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别墅区从远处便可见到无数的灯火,层层交叠,照亮着数幢宫殿般耸立的建筑。每幢别墅通体白色,简单大气,自带了不小的花园,花园的外侧有一层高但占地不小房间裸出,估摸是连接着别墅里的地下停车房。
一到这幢别墅门口,徐珏就注意到了停车房前停着一辆银白色的路特斯,非常显眼的款式,在雨夜里尤其发亮。
他不经意蹙眉,觉得这车不太符合程燎野的风格。
这雨下得越发急,在外头喊只怕里头听不见,徐珏别身进入小花园,走向门口,一边收伞一边按上房侧的门铃。
门口处的瓷砖被雨淋得湿润,徐珏踩上时一个没稳住,斜了身子,慌乱间伸手抓向门,但没料到这门未被锁上,手上的劲让门猛得被推开。
“吱呀€€€€€€€€”
徐珏的眼不可避免地探到了别墅里头。
入目的是个身着一身浴袍的男人,他的头发还有些湿,贴着半边侧脸,露出挺秀的鼻梁。
虽然早就知道程燎野的爱人是男人,但这一刻徐珏还是愣了愣。屋内的暖气猛得袭来,徐珏赶紧稳住身体,猝不及防地再次碰到门,“吱呀”声再度响起,门被推得朝里头大开去。
徐珏迅速反应过来,“程先生,我来送您落下的东西。”
眼尾随着半开的门看到了另一侧,程燎野正在沙发上悠悠坐着,他半扬起脸,神色极度不虞,“原来有风又把徐设吹来了。”
这么说着,他双手抱胸起身,径直走到身着浴袍的男人身侧。
徐珏目光随着程燎野动作,这才注意到男人的浴袍系得很松,堪堪要落下。他的手垂下,露出一截手腕,顺着皮肤而下的手上,套着一枚折射着光的钻戒。
仍旧是简单的款式,同程燎野手上的自成一对。
徐珏心中猛地漏了几拍。
程燎野在男人身侧停住,伸手搂着男人的肩膀,动作轻缓,凑到男人耳边低声开口。
隔着一大段距离,徐珏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洗澡”“睡觉”“香味”的字眼,明眼人都能察觉出两人关系并不一般。
尤其是在男人的脸逐渐变红,透着一股娇色后,徐珏心口抓得更紧了。
很快,程燎野的脸色变得极其柔和,他轻推了男人,扶着男人的肩膀,朝着客厅左侧连接着沙发区的楼梯走去。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拾阶而上,只留下还站在门口处的徐珏。
被无数爪子挠着的心让徐珏颤住,怀中的盒子仿若重千金,徐珏正欲开口,走了一半楼梯的程燎野猛然回头。
“差点忘记了,还有位客人,”他的眼神极冷,扬眉瞬间,仿若还轻蔑地笑了笑,“把自己弄干净后,将东西放到客厅茶几上,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紧接着,程燎野回头,又贴着男人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情话,惹得人轻轻笑起,耳框还透着红色。
徐珏压着慌乱跳动的心脏,再度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再抬眼瞬间,楼梯尽头已然不见人影,只有骤然传来的笑声还在房间处蔓延,像疯长的藤曼似地,缠住徐珏的整个耳朵。
好吵,徐珏心想。
心口猛然生出烦躁,伴随着的还有股道不清的厌恶,徐珏从情绪的根源找到了原因€€€€他大抵在嫉妒方才在程燎野身侧的男人。
明明从前在他身侧的,是自己。
等到声音逐渐远去,徐珏咬牙拿出身上仅剩的纸巾,从头到里将自己擦了一边,直到他确保身上已然没有多余水迹,才终于进了门。
他缓缓走向客厅中央的茶几上,要将精致的丝绒盒子放到茶几上时,余光注意到了茶几侧同样丝绒质地的蓝色硬质.....
“那是请帖,”程燎野的声音从高侧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越发地近,“还在打版中。”
直到声音彻底坠入平地,徐珏缓缓转身,面带微笑,看到程燎野近乎淡漠地投来视线直至走到自己的身侧,拿起那本蓝色的请帖。
他翻开请帖内页,没有遮掩,以至于徐珏垂眼,就能看到请帖上左侧烫金的请帖祝词,以及右侧上方半个手掌大、估计是要留着日后放着新人照片的空位和请帖最下端的署名€€€€“程先生和沈先生”。
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了,程燎野已然和他人举止亲密,已然有了新的爱人。
他们甚至将要订婚,甚至可能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同意。
他徐珏,只不过终是过客。
“设计我爱人婚服的设计师,”程燎野突然开口,再次打乱了徐珏的思绪,“还是前男友,我们还算真有缘分。”
“我是不是应该念点旧情,等请帖打版好了,让王叔给你送去一份?”
“不过你的身份,应该只能坐在后排的座位,”程燎野有些不屑,“但什么礼物红包,送不送都行,随你。”
说完话,他关上请帖,转身,再度留给徐珏逐渐远去的背影。
第3章 你比不上他
徐珏回到住处的时候已不早了。
这套住处是回国后自己挑选的,装修简单,面积不大,一室一厅,徐珏唯一的要求是卧室要透光,他总喜欢在周末上午在卧室里画稿子。
好在运气不错,还找到了一家离名慕不远的。
徐珏想着,将包随意地放到沙发上,而后洗漱上床,躺上床空下来的那刻,又想到程燎野。
他说他要订婚了,未婚夫的婚服、请帖都已开始准备,这一切都不会有假,徐珏真正地意识到,程燎野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甚至半只脚进入了婚姻殿堂。
于是徐珏睡不着了,磕下安眠药入睡后一夜无梦,但徐珏清楚,只要有梦,那么梦里大抵会有程燎野。
醒来后的周六徐珏让自己忙碌,结果晚上飞速睡着,却做了数个梦。
他梦到母亲在看到自己和男生亲吻的照片后,找到那时就读的学校,拉着徐珏就往s大最大的医院跑,一边骂徐珏恶心,一边将他送到医院的心理咨询师,开口询问医生就开始哭诉。
徐珏只记得他很平静,他能清楚知道自己在做梦,清楚看到学校里有人探究的目光、听到周遭人的絮语。
他是梦中最清醒的演员,负责扮演过去的沉沦与被迫裹挟。
有关母亲的梦很短,在医生抬眼看他的那刻,梦境支离破碎起来,而后视角一切,医生和母亲尽数不见,只有一位年纪与自己母亲相仿,但衣着简单大方、笑容得体的女人对他笑了笑,开始询问他在学校过得如何。
这是程燎野的母亲。徐珏辨认出。
“你还没毕业,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女人优雅大方地又一笑,“我知道感情可贵,感情背后的坚守也是一样。你要清楚,和同性在一起,倘若为人知,那么就少不了非议,年轻时候的感情也许会带着冲动、满腔热情,但能坚持下去,我会尊重你们的所有想法和选择。”
“但倘若不能,说开了也是一件好事。燎野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希望他能生活得没有压力,但是他既然坚持了,我会尊重。”
女人的身影在她起身拿包的一刻尽数消散,徐珏从梦中猛然惊醒,额头上积起细密的汗。
与此同时,门铃骤然响起,徐珏喘着气,迅速刷牙洗脸,打开了门,一眼瞧到宋瞿大包小包,见到他就要贴上来。
“才起?这可拎死我了,”宋瞿往徐珏住处挪,“哎,你猜我来的路上遇见谁了?”
“我来的路上路过s大,碰到柯老师了!他不是正好都教过我们么,我们毕业都好几年了,没想到会碰到他,一碰到他老人家就聊了半小时,最后你猜怎么着€€€€”
“刚好提到你了,说是今天晚上一起去吃个饭,你既然出国都回来了,见见之前的老师没什么不好。”
柯老师全名柯屏,年纪将近60,是徐珏在s大时候的班主任,知道徐珏家里的一些情况,对他颇为照顾。
徐珏没推辞,问了几点,在晚上和宋瞿一同去了。
有柯屏的特意叮嘱,订的餐厅价格不高,徐珏两人来得早,在大堂坐了会,等收到柯屏发来到达的消息,两人走向餐厅的门口。
徐珏推开门,正巧同柯屏对上,垂头道“老师好”的间隙,柯屏身后人的视线扫来,徐珏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他抬眼,向视线的方向往去,撞入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
“徐珏,宋瞿,辛苦你们在大堂等我了,”柯屏笑着说,“刚刚我在餐厅前的小花园里见到了程燎野,我记得他虽然不是和你们一个专业的,但和徐珏关系还可以,也和宋瞿你同年级,就一同拉了过来,好歹都是我带过的有印象的学生......”
徐珏眼瞥过宋瞿,察觉到他脸上的讶异,等到柯屏说完话后,同程燎野点了点头。
“好巧,毕业后我去找过老师几次,”程燎野开口,“也是第一次遇上老师带着先前的同校同学。”
他的目光移向徐珏的脸,顷刻收回,了无痕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明眼人自然是知道这顿饭要多加一个人,柯屏乐得看到多一个学生,得了包间号就带着三人前往。
刚到包间,宋瞿就抓了抓徐珏的衣裳,眼睛控制不住地往程燎野的方向瞥。
徐珏知道他的担心,挑着离得程燎野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了,结果屁股一碰上椅子,柯屏就开口,“我记得程燎野你毕业后就回到家里工作了?徐珏大四那年出了国,就这个宋瞿,今天和我说自己还是无业......”
柯屏絮絮说着,宋瞿开着玩笑反驳,直到柯屏又把话题转到程燎野身上。
“人家程燎野就算和我碰到,也是来做工作的......”柯屏上了年纪,说到一半有些忘记。
程燎野开口给他加上,“不算是工作,是我有位客人是这家餐厅的老板,说是想来我这定制一款珠宝送给他的妻子,这家餐厅就是他们夫妻两人白手创业期间一同开的,我来这里找找灵感。”
“餐厅老板在网络上开了视频号,专门记录和妻子的日常,近来小火,视频里讲诉了白手创业的经历,两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白头偕老,还颇为感人。我也是想着既然接下了单子,还是得多找些素材。”
程燎野缓缓说着,却总在说到四字成语时顿住半晌,像是刻意留时间让人反应。
“这样的感情和人都实在少见。老师还有两位同学都不知道这事么?”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又是朝向自己的一瞥,这一瞥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好几秒,而后他猛然收回目光,唇角的笑也彻底消失不见。
“徐学长,”程燎野又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徐珏,“你知道这事吗?”
徐珏敏锐地察觉到程燎野话里的深意,“听你一说倒是清楚了,看来餐厅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和恩爱的一对夫妻。”
“确实如此,”程燎野点点头,“是很恩爱,而且还互为初恋,相伴这么多年,还是一心。”
他说完话,又将话题和视线抛向徐珏,徐珏只是笑着,就着他充满审视的视线点头。
从在名慕重逢的那天起,徐珏就能发觉程燎野对自己的不喜。他清楚自己先前的做为,知晓一切可能遇到的后果,程燎野对他的举动都在徐珏的意料之中,但即使是这样,徐珏还是近乎失落地想,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
程燎野已经开始新生活,曾经的感情只留于曾经,现在的不喜,源于曾经对他的失望和恨意。
但如果,那份不喜之中,也许带着稍微的在意,徐珏想,他也能接受。
那么不被喜欢,他也能怡然自喜。
餐已经上了,柯屏向来健谈,这会又有三个听众,就开始说些陈年的事。
这些事的对象大多包括程燎野和徐珏,特别是当他注意到两人的座位中间隔着人,程燎野还一直不断看向徐珏时,但对徐珏说的话却不多时。
“你们俩之前在许家村不是关系还挺好的,怎么现在一餐饭都不说几次话,程燎野你也别关顾着给我倒茶倒酒,也给徐珏倒倒?他可是你的学长,大你两级,”柯屏说见程燎野每每见到自己杯子一空,就添上,没忍住说,“我记得之前许家村那个采风是只有我们服设专业开设,结果你小子一个工科的就是硬找上我,让我也带你去。”
“多了你一个人,队伍是奇数,徐珏好像空出来了,程燎野你是被安排进和他住的。”
柯屏的话说得有误,徐珏在餐桌上没解释,只是笑笑,想到多年以前去许家村采风查看服装料子、采风时,他意外再次遇见了程燎野时的场景。
那天天色很暗,徐珏看不清被自己无意压到身下的程燎野的脸,但依旧记得他被惊扰的疏离语气和身上很淡的草木香气。
“我记得那次是你这孩子说是想去深处采风,结果去了许家村那么偏的山上,结果徐珏这孩子刚好也不知怎么想的,也在那,正好救了你,不然你家里得多担心啊......”
“你们俩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上山之前就互相告知了去向,可真有默契,”柯屏有意开玩笑,看向程燎野,“我记得后来你家里人还带着徐珏去了你家,关系也是从那个时候好起来的?”
“徐学长人很不错。我当初确实很感谢他。”程燎野突然拿起杯子,朝徐珏抬手,做出碰杯的姿势,露出堪称完美的笑,似乎是感激极了当初徐珏的救助,“只是没想到他那个时候会来救我,我很意外。”
徐珏抬起眼,没有丝毫躲避,就着对方直勾勾的、似乎带着挑衅的眼神,碰了杯,一口闷下。
酒后饭足,柯屏拐到其他话题,徐珏借着空闲,借口外出上卫生间,到了餐厅外的小花园里默默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