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纾垂眼对上他关怀的目光,说:“我已然好了。”
“殿下哄骗得了陛下,骗不了卑职。”徐篱山叹气,“‘美人笑’那般剧毒,入体多年留下的坏处岂是几月半年就能完全调理好的?”
京纾没有再否认,只说:“又在试探我。”
“看来我猜对了,”徐篱山也不怯,“陛下果然不知您中毒的事情,否则他不会此时让您劳神这一遭。”
京纾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说:“跟你说话不能大意,处处不怀好意。”
“卑职只是难过。”徐篱山定定地看着他,“殿下若不想受累,大可说一句,陛下必然会另派他选,可您就是一字不吭。您总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京纾指尖滑动,说:“你不是也说了,尽忠尽孝,理当为之。”
“也对。”徐篱山睫毛轻颤,“卑职不多说了。”
京纾“嗯”了一声,收回手,说:“去做事吧。”
徐篱山起身行礼,轻步退了出去。他离开议事院后先去找刘主簿告罪,把茶糕留下了,然后才去做事。
晚些时候,徐篱山下值回家,出门就看见二皇子府的马车。他跟守门的两个兄弟打了招呼,走过去上了马车。
京珉吩咐侍卫赶车,对徐篱山说:“我顺路送你一截吧。”
“是我送表哥。”徐篱山说。
“看来你知道了,”京珉略惊讶,“皇叔跟你说的?”
徐篱山点头,“我今日迟到半日,被殿下逮到了。”
“你这脸色白里透红,看来皇叔没怎么同你计较。”京珉转而说,“我打算和随行人马分开走,他们驾府中马车走官道,我快马加鞭先赶去邕州。”
“这样的确更快到达,但这一路需得多加小心。邕州情况不明,你入城后凡事都要谨慎。”徐篱山问,“人带够了吗?”
京珉失笑,“别操心我了,倒是你,这段时日我不在兰京,你给我老实点。皇叔那里……”他稍顿,“我留了一封信在书房,皇叔若欺你,你便取了信呈上御前,请父皇做主。”
“殿下不会欺我,表哥就放心吧。”徐篱山说罢熟练地将马车上的木箱打开,取了笔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又取了发簪一同放在茶案上,“这木簪是我自己雕的,上头有我刻的徽记。表哥到了邕州,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拿这封信和发簪去找城中一个叫魏七的人,他和我早年在安平城相识,认得出我刻的徽记。”
“你这般说,这魏七想必不简单。”京珉问,“他是做什么的?”
徐篱山挠挠腮,“算道上混的,什么都做点,主要是他在当地有根基。”
“此事干系重大,留青却仍敢将此人介绍给我,看来你们关系匪浅。”京珉本是随口一说,却见徐篱山笑得不太自然,他一顿,“你们……有事?”
“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徐篱山摆摆手,“哎呀,就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我当成姑娘,看上我了,不过被我揍了一顿之后,我们就是清清白白大兄弟了。”
京珉试图理解,“他为何会把你当成姑娘?”
虽说徐篱山着实好看,但并不女气,不至于瞧成姑娘啊。
徐篱山嘿嘿一笑,说:“当时鹤梦楼时兴一款叫‘桃靥’的妆容,魏七来楼里的时候,云絮和姑娘们正摆弄我的脸呢,我那日也没束发,他这不就看走眼了嘛。”
“原来如此。”京珉笑了笑,“那信物我便收下了。”
片晌,马车在街边停下,徐篱山先行下车,走到窗前同京珉说:“那我先回了,表哥一路顺风。”
京珉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回吧,今晚可别去喝酒了,老老实实地回家歇着去。”
徐篱山伸出四根指头,“遵命!”
马车走远了,徐篱山站在街边目送,柳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送上一张帖子,“柔敏郡主送来的。”
“三日后……鸿门宴啊。”徐篱山打开看了,啧啧道,“蓝颜祸水。”
柳垂问:“去吗。”
“去啊。”徐篱山深情不已,“我可舍不得对美人放手呢。”
第46章 飞书
是日,虹销雨霁,天气正好。
“逢君欢”已经换了副门脸,浅绿竹帘更衬这早春的天气,后间雅苑的小黄花也簇簇俏嫩。
徐篱山甫一穿过雅苑花园,一支利箭遽然而至,他偏身躲闪,看见利箭钉入不远处的廊柱。
“你倒是敏捷。”柔敏站在对面的廊上,放下手中弩箭。
徐篱山回头朝她走去,笑道:“侥幸罢了,还得多谢郡主手下留情。”
柔敏轻哼,“你们兰京的人总是爱说些自谦的虚话,好比你,你若真的不济,怎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今日雅苑被柔敏包了,外客不得入内,暗处还有柳垂和鹊蹲守,徐篱山也不怕有外人盯梢,闻言便说:“郡主慧眼。”
他如此坦诚,倒让柔敏沉默了两息才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殿下!”
这姑娘用词颇为直接,徐篱山失笑,说:“郡主这般斥我,是把殿下视作了见色起意、头脑浑浊之辈?”
柔敏语气不善,“殿下自然不是,可你瞧着却不是安生的主。”
徐篱山走到阶前止步,与柔敏平视,轻声说:“兰京少有安生的主。我本性如何,殿下与我朝夕相处,最是清楚。”
“你与殿下关系匪浅,我却听说你是花楼常客。”
“不过喝酒聊天罢了,”徐篱山笑笑,“否则殿下岂会不管我?”
柔敏上下打量他的脸,扯出一抹冷笑,“说不得殿下是一时被你迷惑了。”
“那我本事好大啊,”徐篱山挑眉,“毕竟那可是肃王殿下。”
柔敏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你知道我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吧?”
“知道,但是可惜了。”徐篱山感慨,“殿下与郡主没有夫妻的缘分。”
“我是我强求不了他,但你又一定能成吗?”柔敏说,“你与他身份悬殊,遑论你们都是男子。”
徐篱山耸肩,“那又如何?”
柔敏诧异,“你不想进王府?”
“进不进都没分别,总归他的心只在我身上。”徐篱山说。
“你别太得意了,”柔敏说,“他是个冷情人。”
徐篱山笑道:“我暖得了。”
柔敏紧盯着他,“那若是有一天,他弃了你呢?”
“没有谁弃谁的说法,”徐篱山解释说,“最多是我与他缘分已尽,再无瓜葛。”
柔敏闻言笑了一声,嘲讽道:“我发觉你真是自视甚高,竟把自己和殿下视作同等的人。”
“若论旁的,我们确实不平等,可要论感情嘛,那就不同了。”徐篱山说。
“就算殿下如今待你多有纵容,那也是一时新鲜罢了。”柔敏冷嗤,“你们这些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从来难得钟情一人。”
徐篱山失笑,“我很好奇,若郡主能成功嫁给殿下,也会这般劝诫自己吗?”
“不会。”柔敏分外坦诚,“就是因为我求而不得,所以才要给你泼泼冷水,告诉你你不过是一时胜了而已。”
“郡主率真。”徐篱山莞尔,“不过郡主说错了,我没有胜你,因为你我不是敌手。”他稍顿,语气内敛,“毕竟从始至终,殿下都并未将郡主放在心上。”
这大实话实在锥心,柔敏恼道:“你!”
徐篱山淡然道:“郡主是坦诚的人,所以我也愿意坦诚相待。”
柔敏握紧弩箭,冷静下来,“你这般是真的坦诚冷静,还是要在我面前强撑气势?难道等你与殿下情断那日,你也做得出这般姿态?你就当真舍得轻易放手?”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不过好歹真心欢喜过一场,若真有恩断义绝之时,我必定是难以平静。至于能否舍得轻易放手,那就得看具体情况了,若是他先负我,那我必定比扔坏掉的果子还要利落洒脱。”徐篱山轻笑,“殿下的确千好万好,可我徐篱山也不是非要巴着负心汉过活。”
柔敏拿捏不定,“你是真傲气,还是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殿下?”
“傲气是有的,至于后者嘛,我好喜欢殿下的。”徐篱山朝她弯了下眼睛,“只是他若负了我,我就不会喜欢他了,对于一个不喜欢的人,怎么做不到洒脱?但我也了解殿下的为人,他不是会轻贱感情的人,我与他哪怕是散,也绝不会是因为他负我。”
“那你呢?”柔敏抬起弩箭对准他的眉心,“你可会负他?”
徐篱山沉默一瞬才说:“怎么会呢。”他目光温柔,“我与殿下,是真心换真心,我若负他,必会落得摧心碎肝的报应。”
这个人实在令人看不透,他目光真诚,可总让人如视弱水,难探深浅,他笑起来也实在好看,却让柔敏没由来地想起自己以前遇见的一条蛇,通身青色美如翠玉,但毒牙深藏轻易便能致人身死。
不过,也是,肃王殿下岂会相中寻常纨绔。
柔敏放下弩箭,说:“愿赌服输,你的条件我答应,陛下那里我自会分说。”
徐篱山纳闷,“我还没提条件呢。”
柔敏横他一眼,“你不就是想让我别打殿下的主意嘛!”
徐篱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殿下本就不搭理郡主,您再翻出天来也强求不了他,我又何必白搭一个条件呢,还显得是坏了你们的情缘。”
“……”柔敏把弩箭攥得发出一声闷响,对他硬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那你要什么?”
徐篱山说:“你们那里的糯米老酒很是醇厚味全,我想尝尝。”
这答案显然出乎意料,柔敏嘴唇翕动,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骂了声“酒鬼”。
*
“主子,今儿个徐六公子与柔敏郡主见面了。”辛年递上鹊十二写的条子,“他们说的话都在这上头,主子请过目。”
京纾接过,看了好半晌才将纸条放入灯罩中烧了,说:“准备一下,我们明早启程去邕州。”
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一半,但辛年没有多问,应声下去吩咐了。片晌,他回到书房侍奉,无意间瞥见京纾盯着那灯罩看,便说:“主子可否要与徐六公子道个别?”
京纾摇头,“轻装隐秘前往,不必惊动旁人。”他唤了人进来,示意左侧书架上的那只沉香盒,“谷雨日,将这盒子送到徐六公子手中。”
近卫记下,轻步退了出去方才后知后觉,谷雨是徐六公子的生辰。
*
窗间过马,转眼就到了三月底,距离京珉离京快一个月。
中旬时,徐篱山收到过一封飞书,京珉在信中说已经到达邕州,此后便再无消息,京纾就更不会主动传信给他了。是以€€澜院近来喜气洋洋,准备给少爷筹备生辰宴,徐篱山这个正主却常常心不在焉。
是日,猗猗正坐在廊上绣酒壶袋,见柳垂快步进入卧房,不禁停下了动作。小垂哥虽然办事利落,但向来沉稳冷静,这般步伐急促,是出事了么?
内室,柳垂掀开床帐,徐篱山正靠在床头看书。
“邕州来信,”他把纸条递过去,“二殿下失踪了。”
徐篱山坐直身子,快速看了信,“这是二殿下身边的近卫统领敏福的字迹,这么看来他没和二殿下待在一起,二殿下是单独失踪的。”他撕了信,起身下床,“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柳垂摇头,说:“风平浪静。”
“是我糊涂了,就算有消息也该直呈御前,不会走漏风声。”徐篱山走到烛台前,将信烧了,又问,“殿下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