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珏不由得想:没有这样的道理,他怎么能可怜程燎野。
“你是不是看到了?”徐珏直勾勾地看向他,“我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玩意,就这么被你发现了。”
程燎野垂下眼睫,“徐珏。”
他有些无力般的,现在只会叫徐珏名字。
徐珏没看他,就着椅子坐下,继续收拾床板上放着的书。
程燎野没再说话,就这么在房间里站了半个小时。徐珏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眼尾的余光总是看见他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很难过,很明显,徐珏发现,自己的心里也因此不好受。
身后传来动作声,而后传来门开门关的声音,是程燎野离开了这里。徐珏猛然转身,发现桌案上的甜品袋子被程燎野带走了,伸手就抓着桌案,止不住地攥紧,直到感受到疼痛。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徐珏直起身子,将书一股脑全都装进了袋子里,似乎是袋子太小,装的书太多,拿起来时候,袋子上方的绳子断裂,里头的书尽数砸到徐珏的鞋子上,很疼很疼。
徐珏才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地,踩着书走到门前,一股脑推开,跑着下了宿舍楼,来到林荫大道,看到了不远处还在走着的程燎野身影时,滞住了。
他来得恰合时宜,亲眼看到了程燎野停留在垃圾桶前,伸手将手上的袋子丢了进去。而后,他驻留了一会,身影越发小去。
现下不是假期,学校里还有不少学生走动,徐珏没顾其他人的眼神,就这么走到了垃圾桶前,没犹豫,伸手就朝着里头扒去,将那精致包装的袋子拿了出来,掏出了里面的甜点,带回了住处,一口一口地吃掉。
程燎野这次买的甜点太甜,徐珏吃几口就要喝水冲淡甜味,吃到最后,总觉心里哽着糖霜,连水也冲不淡。
此后的几天,程燎野没再主动找过徐珏,徐珏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
徐珏的申请名额下来了。外国那所学校在申请结果要出来前,多加了一名额,徐珏意外卡上了,成为了捡漏的幸运儿。
想着要出国,徐珏换掉了电话卡,辞了职,退了租,将一些要卖的东西尽数卖了,先到同城市的其他区域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就坐上了去往他国的飞机。
出国这件事,在和程燎野在一起的将近半年的时光里,他一个字也未提到过。
好像......程燎野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他才不愿意将自己剖白。
徐珏在飞机上坐着的是靠窗的位置,窗外的云很软,徐珏闭起眼,脑海里闪现的是程燎野的唇,再想睁开时,却发现睁不开了,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闭着眼的黑暗之中,柔软的唇又落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同时带起一股浅淡的草木气息,逐渐远去时,徐珏又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突然之间,额处传来的疼痛感和四肢的酸胀,逐渐入侵了徐珏的大脑,刺激着他睁开眼睛。
眼帘之外的白色光亮越来越重,徐珏听到了自己浅淡的呼吸声,也听到了不远处轻微的走动声。
他这是在......猛然睁开眼,入目的白帘布、白被套,以及白色的天花板、身上蓝白相见的病号服、门处突然消失的黑色衣摆......无一不提醒着徐珏,这里是医院的病房,似乎方才还有人来来过。
额头传来清晰的疼痛,徐珏伸手,摸到了白色创口贴,贴在他的额头处,似乎那里有个伤口。
查班的护士发现了徐珏的苏醒,先替徐珏处理了一番伤口,而后提醒他,“你最近先别碰水了,头也先别洗,后脑勺撞到石头了,先等伤好了。”
徐珏这才下意识地朝后摸去,意外发现自己的头发后脑勺的头发被剃了大半,光秃秃的地方缠着医疗用的布料,轻按下去,那块地方有些疼,想来是受伤不轻。
护士又说了些要注意的点,离开时朝着墙壁上挂着的闹钟看了一眼,“午饭时间了,记得清淡饮食,联系你朋友给你带饭来。”
“朋友?”徐珏反问了一句,他有些拿不准是谁将自己送来医院的。这么一回想来,他又想起程维说的那些话,想到程燎野所谓的订婚都是假的,心中抽动起来。
情不自禁地,徐珏心想,程燎野骗他,一定是因为他。
因为还在意着他,还有感觉,才会这么做。
可下一秒,徐珏又心生愧疚,明明自己欠了程燎野那么多,他凭什么如此笃定,程燎野是因为自己?
徐珏心里又不舒服了。
“你那位朋友,我刚刚在走廊处瞧见他了,他每次饭点都会提前来,”护士似乎是见他突然呆住,好心道,“我帮你去叫他。”
话音落下,护士走出了门,但没想到一出徐珏的病房,就看到了那位程先生和同行的伙伴。
先前是他将病房里的徐先生送来医院的,并在他昏迷的两天里,包揽下了所有照顾徐先生的活,此外基本上每隔半小时,就要到病房里坐着呆一会。
程先生今天穿了件黑色衣裳,护士同他打了招呼后提到了苏醒的徐珏,可没想到这次,程先生却将手上带来的吃食交由了身侧的朋友。
“程维,同小项目的组员受伤了,你得帮点忙,”程先生很严肃,“送个饭给他,顺便喂一下,他手臂上有伤,可能不方便。”
第53章 赎从前的罪
给徐珏送饭来的是程维。
他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衣裳,徐珏看到他进病房,立马打了个招呼。
“小徐,”他将饭放到桌上,露出几分担忧,“你怎么就从平房台阶上摔倒了?”
徐珏同另外一名男同事是由他带队,队员受伤,他自然要负点责任。
徐珏看向程维,状似无意,“正要找你们时不小心踩空了,前段时间下过雨,台阶又湿又有青苔,一时不稳,就摔了。不过不碍事。”
话是这么说,徐珏心中再清楚不过,自己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听到程燎野“订婚”的真相,心中反应过大没注意脚下才踩空摔倒的。
想到这事,徐珏愉悦起来,没再觉得身上哪处伤口疼。
程维听了后让他好好休息,拆开袋子打开包装,拿起勺子就要舀饭喂给徐珏。
没想着程维会对自己用这种照顾手法,徐珏连忙抬手想要拒绝,却感觉到肘部传来一阵疼痛,定睛一看,发现右手关节部位缠着绷带,大抵是受了伤。右臂上还有红色的疹子,估计是过敏的症状还没有消退,现下一见,徐珏总觉得发痒,伸手要去挠的时候,却有人猛然抓住了他的左手。
“你是嫌现在右臂还不够丑么?”
那只手抓得更紧了,徐珏感觉到他的指甲轻微陷入自己的皮肉,很疼,却是他合该受着的。
右臂上的力道逐渐消失,徐珏抬眼去看自己在昏迷之后在回忆中见到过上万遍的人。
眼前的程燎野同很久之前相比,脸上的线条更凌厉,神情更淡漠。
“我从来没要求过身体不舒服的员工还要继续工作,徐珏,别高估自己,”他的视线下移,扫过那处红疹,“挠破了容易感染,我既向名慕要了你,就得保证你能完完整整地回去。”
程燎野落下话,转身看了眼程维,程维立马放下饭,离开了病房。
徐珏半抬起眼看程燎野,对视上那双没什么神色的眼,而后下滑,在见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裳时,瞬间明白了很多。
至少,在他醒来那刻,程燎野故意离开了。现在程燎野又因为担心自己进了病房,虽没说好话,可实际上在意极了自己。
于是徐珏得出结论:这六年来,程燎野一定没有忘记他。
“抱歉,”徐珏定定地对着那双眼,“下次不会了。”
徐珏伸手,带着试探,很轻很轻地碰了程燎野的垂在身侧的手,但却被程燎野避开。
“徐珏,你做什么?”
他的眉皱起,手收到了身后。
徐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深知程燎野此刻还在伪装。那柔软的唇突出的所有冷漠语句,都是他给自身的保护。
因为多年以前,自己的错,他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珏彻底后悔了,“程燎野。”
“你骗了我好久。”
确实是很久,从见到那枚戒指开始,到昏迷前,他徐珏都被困在程燎野订婚的幻境里。
为此,他不惜同沈言灼产生些亲密举动,只为让程燎野见到沈言灼的真面目。但徐珏失算了,程燎野反倒提前了订婚。如今看来,这些都是程燎野故意为之。
他又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之后还要将自己以“包养”的名义捆在身边?
徐珏怔怔地看他,像多年前一样,用视线描摹过面前人的眼角眉梢,最后再度停留在他的眼上。
“我骗你?”程燎野反倒笑了,“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了,别对外说我和沈言灼的关系,可是你自然而然地以为我和他订了婚。”
“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了,我顺着你的想象走,也只是因为懒得拆穿而已。”
程燎野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
他看向徐珏,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徐珏,你知道了真相,来问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气静默了几秒,徐珏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手,咬紧牙。
后脑勺处突然传来一股疼痛,手臂处也越发痒起来,连带着后背,仿佛数千只蚁虫啃噬过,又疼又痒,惹的徐珏额头上冒了汗,可心中却仍忍不住思考。
意义?他问程燎野的意义,不就是想真正知道,他程燎野还对自己有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么?
要不然当初,自己都数次决定好了远离,却还能再遇见他,被裹挟、强制地同他绑定在一起。如今细细想来,这些明明都是程燎野设计的局,可他却这么问,难道不是在故意回避吗?
“程总,倘若没有意义,”徐珏换了称呼,“那您为何先前要和我维持那样的关系呢?”
那样亲密至极的榻上关系,又代表了什么呢?
徐珏了然一笑,“抱歉,我现在有些冲动,但是程总,我看出来了,您对我还有意。”
他侧过身,朝向程燎野,用极尽虔诚的眼神,看向眼前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
只是后半句话还未出口,程燎野打断了他,“不用和我多说什么,徐珏。”
“从很早之前你离开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你早已决定好了很多,而我......只是被你剔除在未来之外的其他,”那双眼沉着,盯向徐珏,“说到底,徐珏,你只是更爱你自己。”
似乎是牵扯到了过去,程燎野露出了明显的不愉。
“包下你,只是一时兴起,我也没想法再和你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不妨好聚好散,就此为过,”他顿了顿,说,“成嘉的这个项目,你现在也做不了了,等你出院,我会亲自送你回名慕。报酬,我也会让财务按照规章制度给你,至于你受伤的费用,由成嘉承担。”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徐珏就算再挣扎着说些什么,似乎才是真没了意义。
程燎野已经宣判了这段关系的结束,回国后到现在发生的事只是从前延申出来的续集,结束后只留下了余温。
也仅仅是余温,容他贪恋一刻,消散后只剩徐珏再也捂不热的躯壳。
可徐珏还是很不甘心,攥紧床上的被子,看着程燎野转身离开,黑色的衣摆消失在门处。他的喉中陡然哽住,像卡了跟刺,甫一张口,刺就下滑,持续深入,钻入肺腑,刮起无止休疼痛。
徐珏闭眼,又想到曾经的总总。他想到程燎野落在额前的吻,想到那对着自己总是弯起的眉眼,想到程燎野给足的尊重和体谅。
程燎野没说错,那时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更爱自己。可时过境迁,他却也在改变,直到此刻,又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徐珏向后倒去,紧闭起眼,跳动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停在了病床侧。
徐珏睁开眼,对视上程燎野。
“把病服脱掉,”他的语气很平静,“你蝴蝶骨的地方,有过敏的疹子,程维离开了,护士正忙,让我帮你涂,别多想。”
徐珏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听话地脱了衣裳,转过身去。
后背被冰凉的手指触碰,徐珏颤抖着唇,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程燎野,我能向你赎从前的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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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17号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