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的小狐狸,京纾睨着他,用不太温柔的目光握紧了在自己腿上乱搔的尾巴,说:“我看你都看不够,别的也看不上眼。”
“人要学会欣赏美。世间美人何其多,光是看我,有些浪费了。”徐篱山说。
“哦。”京纾似笑非笑,“现下又不是先前你在屋里对着侍女酸水儿大发的时候了?”
徐篱山一顿,提前声明,“可以看,但是你敢对谁动心思,我立马立地阉了你。”
“也不是我非要去看的。”京纾说。
“也是哦。”徐篱山挑眉,佯装可惜地晃了下请帖,“那我自己去好了。”
让徐篱山一个人去,和放花蝴蝶回归花圃有什么区别?
京纾蹙眉,当即说:“一起去。”
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脱颖而出,得到徐留青唯一的那朵花。
第102章 择花
百花宴在城西的引月湖举行。
风起涟漪,清波微漾,湖中一座朱红阁楼,楼中一座宽台,都唤做“引月”。远处翠峰朦胧,高塔露尖,近处波光粼粼,花船横布,船头旗帜不一。
日光倾洒,宛如海市蜃楼。
湖岸两侧阶梯上的街上和各处茶楼酒楼窗边早已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持帖的贵宾则陆续到场,渡桥进入引月楼。徐篱山来得晚,却不耽误站在桥头的东家盛情迎接,“六郎,许久不见啊。”
“七郎,许久不见。”徐篱山拱手回礼,笑道,“今年的百花宴真是有排面,竟然劳动陆七郎亲自操办。”
“本不是我来,但我听说你回了常州,不就亲自前来拜会了么?”陆七郎笑罢,侧身向跟在徐篱山身侧的男子躬身行礼,“草民陆鹭,恭请殿下金安。”
如今能与徐篱山并肩而行、姿态亲密且气度如此不凡的男子,哪怕帷帽遮脸,也挡不住“肃王”这层身份。
“陆七公子不必多礼。”京纾抬手示意,“今日我同留青前来赴宴,只当我是寻常宾客,不必声张。”
陆鹭遵命,侧身道:“二位,请随我来。”
路上,徐篱山见陆鹭难得哑巴一回,知他是面对京纾,紧张了,便主动说:“你阿姐怎么没来凑热闹?”
“阿姐是陆氏商行的少东家,哪能像我一般胡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陆鹭同他发笑,“前段时日阿姐刚从吐蕃回来,人黑了一圈,第一面我都没认出来。”
徐篱山想象了一下,说:“嵌着对明亮的眼珠子,黑珍珠似的,想来也好看。”
“是好看。”想起一茬,陆鹭语气淡了,“说来也生气,那会儿恰好有人上门求娶阿姐,见阿姐肤色不够白皙,竟然出口嫌弃,若非母亲拦着,我定要将那厮一顿痛打。”
徐篱山说:“这般肤浅,还肤浅得很没有眼光,着实配不上你阿姐。”
“我阿姐那样的女子,少有人能配得上的。”陆鹭叹气,“可惜家中父母上了年纪,这两年越发爱催促阿姐,烦得阿姐老往远地跑……这边进门,请。”
徐篱山随之踏入大门,下意识地伸手握了下侧后方的京纾的手腕,嘴上说:“你家生意遍布天下,做得那样大,你阿姐功不可没,她是经商的好手,嫁到别家相夫教子着实可惜,况且她本就一心想着生意。真要成婚,也得她自己相看个能与她协力做事、又不会觊觎陆家家产的人。”
陆鹭刚想说以前不就是想中你了么,话到嘴边立马麻溜地咽了回去,说:“我也这般认为。两位,楼上请。”
一行人上了楼,进入三楼东面最中段的那间雅间。
这楼修得巧妙。四面建了三层楼,每层楼的东、南面各五间雅间,其余两面不设雅间,只放花鸟、乐器、书画等,今年的百花宴也如往常,一共发了三十张“百花帖”出去。一楼四面门前没有建筑,各自往前留出约莫两仞宽的湖水,首尾衔接成四方状,中间的宽台便是引月台,整体呈“回”字。由于宽台与阁楼四面都有一定的距离,如此二三楼的雅间也方便观看,湖岸两侧高处的人也能看个热闹。
雅间不修门,平日只用帘子遮挡,今日帘子尽数挂起,每间雅间前各站着一名簪花侍女,皆是清秀玲珑的模样。
陆鹭在雅间中陪同,待茶水点心上了之后方才暂且告辞,下楼主事。俄顷,一名簪花侍女捧着托盘进入雅间,请徐篱山翻阅《百花册》,择选其中一朵花,以待投选。
这册子用热香烘过,清淡宜人,徐篱山凑近一闻,示意京纾也闻一闻。后者闻过,说:“没你制的香好。”
“不要拉踩。”徐篱山笑着教育他,而后翻阅百花册,随口道,“今年有什么新品种么?”
“有的。”侍女视线始终下垂,上前将册子往前翻了几页,介绍道,“这两页的花皆是今年仔细择选的上佳品种,秋菊三样、月月红四样、海棠两样、秋桂一样。”
徐篱山看过,目光在左下角那一款白紫相间的秋菊绘图上停留一瞬,“鸾凤齐鸣……”
侍女解释道:“此秋菊外廓较长且下垂,状似流苏,飘逸优美,内轮花瓣渐短,左右环抱,肥厚紧凑,整株肖似鸾凤倚枝,便取‘鸾凤齐鸣’此名做个吉祥兆头。”
“看起来不错,我就选这朵了。”说罢,徐篱山伸手握住托盘笔架上的朱砂笔,在一张“百花笺”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百花笺分外轻薄,上方中间有一圆孔,用细红绳穿过,待投票时便会再在背面写上花魁娘子的名字,而后将这百花笺穿到花枝上,如此方便记名,也雅致。
侍女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徐篱山正想伸手去倒茶,突然腰身一紧,被一直坐在身旁、沉默不语的人拦腰抱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坐了大腿。
门前的侍女听见动静,却不敢偏头看,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徐篱山收回眼神,偏头看向京纾,笑道:“怎么啦?”
还敢问,京纾盯着他,说:“鸾凤齐鸣这样的名字,你也敢送给别人?”
“就是朵花啊,名字也不是我取的。”徐篱山蹭了蹭京纾的鼻尖,明知故问,“吃味了?”
京纾眼神深沉,左眼头的小红痣宛如一点凶光,将徐篱山的腰都盯软了。徐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哄慰般地轻轻亲他的唇,说:“怎么这么爱吃味啊?”
京纾没说话,任由他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
“要不你也上台表演一下,”徐篱山作死地调笑道,“如此我眼中哪里还有别的美人,就盼着你,就瞧着你,就为你鼓掌,就为你簪花,嗯?”
“我别的才艺或许没有床/上功夫那般精湛,可以让风流倜傥的徐六公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抱着我缠着我哭得浑身淌水。”京纾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我现在为你展示展示?”
“……”臭不要脸的,徐篱山笑不出来了,轻声骂道,“京逾川!”
这和撒娇有什么区别,京纾爱听,抱着炸毛的狐狸掂了掂腿,意味不明地道:“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接你的花。”
徐篱山挑眉,“别人接了,你待如何?”
“我懒得欺负别人,我就欺负你。”京纾一巴掌拍在徐篱山胯上,抱紧了瑟缩在怀中的人,冷哼道,“你想看我会如何,待会儿就好、好、选。”
徐篱山正欲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吆喝,原是曲港来串门了,身后还跟着褚凤。两人上前行礼,褚凤神情有些紧绷,徐篱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果然见褚和在最后现了身。
徐篱山拍拍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等京纾不情愿地松开,立马起身相迎,“大哥,你也来了。”
“嗯。”褚和拍拍他的肩膀,上前到梨木靠背前行礼,“殿下金安。”
京纾颔首,“世子不必多礼。”
“一个人坐雅间太无聊了,我们凑一屋吧。”曲港在徐篱山耳边小声地说。
徐篱山当然没问题,吩咐下去再搬俩座位来。
俄顷,几个堂倌搬来两套长几、双人靠背,将盛放茶水点心瓜果的小几放在靠背的右手边,行礼退了出去。此时楼下开始起乐,宴会终于要开始了,曲港随便选了张靠背落座,屁股刚挨着垫子,身边就挤了个褚凤。
“……”曲港下意识地瞄了眼褚和,见对方稍稍一顿,便在旁边的靠背落座了。
徐篱山一边嗑瓜子一边暗中观察,见状不由得多瞧了褚和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只是握着茶杯的指尖正泛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被京纾喂了口茶,是桂花乌龙。
一曲《引月》落下帷幕,负责主持本次宴会的簪花女管事穿着白底花裙翩翩上场,那模样徐篱山熟悉,正是鹤梦楼的管事,三娘。
三娘说了些客套话开场,随即本次的百花宴正式拉开序幕。
“奉笔墨,长卷。”徐篱山吩咐下去,而后偏头看向京纾,“三年前我画过一卷《百花图》,以花喻美人,如今还挂着这引月楼中。今儿我要再作一幅,人就是人,但我一人作不完,你与我共同完成,如何?”
京纾没有不应的,“好。”
百花宴是雅趣,风流名士来了兴趣便要作诗画,写词曲,富家子们有的也特别请了颇负盛名的才子先生们到雅间为自己执笔,是以每间雅间都备着笔墨纸砚,品质上乘,颜色齐全。徐篱山一吩咐,门外的侍女便立即唤了楼梯前的堂倌过来,一起替他搬来长几和笔墨台。
长卷铺开,足有两臂长。
曲港打发了侍女,主动凑过去揽活,“我来研墨。”
剩下的褚凤:“……”
他没敢往旁边瞧,又自顾自地觉得此时凑过去没有用处,还莫名显得更尴尬,于是开始嗑瓜子。
首先上场的娘子也让徐篱山眼熟,正是继云絮之后的鹤梦楼花魁,梦雁,相传一舞倾城。她今日只穿着一身素色白裙,头戴苍褐色花环,让徐篱山想起湖中的雌鸯,果然,箫声起,梦雁跳的正是自己编的一支《相思》舞。
徐篱山提笔,说:“我从左画,你从右画?”
纸太长,如此两人就要分开一些坐才能分别够到左右两侧,京纾不愿意,伸手拿起镇纸,将中间部分的纸垒起,将最右边的一部分纸放上长几。
徐篱山见状失笑,说:“我先来?”
京纾颔首,“请。”
徐篱山便看向台上,这一曲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待梦雁绕场谢礼,三娘开始唤下一位姑娘,徐篱山便落笔着墨。俄顷,一位粉面秀眉、臂纱飘逸的“白鸯”便跃然纸上,而她的姿势便是方才跳的一幕“拂波”。
此时第二位娘子也已经下场,京纾开始动笔,画的是粉裙曳地,面描芙蓉,拈花而笑。
徐篱山收回目光,笑起来,吧唧一口亲在京纾侧脸,夸赞道:“画得这么好,平日里都没舍得为我作一幅。”
曲港:“……”
不是,能注意一下场合和为你们打下手的我吗?
“都记在心里了。”京纾解释,又说,“你若喜欢,以后我多为你画。”
“喜欢喜欢。”徐篱山说。
京纾便轻笑,道:“知道了。”
曲港谨慎地插嘴,“第三位娘子都要表演完了。”
意思是别腻歪了,能关注一下表演吗!
“画就一幕,只要能从一段半盏茶时间的表演中攫取灵魂就成了。”徐篱山这般说着,换了根笔画第三位娘子。
旁边其乐融融,此处却显得沉默了。褚凤嗑瓜子的动作就没停过,很快将小几上的瓜子都嗑干净了,正想吩咐侍女再上一碟,眼前突然出现一碟瓜子。
“……”褚凤伸手接过,抓了一把开始嗑,动作有些急躁,将大半瓜子都洒落在袍兜和面前的地上。
“不道声谢么?”旁边的人问。
褚凤嗑瓜子的嘴巴一抿,小声说了句“多谢”。
褚和“嗯”了一声,为他添了杯茶,没有再说什么。
参加百花宴的花魁娘子皆容貌出色,今日也都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活,舞有相思、擒蝶、飞天、入阵等,眼花缭乱;乐器有吹管拉弦弹拨等,诉遍悲欢离合、低吟慷慨;曲中有一支小唱,声色清圆,很得徐篱山喜爱;此外还有借助地势表演的一段“水傀儡”,令人叫绝的“拗腰肢”,滑稽逗趣的杂剧等表演。
四十位娘子陆续上场,已然过了两个时辰。楼中的膳房陆续为雅间的宾客上菜,趁着午膳开始投票、记名。
陆鹭亲自领着侍女前来上菜,一进门就瞧见那长卷,立马凑了上去。
长卷铺平,四十位颜色、姿态不一的娘子生动、灵活的占据一处,或站或坐或倚或躺,有笑有哭有颦眉有哀泣者,纱裙飘飞,众花齐绽。纸上有两种画风,一飘逸一劲简,色泽柔丽,融合得当。
“状貌与神情兼得,妙哉秒也!”陆鹭拊掌赞叹,“看来楼中又要为六郎置办一面珍品画架,城中也要再为六郎办一场赏画会了,只是这次稍显不同。”他拱手笑道,“二位心有灵犀,当真是天眷佳偶。”
“这话我爱听!”徐篱山笑道。
随后与京纾前后在长卷角落处盖上私章。
陆鹭唤了两名侍女,带着她们万分谨慎地将画转移去画台。雅间中,几人挪步圆桌,开始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