出丝讽刺的笑。
“上朝?”
“你是让我穿着这身衣服,去拜自己昔日的学生么?”
老管家欲言又止。
最终忍不住道:“新君到底曾在阁老跟前受教,且对阁老情谊深厚,只要阁老先服软,新君说不准会不计前嫌……”
“退下!”
这不知触着了韩莳芳哪块逆鳞。
韩莳芳突然厌恶皱起眉,呵斥。
老管家只能捧着朝服退下。
顾忠亦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顾凌洲面前,并难掩愤慨道:“这些个世家大族,当真只顾一己之私,毫无大局观念。他们是想用这种方法,逼迫新君向他们屈服。”
顾凌洲淡淡道:“不必理会,让督查院诸人,如常上值即可。”
顾忠担忧:“阁老不怕新君应付不过来?”
顾凌洲神色泰然。
“若连这点事都应付不来,还做什么帝王。你太小瞧他了。”
顾忠嘿嘿一笑。
“老奴明白了,这就给杨御史传话。”
诸世家用不上早朝的方式来表达对新君的对抗时,卫瑾瑜正坐在武英殿里用早膳。
大渊历代皇帝,一般都选择居住在太仪殿。
但卫瑾瑜选了武英殿,这也是,昔时明睿长公主摄政时居住过的宫殿。
明睿长公主故去后,武英殿亦被封禁。
听说新君要将此处作为下榻处,太后第一时间派了披精明强干的宫人,将宫殿收拾了出来。
早膳饭食很简单,只有桑行一人在旁侍奉。
谢琅则站在殿门外,听李崖汇报前朝情况。
“是我考虑不周,也太给他们脸了。”
回来后,谢琅沉眉坐下,直接道:“放心,我会解决。”
卫瑾瑜在他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气。
笑吟吟道:“其实也不必因此生气。”
“他们如此,正合我意。”
谢琅从未在卫瑾瑜面上看到过这般轻松自然的笑,一时被晃了下眼,连眼底的杀气都消减了几分。
“我知你大度。”
“但我决不允许他们挑衅你的威严。”
谢琅道。
“谁说我大度。”
少年新君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笑意。
“我可一点都不大度。”
“他们以为,百官罢朝,六部九卿便运转不起来,大渊朝堂就要停滞,我这个新君,就要向他们屈服。”
“世家大族,高高在上惯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大渊从来不缺官员,更不缺有能力的官员。他们之所以敢用如此愚蠢的方法挑衅我的威严,是因为他们自负,无知,愚蠢。”
“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清洗朝堂,给大渊朝堂彻底换一次血,他们便上赶着给我递把柄,递枕头,我岂能不感谢他们。”
谢琅只略略一想,便明白其中关节。
但仍担忧:“这样会不会冒险了一些?”
他自以为行事已经够冒进疯狂,没想到某种意义上,眼前人比他更疯更狂。
卫瑾瑜道:“相信我。”
“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于是,在团结一致抗争了一个早上之后,上京诸世家并未收到新君屈服,请他们入朝的消息,反而收到另一道旨意:
所有未参加早朝者,视为藐视君威,全部罢官。
诸世家一下炸开了锅。
“这新君是疯了么?罢了所有人的官,六部九卿全空,他打算让谁给他治理天下,处理政务?!”
“傲慢!傲慢!”
在世家看来,他们藐视君威不假。
然而新君竟然敢真的罢他们的官,简直€€€€简直是个疯子!
除了这个词,世家们实在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这种行为。
在第一道旨意下达之后,新君紧接着下达了第二道圣旨。
三日后,朝廷要开恩科遴选人才,不限出身,不限年龄,只要符合条件者,皆可报考,只要通过考试,便能得到朝廷授官。而之前通过会试,因为出身原因没有得到授官的学子,三甲以内,可直接到吏部报道,得到优先授官。
圣旨内容直接以皇榜形式张出,贴满大街小巷。
皇榜甫一张出,立刻引来百姓和学子汹涌热烈议论围观。
直到这一刻,百姓才真正意识到,大渊天下,真的要变天了!
而也是到这一刻,世家官员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是中了圈套!他们怒不可遏,成群结队闯到宫门前,要找新君说理,然而宫门守卫直接以他们没有官职、已是白身、根本没资格在宫门前喧哗闹事为由,直接将他们驱逐出宫城。
“完了!完了!”
不少世家官员也顾不得体面,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撒泼耍赖不肯离开。
最后被守卫叉走。
韩府书房,韩莳芳听闻这个消息,先沉默,接着大笑。
那笑声中终于透出些日薄西山的悲凉。
也直至此刻,韩莳芳才不受控制隔着过去的漫长岁月,回望那个曾经一脸孺慕望着他,站在他面前的清瘦少年。
杨瑞立在一边,试探问:“阁老,是如何打算的?”
“打算?”
韩莳芳又恢复前所未有的冷静。
道:“只怕很快,就有人要来了。”
伴着这句话,韩府大门被暴力踢开,一群身披铁甲的卫士气势汹汹涌了进来。
杨瑞要反抗,直接被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射杀。
卫士团团包围住书房。
韩莳芳身穿一品仙鹤补服,走了出来。
卫府同样被卫士包围。
明棠直接带着圣旨,展开宣旨:“卫氏作恶多端,罪行昭昭,罄竹难书,满门抄查,全部入狱待审。”
卫福麻木被上了锁铐带走。
卫云缙亦一脸死灰,独卫云昊满面愤恨不甘,还在挣扎咒骂,直接被明棠一拳打碎了一口牙。
明棠一身大红飞鱼服,揪起卫云昊脑袋,道:“这一拳,是我替公子讨的。”
“明棠,明指挥使,我们同是明氏弟子,卫氏作恶,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寄居在卫府,你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吧!”
另一群被锁拿的锦服公子道。
明棠看着这些曾经将他踩在泥里、欺侮他的脸,面上没有丝毫波动,抬手,冷漠吩咐全部带走。
自然,也有士兵围了苏府。
苏文卿和所有兵部官员,都被锁拿,押入狱中待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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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莳芳直接被带进了武英殿里。
已是傍晚,殿中已亮起灯火,内侍皆被屏退在外,只有卫瑾瑜一人展袖坐在屏风前的棋盘后。
韩莳芳盯着少年看了片刻,神色晦暗不明,道:“怎么,叫我过来,是为了看我笑话么?”
“成王败寇,我韩某人愿赌服输。只是,我的确没有料到,最后赢得这一局的,会是你们。”
“我知道先生素来看不上我。”
卫瑾瑜头也不抬。
“今日,大约是我与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我见先生,是为了与先生谈谈以前事。”
韩莳芳默然不语。
卫瑾瑜:“我初次手谈,便是与先生一道,先生不想再与我弈一局么?”
韩莳芳到底还是到棋盘后坐了。
棋盘上摆着的,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棋局。
韩莳芳觉得有些眼熟。
“当年我第一次进韩府,先生摆的,便是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