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值得惊喜的是,持续许久的暧昧得到了验证,得到了反馈。他们在那场秘境中许下诺言,喝下合卺酒,感情上得以圆满。闻月厌又得到了一位前辈的传承,还被指点出剑骨,有这种天赋,灵根不够好也没什么大碍了,她甚至生出豪情,要跟师尊比晋升速度。
这一切都很完美,是小师妹的到来,一切才出现变化。夜深人静的时候,闻月厌甚至想过,没有小师妹就好了,她和同门友爱,受师长厚望,得到了完美的爱情,假如没有她,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但霍雪的字条上,却用寥寥几笔告知:没有什么爱情,没有什么师门情谊。
全是算计。
从一开始,她就是被精心安排好的,属于方白衣的“情劫”。
凌霄剑尊修无情道,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合体期大能。但近五百年来,他的修为不进反退,差点跌落境界,究其根本,无非是“道心不稳”。宗主得知后,认为他从小修炼无情道,未曾体验过世间真正的“情意”,既然未体验过,更遑论断情和无情?
因此,几经商议后,他们决定人为制造出属于他的“情劫”。
这个过程中,无情道是“因”,也是“果”。他们要的,只有方白衣无情道大成这个结果,至于过程,那并不重要。
这些方白衣自然都是知情的。很可笑的是,过程中,他自认为真的爱上了徒弟,也似乎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服下了那颗“爱恨颠倒”的奇药。
【他知道后果,知道一旦清醒过来,自己必定后悔。】
【但他要的就是后悔。】
宗主为了能把这场戏演下去,为了能成就方白衣的道,在这个过程中,让所有对闻月厌有了感情的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服下了药。
除了霍雪。
因为之前未能拜入剑尊门下,认为闻月厌抢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对方不爽,一旦遇见就是讽刺挖苦,后面的摩擦,更让两人愈加不对付。在所有人都表露出对闻月厌的喜恶时,霍雪还幸灾乐祸地嘲讽她,可怜她。
可讨厌是一回事,将人完全不当人,是另一回事。
闻月厌跳下去后,众多弟子议论议论也就过了,毕竟都觉得她活该。更重要的,是亲亲热热的凑到小师妹身边,恭喜她拿回自己的剑骨。
看着大家对小师妹团团转着示好,看她被所有人捧到了云端。要是之前,霍雪肯定会羡慕,但她现在只是心底发冷:等药效彻底消退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没有人会认为是自己的错,没人愿意在真正后悔时,直面当初自己亲手铸就的错误。
他们会有愧疚吗?或许会有吧。
但更重要的,是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个罪责。
到时候,被吹捧到云端的小师妹,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发泄口。
想到这里,霍雪心底泛起一股没来由的恶心。发现的时间太晚,她没有时间改变这一切,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她觉得无力,觉得这些朝夕相处的同门异常陌生。
她还觉得后怕。
假如不是小师妹恰好出现的话,之前一直嫉妒和针对闻月厌的自己,会不会,就被选择成为这个“罪责”?
她没有再细想下去,只是小心地将捡到的那枚金丹擦拭干净,收到自己的乾坤袋。然后背离人潮,独自走到宗门领取任务的地方,在能力范围内,挑选出任务时间最长的一个,手指一勾,将接取任务的牌子落到手心。
实力。
要提升实力。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不会任人鱼肉。
同一时间的崖底,闻月厌伤势太重,已经完全成血人,淡淡的红色模糊了视野,但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隔着层血雾,定定的盯着上面的字迹:
【宗主说,反正都准备灭口,取下剑骨,宗门还能多个有天赋的弟子。】
【只用一个人的代价,就能成就剑尊的无情道,这很合算。】
短短的两行字,让她眼球充血,心中的恨意更是达到了顶峰:还真是好算计,她的前半生,她的感情,她最后一点剩余的价值,全都榨得干干净净。
强烈的恨,激发了闻月厌强烈的对于“生”的渴望。可不知是不是天要亡她,四周的魔兽已经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对新鲜食物的垂涎,促使它们一步步靠近。
伤势过重,她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努力去调动自己的手,抓着本命剑,预备在魔兽靠近时拼尽全力掷出,能杀一个是一个。
绝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气氛愈加紧张的时候,不知是谁,发出了一阵令人耳朵发麻的愉悦笑声。刚刚还一点点靠近的猛兽,当即像是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迅速逃开。笑声末尾,他说:“你过来。”
很明显,刚刚觊觎食物到涎水流了一地的魔兽,之所以选择缓步靠近,并不是对已经丧失战斗力的闻月厌保持着警惕,而是这里还有更恐怖的东西。禁魔渊本就危机四伏,对方声音一出现,那些猛兽就夹着尾巴逃走,明显更不好惹。这种未知的、实力强大的存在,主动靠过去,会面临什么毫无定论。但留在这里,显然会惹怒对方,猛兽们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到时候死在猛兽嘴里和死在他手下,并无半分区别。
闻月厌想活,只要有半分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身体上的伤太过严重,但她拿剑的手还能动。为了保住性命,她靠着意志力,硬生生用这只手拖动着破碎的身体,像虫子一样,一点点从地面上向声源处蠕动。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强大到前所未有的大魔?还是引诱和戏耍猎物的捕食者?
是一餐特别的“食物”。
溪水潺潺,阳光洒在草坪上,郁郁葱葱的森林上萦绕着一层浅浅的白雾。发出声音的是一颗头颅,连接头颅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被放在横劈过、形似桌面的树干上。
那颗头颅长着方白衣的脸,却不是冷漠孤傲的表情,反而眼珠鲜红,笑容蛊惑。头颅和颈骨已经完全断裂,下方身体也近乎四碎,露出了被撕扯过的内脏和白骨,上面还点缀着一些花草、水果和金银,整体看着像是一个奇怪的餐桌,而他就是餐桌上的餐食。
周围的树枝上站着几只身体硕大的乌鸦,个个都对着餐桌上流下了口水。在闻月厌狼狈的爬过来的时间,视线中,一只乌鸦突然落下来,用爪子和尖喙撕扯下上面的一块肉,紧接着便铺开翅膀,在旁边幻化成一个脸上覆着几片黑羽的男人。
男人单膝下跪,口称“感谢魔尊的恩典”,那颗头颅并不理会,只是对闻月厌兴致盎然:“人族修士,想不想和魔物做个交易?”
禁魔渊内,往往几年时间也不见人族修士进来,就是有,一般也只在外围杀魔物,能闯入核心地带的基本都是高阶修士,因为两族之间无法弥合的仇恨,从没有人同意过这个交易。
但现在,闻月厌来了。这个弱小的,随便一只魔物都能将其碾死的女修,竟然奇迹般地穿过了那些屏障,直接掉进了核心地带。
这让头颅的话语变得格外蛊惑:“你想活下去吗?”
闻月厌想。
她看着非常狼狈,却努力地用手撑起身体,用了很久,才终于停靠在树边,面无表情,一口一口的吞食下餐桌上的血肉。生肉的味道非常难吃,大量的腥味涌入鼻腔,齿间咀嚼时,独特的感觉令人作呕。但闻月厌没有露出任何难以下咽的表情,她非常平静,难以咀嚼,就用牙齿撕咬下小块,囫囵地将其吞进喉咙。
除了头颅本身,她把所有肉块都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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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佛宗的新一代领头弟子出门历练,途经玄天剑宗,免不了上门问候。言谈间,宗主布下结界,问领头的大弟子悟心:“最近时日,贵宗可察觉到魔道有何的异动?”
“阿弥陀佛,未曾。”
宗主当即皱眉,又提了句“应多多注意”。魔族可能卷土重来的消息,各大宗门早已知晓,但这消息已经过去几年,边界没有任何异动,悟心只当他是过于小心。
由于一路走来,感觉到剑宗内气氛有些异常,还似乎存在欺凌弟子的现象。悟心在离开时还拨动腕上的念珠,说了句禅语:“善恶因果,皆由心生,宗主事忙,也该抽空多关注一下弟子。”
宗主随口答应,并未过多在意。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是心里那股越来越惴惴不安的预感,这让他无法冷静,等大乘佛宗一行人前脚离开,后脚就给手下弟子发信:召集所有人,有事宣布!
不能再等下去了。
大劫将至。
假如他们还是千年前的规模,宗主不会这么慌乱,但他们不是了。在那场大战后,那位斩杀无咎魔尊的大能成功飞升,但其余的长老、峰主却是死伤大半,年轻一代的弟子折损更多,毕竟剑修讲究个“一往无前”。
那之后,玄天剑宗的威名更甚,实际却已经动摇了根基,再加上近几年灵气似乎愈加稀薄,要供养出大能的资源更加难得,整体修炼速度明显下滑。没有了魔族这个外因,人族又开始内斗,整个人族的实力和千年前相比已经不是一个量级。
在从长老那得知劫难将至后,宗主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放在了魔族之上€€€€玄天剑宗的位置,注定是两族之间的屏障。他们假如输了,只怕到时候就是生灵涂炭。
可提前放出的小心魔族的消息,但几大宗门来回查验,未发现任何异常,眼看大家的态度越来越松懈,他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这让他实在恐慌,为今之计,只能拼尽全力,为宗门再次造出像当年一样,斩杀无咎魔尊一样的大能。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打破劫难,为宗门复刻当年的荣光。
这个人选,就是方白衣。
但他的修为卡住了。
眼见着劫难的时间一点点逼近,情急之下,宗主想到了人为制造“情劫”的方法€€€€为了大事牺牲小我,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
现在闻月厌已死,剑尊的药效也该过了。
事情正如霍霜所预料,药物的作用缓缓消退,方白衣有了体悟,开始闭关,此时宗主站了出来,为闻月厌“平反”,说是受了小师妹的蒙蔽,要惩罚过后,将其永囚在禁牢里,日日行刑。
昔日备受宠爱的小师妹,和当初的闻月厌一般无二,带着一身血迹狼狈地跪在地上,接受所有人的指责。
正当有人气愤得要一剑刺过去时,带着满身魔气,眼珠变为暗红的闻月厌从弟子堆里走出,她不知道看了多久,笑着道:“好生热闹呀。”
闻月厌觉得好笑,真是太好笑了,这么想着,也就这么笑了出来:“小师妹今日,无一不对应我当时情景,大家还是这么义愤填膺,怎么,不怕再弄错一次?”
四周安静了一刻,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闻师姐?”
“师姐,你……你堕魔了?”
“不对,你既已堕魔,是怎么从护山大阵进来的?”
魔这个字,突然点醒了大家,众人意识到什么,有些往诛魔崖下看,有人抬头确认护山大阵是否完好。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一身修为也如数奉还,可当不得诸位一句师姐。”闻月厌眼含笑意,环视了一圈周遭惊疑不定的眼神:“叫这么亲热,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毕竟今天回来,可是来报仇的啊。”
就在此时,地动山摇,禁魔渊内所有禁制和封印在瞬间失效,诛魔崖下,乌压压的一片魔族,如同潮水一般扑了过来。
第53章
魔族入侵,大劫已至。
作为两族之间第一道屏障的玄天剑宗,却在最开始就被攻破。
感知到护山大阵有异,宗主提着剑匆忙走出来,抬眼一望,满目疮痍,血流成河。无数的魔族宛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从诛魔崖下涌上来,背后张开巨大昆虫双翅的魔兽“嘶嘶”着扑倒一个弟子,肆无忌惮地啃咬对方的血肉,满身都是脓包一样的不知名魔物,伸出口器,伸进了尖叫弟子的喉咙……
画面正中,已经堕魔的闻月厌享受一般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慢慢漂浮于空中。无数汹涌的魔气和血气,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去,而她的修为也在不断攀升:金丹、元婴、化神……越来越恐怖的气势自她身上蔓延开来,原本晴朗的白日,也在骤然之间乌云密布,一道粗紫的雷电劈下。
阴沉的天空中,她缓缓张开眼睛,一直上升的修为,在此时终于缓慢稳定在合体期,距离大乘期仅一步之遥。
哪怕抛开她剖出金丹这一点,依旧是横跨整整四个大境界!便是方白衣,也不过是合体期而已,但现在,她已经是了。
宗主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善恶因果,皆由心生。
当初佛宗弟子随口的一句禅语,仿佛一声悠长的钟鸣,重重嗡鸣在他的耳膜。昔日对闻月厌的所作所为,最终化为了现今不可挽回的恶果€€€€此时他才明白,是他亲手造就了这次劫难。
是他异想天开,是他对所谓的“大劫”过于恐惧,想着再造一位大能,算计闻月厌做了方白衣的情劫。
才有今天的局面。
宗主怔怔地看向四周被屠杀的弟子,看向缓缓落地后,随手一指便杀一人的闻月厌。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她爱效仿师尊穿一身白衣,会手持利剑为正义辩护,因为待人热忱总是被人交托后背。但现在,那双原本对师门上下充满感情的眼睛,只余下冰冷的仇恨,站在那里,随性地对魔物一扬手,便有新的人命被吞噬。
有弟子在组织众人一边反击一边后退,看见他双目无神地跪在那里,赶紧伸手去拉。可宗主还是那副心神俱裂的模样,被拉得踉跄了一下,一道剑光忽然擦过他的脸颊,带出大片血迹,其余弟子慌忙后退。闻月厌已经拿回了本属于自己的剑骨,将其同本命剑融合,那道剑光便来自她的手中。两人对视,彼时高高在上的宗主,只得到了她轻蔑的一个笑。
“我知道你恨我,”宗主鬓发已经散乱,他像是一瞬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颓然地俯趴在地:“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一道魔气扼住了他的脖颈。
在“咯咯”的骨裂声中,他在生命最后的一刻,听见那个冰冷的女声:“错?宗主怎么会有错?你当初视我为蝼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这个蝼蚁是你罢了。”
躯壳死亡,闻月厌接着抽出了他的灵魂,将其扔进旁边魔物递上来的祭魂幡中。之后,她看向那些苦苦奋战的弟子,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宗门有难,方白衣你却闭门不出,还算什么凌霄剑尊!”
天空中,雷声再次震动,巨大的雷电再次劈下。
无数弟子在哀嚎着救命,血腥漫天。而闭关进阶的方白衣,终究是走了出来。
在看见闻月厌第一眼,他便道心不稳,口腔涌出鲜血,又被自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