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凉以为自己会顺着他的借口说下去,点头道“是”。
但事实上,他连这种瞎话也没法对着那张纯过头的脸说。
所以只能揉了把对方头发,轻声道: “去洗漱吧,听你舅舅说今天淋雨了,泡会儿热水澡,我给你把宵夜热一下。”
某人拎回来的外卖早凉透了。
俞印不明所以地被推进了浴室。
所以……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挺玄乎的。
俞印放松身体,缓缓沉入浴池。
算了,不想了,就这样吧。
反正周成凉的说辞在他看来逻辑满分毫无漏洞,周成凉还是他的亲兄弟。
这点不变,一切都好说。
“鱼仔,”亲兄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你外卖盒子里有两个鸡腿。”
俞印嘴角微抽,扶额道: “想吃就吃。”
周成凉说: “那多不好意思。”
周成凉又说: “椒盐味的,不错。”
俞印拿起浴缸里的小黄鸭砸向大门: “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儿去。”
这要不是周成凉,他早就让对方滚蛋了。
俞印轻声叹了口气。
算了,早知道自己对周成凉一向狠不下心,没有底线。
他闭上眼,约莫是这几天累得太狠,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做了个很久远的梦。
……
“俞印,帮我改个卷子,我改不完了,你下午给我。”
班长抱着篮球,把厚厚一沓试卷丢在八岁的俞印桌子上。
这是老师给班长的任务。
俞印小手被卷子砸出红痕,痛得眼睛泛酸,抱着手吹了好几口气,反射弧极慢地乖乖“哦”一声,表示好的。
然而压根没人等他响应,班长早就扬长而去了。
他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默默抽出一支红笔,认认真真批改。
俞印和周成凉上学早,智商方面,两人没什么缺陷,不会跟不上学校节奏,虽然年纪小,但是成绩算学校里最好的一批。
这种人在私立学校并不多见,在一群被惯坏的富二代群体对比下更为显眼,知道他俩的父母,在家经常把“你看看人家俞印”, “你看看人家周成凉”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大部分小孩心智尚未成熟,再加上逆反心理,久而久之,不敢讨厌爸妈,只能把怨气发在“别人家小孩身上”。
周成凉那会儿是个不合群的棒槌,以一己之力排挤所有人,惹他不开心他就动手,不要命一样,学生不敢对他做什么,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与之相反,俞印是个好脾气,脾气好得过分。
曾经有同学不小心弄坏了他的手工作业,他什么都没说,还帮对方洗了手上的颜料胶水。
打那以后,大家默认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生气,卫生要他帮忙打扫,作业要他帮忙收缴,社团活动还要他帮忙布置场地……
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俞印都不会拒绝。
私立学校好处千千万,坏处也比比皆是,其中最不好也是最常见的一点,就是在里面工作的成年人们太过势利。
因为俞印家没在外面露过富,许多老师把他情况看在眼里,也没去管,反正没出啥事儿,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当事人迟钝,却不是真傻,想偷懒的那些人就算了,班长针对得太过明显,还不让同学跟他说话,一次两次三次过去,再笨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俞印改了一天的卷子,回到家后,给跑去上海参加奥数比赛的好朋友打电话,郁闷道: “周成凉,班长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周成凉问他发生了什么。
俞印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最近状况如实相告。
第二天上学,校长办公室多了两个学生。
一个神情冷淡地靠在墙上,一个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夹在中间的校长头都大了: “周成凉同学,你不是请假出去比赛了吗怎么回来了”
周成凉觉得他在说废话: “请假又不是休学,比完不能回来”
自从周鹤晴去给他开家长会被校长撞见,这校长就不请自来到他家拜访。
大包小包的礼物拿着,态度比去医院看亲爹妈都真诚,真诚得有点谄媚,张口闭口地夸“小少爷balabala”……
周成凉早熟,听得心理烦躁不已。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硬夸什么呢怎么能夸出“活泼开朗乐于助人”这种话的
周鹤晴其实也很不耐烦,但为了自家糟心儿子在学校过得舒服,忍着卖了校长的面子,临走时还对方两瓶好酒当做谢礼,金钱价值比对方送来的东西总和还要贵三四十倍。
校长乐呵呵离开,学校再无针对周成凉的老师。
周成凉不喜欢他,平时倒也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给足了面子,今天说话这么不客气,大概是真生气了。
校长欲哭无泪: “这……这出去几天,怎么刚回来,一大早就蹲校门口揍人呢”
今早,十天有八天迟到的周成凉七点就等在校门口,在众家长学生和保安老师的见证下,一脚踹飞了被簇拥而来的班长。
他一套技能打得好生流畅。
在所有人震惊没反应过来之际,班长已经趴地上抱着他腿求饶了。
周成凉看着哭嚎着接受校医治疗的班长,冷声道: “他活该。”
班长想反驳,对上他视线,顿时哭得更凶了。
校长: “。”
校长心道幸好两方家长早上都不在,还有缓和处理的时间。
他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喊班长的名字,劝道: “你说你,没事儿惹他干嘛”
班长冤得猛拍大腿: “我没惹他!!”
校长不解,据他所知,任性妄为的小周少爷是个讲道理的啊: “那……”
班长: “我只跟俞印发生点矛盾!”
“咚!”
词典重重砸在他小腿上,周成凉闪现一点冲过去: “你找死。”
“哎哎哎!!”校长衣服被冷汗浸透了,连忙拦住失控的小少爷,手忙脚乱道, “周成凉!周成凉你冷静点!哎!我让他给你道歉!不不不,我让他给俞印道歉!你冷静点€€€€哎!烟灰缸不能砸头!放下!放下€€€€你把椅子给我放下!”
“……”
最后,周鹤晴到来的,终止了这场闹剧。
周鹤晴来的时候不如校长想象那般严肃,笑眯眯的很亲切,看到被揍学生的惨样依旧面不改色。
校长心道可算来个情绪稳定的了,连忙道: “周成凉妈妈,是这样的€€€€”
周鹤晴抬手制止住他,笑着对周成凉说: “儿子,怎么回事,跟妈妈说说。”
周成凉添油加醋地转述了俞印电话里给他说的那些事。
没有虚假构造事实,只在形容词和阐述方式上稍加艺术手法,让人无法反驳。
周鹤晴眼里笑意缓缓消失,看着被揍的孩子道: “你家长什么时候来”
口吻不像解决问题,像约架。
校长咽了下口水,听见周成凉说: “等会儿不要用武力解决问题,不然您会上新闻。”
“好吧。”周鹤晴挺感动的, “长大了儿子,知道关心妈妈了。”
校长: “……”
这母子俩,一个比一个癫啊
幸而周鹤晴实际上比看起来靠谱一点点,没让校长为难,接了对方办公室私下解决问题。
校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没打起来,班长郑重地跟俞印道了歉,没过多久就转学了。
事情解决得又快又狠,其中细节俞印不知情,只知道那天以后,他上下学都有司机专车接送,老师同学对他态度也好了很多。
长大后再谈到这件事,赵蘅悠叹道: “我们鱼仔小时候确实傻,被欺负都不知道跟爸妈告状。”
俞飞达赞同道: “早该让他改改心软的毛病,看,吃亏了吧。”
大洋之外的姐姐还专门飞回来训了不负责的爹妈一顿,对俞印说; “以后尽量别搭理不熟的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找爹妈,你又不是他们爹。”
被挨个象征性教育一番。俞印乖巧应好,明白大家是关心自己,忽视了心里那点不自在。
晚上周成凉来找他玩,他还调侃道: “你也要来训我几句”
“什么”周成凉躺他腿上打游戏,闻言放下手机,纳闷道, “训你干什么”
俞印接过他手机继续玩,把白天发生挨得训有模有样表演了一遍。
周成凉没等他说完,不假思索道: “都是他们的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
俞印笑道: “你那么护短啊。”
“跟护短没关系。”周成凉说, “你本来就什么都没做错。”
学习好没错,脾气好没错,对别人好也没错,什么时候这种也算原罪了
长辈和同龄人的逻辑本就不一样,亲人和朋友也不一样,饶是周成凉想破脑袋,也没想清楚大人们规训的理由,于是说: “别听他们胡说,你不要不开心。”
顿了顿,又道: “我没有说你家里人不好的意思。”
俞印“嗯”了下,看着老神在在,其实两根手指不知道在屏幕上划拉什么,已经把周成凉7/0的战绩拉到7/6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那点轻微的不自在源头就出在这儿。
私心底,俞印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明白家里人的本意是爱,而周成凉无条件站他对,是因为反正他们一直在一起,出什么事儿周成凉都觉得能给他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