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跟你们凑热闹。”宁远伯夫人嗔道,“我要去赏花。”
“花有什么好赏的,开来开去不都一个样吗?”褚凤被剜了一眼,连忙说,“好,是我不懂逸趣,我不说了。诶,”他突然凑近宁远伯杜人,用鼻子嗅了嗅,“我闻到一股好熟悉的香味儿。”
“你是小狗吗?”宁远伯夫人笑道,“不就是留青之前制的那款帐中香吗?流萤买回来的,她还是最后买到的呢。”
褚凤闻言“哦”了一嗓子,说:“我说我当时过去的时候怎么没抢到呢,敢情是被您家闺女先一步买来孝敬您了啊。”
“是她自己想用,被我瞧见了,我闻着也不错,就跟她一起用了,要说孝敬,”宁远伯夫人叹气,“她买了两罐,去孝敬别人了。”
褚凤安抚道:“她和小姐妹们玩得再好,那也比不上您这位亲娘啊,一罐香而已,您就别捻酸了,改日我去留青那儿给您找更好的。”
“哪里是小姐妹啊,她是拿去孝敬宁妃娘娘了。”宁远伯夫人朝他招手,跟他说悄悄话,“那会儿她不是瞧上留青了吗,便想着请宁妃去皇后娘娘那里说说,找个赏花宴撮合撮合他们。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靠谱,后来才知道是她爹瞎出的主意,结果宁妃果然也没帮上什么忙,还白丢了罐好香。”
褚凤寻思着宁远伯不舍得拒绝女儿的心思,却也觉得留青是庶子,要请中宫出面撮合,这门婚事才更显贵三分。可是宁远伯夫人也不是寻常小户出生,哪能介怀一罐香呢?
“哎呀,宁妃好歹是您妹妹,您就别生气了。”他说。
“我没生气,就是不乐意见流萤去找宁妃,还有,”宁远伯夫人戳他肩膀,强调道,“她是我家老东西的妹妹,可不是我的。”
“您二位这是姑嫂不和啊。”褚凤八卦道,“跟我说说呗。”
宁远伯夫人笑道:“称不上不和,我就是不喜欢她。”
“可我听说宁妃很是温柔淡雅,就像她这个封号一样,您做什么不喜欢她?”褚凤佯装猜道,“是不是以前她没入宫的时候对您这位嫂嫂做了不恭敬的事儿?您说,我找机会给您报仇去。”
宁远伯夫人好奇,“你能怎么报仇?”
“我拉着山儿把她儿子的钱都赢光,然后给您买首饰去。”褚凤伸手指指她腕上的镶金玉镯,“跟这只一样好看。”
那玉镯正是先前徐篱山送来的寿礼,宁远伯夫人很是喜欢,近来常戴着。闻言她摸了摸镯子,说:“你们这些泼猴子啊……其实也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是以前婆婆还在的时候因着她生了不少的气,我这心里啊,就跟着不对劲。”
“儿女都是债,”褚凤很没道理地补充说,“我哥也经常生我的气。”
“婆婆待我好,我就想孝敬她,自然见不得旁人气她,虽说她们是亲母女,可婆婆身子本就不好,但凡是有点孝心的姑娘都不该为着外人气自家娘亲吧?”宁远伯夫人叹气,“我是不好说什么,可我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她的。”
为着外人?褚凤眼珠子一转,小声说:“莫不是名门千金不顾父母阻挠,誓嫁寒窑受苦?”
宁远伯夫人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在话本上看过。”褚凤说,“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好啊,敢情宁妃入宫前还有个旧情人!
“其实也不是……哎呀。”宁远伯夫人拉住他,小声说,“小凤,此事你可千万不能声张,其中道理,你明白的。”
“我懂,放心,我今儿什么也没听见。”褚凤见她一脸后悔,也知道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便说,“那我送您出门赏花去。”
宁远伯夫人笑道:“我出自家门,还需要你来送?”
“走吧走吧。”褚凤拽着她往大门去了,很懂事地把人送上马车,等马车离开,他强装淡定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然后一把拽住柳垂的胳膊。
“问到了,还他娘的有意外之喜!”褚凤麻溜地把刚才的对话都说了,最后问,“牛不牛!”
柳垂比出大拇指,说:“看来平日里给这位伯母那位伯母喂的甜蜜饯儿没有白费。”
“小爷天生嘴甜。”褚凤说,“我还要做什么?”
“暂时用不着你了。”柳垂挥挥手,“去玩牌吧,我得去肃王府。”
褚凤连忙扒紧他,说:“带我一个带我一个,我想见山儿。”
“肃€€€€”
“我立功了啊!”褚凤打断他,“我立功了!而且你不是怀疑方渚吗?他知道我和山儿的关系,万一逮着我威胁山儿怎么办?我哥这几天可忙了,放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很害怕,我也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柳垂一犹豫,说:“行吧,但我不保证能成功。”
褚凤说:“走着!”
于是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肃王府。
到了侧门,柳垂示意从辛年处得得腰间令牌,被放了行。他带着褚凤一同进去,熟练地穿过九曲十廊,到了主院。
辛年正在院子里扫地,见柳垂后头还跟着一个,眼皮一跳,道:“你€€€€”
“我有消息要禀报殿下!”褚凤率先张嘴,拍拍胸口扬声道,“特€€€€别€€€€重€€€€要€€€€的€€€€大€€€€消€€€€息!”
“啪嗒。”
主卧门果然被他叫开了,徐篱山站在房门口,眼神像狗见了骨头,“凤儿!”
“山儿!”褚凤走过去,一眼就看见徐篱山的脖子,“你脖子怎么了!”
“落枕了,这不抹了点药膏吗?”徐篱山纳闷地说,“你咋跑这儿来了?”
褚凤怎么敢在这会儿跟他说他们在查方渚嘛,便说:“我哥走不开,我又闲得慌,就缠着他帮他给殿下传信儿,顺便、哦不,最主要的是想找你玩。”
徐篱山不疑有他,说:“那你先去跟殿下汇报,然后再来找我。”
“好嘞。”褚凤转头时发现柳垂竟然不知道何时没影儿了,于是便跟辛年眨了下眼睛,辛年只能把他请去书房。
进了书房,柳垂果然已经站在书桌边上了。褚凤走过去,捡着重要的两点跟京纾说了,随后说:“殿下,您让我在这里跟山儿玩两天好不好,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心里不放心。”
“你人都进来了,我怕赶你走,你们兄弟俩就要在我院里上演生死离别的大戏了。”京纾不冷不热地说,“去吧。”
“殿下千岁!”褚凤一拜,高兴地出去了。
京纾示意柳垂,“看这个。”
书桌上摆着四卷飞书,柳垂捡起来展平,上头全是有关方家的信息,包括生意来往、姻亲关系、师友敌仇……甚至连方渚兄长方瑞英年体虚、暗中找人配壮/阳药都给查到了。
柳垂快速翻看,待看见一行字时目光一凛,“安庆三年,方家家主方有名曾以千金在‘德元行’拍下一枚白梨缠枝玉佩。”他抬眼,“我今日在京尧腰间也看见一枚白梨缠枝。”
京纾闻言说:“取名册。”
“是。”辛年一边快速走到书架翻找名册,一边说,“每家拍卖行都会有一本名册记载所有纳入、拍出的物品,并且描图、记录来处和去处,其一是以防真伪,其二是万一有摩擦可以找到买卖双方,其三就是为着与账本比对,避免有人故意错漏贪钱。”
他说着找到一本厚厚的名册,上头挂的竹签是:德元行,安庆一至五年。
“非常不值一提的是,五年前€€元行得罪权贵、一度亏损,我主子恰好在梁州出外差,暗中大手一挥就挽救了德元行€€€€因此,我主子如今是德元行的二东家,虽然他也不管事不操心,但德元行该给的钱、该报的册子还是会一一准备。”
名册落到书桌上,飞速翻动,落到中间的某一夜,露出那枚白梨缠枝玉配。
“……是它。”柳垂沉声道。
“宁妃的旧情人竟然是方有名,那六殿下……”涉及皇嗣正统,辛年默了声。
京纾语气倦怠,“是不是皇室血脉都不要紧,总归是要死的。”
“可是,”柳垂说,“如此还是不能解释方渚为何能看出我的武艺出自寒惊师傅?寒惊师傅是先帝的第一暗卫,从不在别人面前现身,且训练出影子后他便自决于先帝陵前,怎么可能和方家扯上关系?”
“当年父皇身边也不止一位暗卫,寒惊也是通过层层选拔才走到那个位置,他也曾有同门。”京纾把玩着一只荷叶香盘,“这世上有一种人很容易被我们忽略,那就是死人。”
“殿下的意思是方渚背后有一个识得寒惊师傅招式的天家暗卫,可是按理来说,寒惊师傅的同门都该死绝了才……”柳垂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想到了一件往事。
“你还记得当年大皇子为何被诛么?”辛年面色森然。
€€€€皇长子京澈私联禁宫暗卫弗言,意图弑父谋夺君位,大逆不道,为肃王当堂诛之。
弗言不是寒惊的同门,却也是寒惊所教,只是不是教给肃王,而是教给雍帝。雍帝的暗卫竟然与皇子勾结、背主,是以满朝哗然。
辛年说:“当年皇长子在殿前伏诛,皇子府外被层层围困,府中突然大火沸天,等外头的人竭力灭火后从书房废墟中搜寻到一具尸体,辨认是弗言无疑。可是如今再想,也不是没有弗言早早准备好了一具符合的尸首、瞒天过海,自己却早已逃之夭夭的可能。”
“唱戏的人越来越多了。”京纾转了下香盘上的荷叶珠子。
“主子。”外头传话,“亭月公公来了。”
柳垂行礼,“我先告退。”
随后辛年说:“请进。”
少顷,亭月入内,行礼后道:“殿下,下月立秋后第三日是大吉。”
“好。”京纾说。
“奴婢代陛下转告殿下。”亭月说,“喜服之红为大彩,不染污浊为吉,还请殿下三思。”他说罢便行礼,退了出去。
“那么多人唱戏,”京纾说,“我只是想给他们搭个台子。”
辛年犹豫再三,还是说:“可那是主子与公子的喜宴……”
“他又不会真心想嫁我,怎会介意?”
辛年惊道:“主子,您怎会这般想?”
“他不让旁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因为忌惮太后,他只是想少是非,届时脱身也方便。他只是想和我玩玩,玩够了、玩腻了就继续做他的逍遥浪子,我都知道的。”京纾拨弄着那颗荷叶珠,咬字又轻又狠,“他还想骗我,他哄不了我,我都知道的。”
辛年忧虑道:“主子,您别胡思乱想……”
“哄了我还想走,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京纾“啪”一声把露珠弹断了,“‘纾郎’‘夫君’都叫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还想去哪儿呢。”
第80章 愿违
翌日天阴沉,落着小雨,揽月湖笼罩在雨幕之下,青水涟漪,远远地乍一眼像隐忍不出的湖底巨兽张开了口。
徐篱山收回目光,抬手关上车窗,转头看向旁边的京纾,说:“今日虽然下雨,但香尘街上肯定还会有人,若让人瞧见你我同乘一车……”
“今日马车挂了‘肃王府’的牌子,行人避让,不会乱看。”京纾说,“兰京绣坊的人耳目机灵,更懂规矩。”
徐篱山闻言没有再说什么了。京纾虽然面上一切如常,但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现下好不容易出来,还是能少说一句是一句吧。
马车到了兰京绣坊门前,辛年停车,率先下地撑开伞,开了门,“主子,公子,到了。”
京纾率先起身下车,接过辛年的伞。伞檐微抬,他向车门口伸出右手。
徐篱山一愣,伸手搭了上去,被虚扶下马车,挡着雨进了门。
绣坊中的人皆垂眼避耳,认真做事,管事上前行礼,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待京纾落座,管事走到徐篱山面前,说:“我为公子丈量身形。”
不愧是和京纾来啊,这待遇果然不一般,竟然劳动掌事亲自做这种小事。徐篱山正想道谢,就见京纾起身走了过来,万分自然地说:“我来。”
掌事闻言也不惊讶,颔首退到了一侧。
“多谢”两个字从喉咙口咕咚了回去,徐篱山看着京纾在面前站定,伸手拿起托盘上的玉尺,对他说:“展臂。”
“噢。”徐篱山乖乖伸直手臂。
京纾贴上玉尺,在掌事的指导、纠正下有模有样地丈量臂长,提笔在簿册上写下数字,接着又量了肩宽,换长尺测了腿长,一一记录。
轮到胸围时,京纾换了软绳,上前一步将软绳从徐篱山头上套下去,落到胸口的位置,轻轻收紧。突然,他掀起眼皮看向徐篱山,说:“手臂打开。”
“……噢。”徐篱山再度伸直手臂,放过被他夹得死死的软绳,而后那绳子往下一滑,落到了他的腰上。
京纾垂眼,神情看起来格外认真,徐篱山的目光在那眉眼间缓了缓,在京纾抬眼时猛地撇开,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心跳声有些不老实了,他在心里痛骂“徐篱山,没出息,大色/鬼”,转眼对上掌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