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起身体坐起来,便见楼招子含笑站在小屋内:“温公子,贫道有话直说,您是否精通雷火之术?”
这开门见山的话语让温别桑猝不及防,他后知后觉,原来宫无常在书房里谈话是为了让他主动依附。
立刻摇了摇头,道:“不通。”
……难道是自己猜测有误?不可能啊。
但温别桑的表情却并不像是在撒谎。
他略作思索,道:“公子,如今殿下手下正缺人才,倘若公子真有本事,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温别桑也不知道是不信他,还是另有打算,他定定望着楼招子,道:“不通。”
楼招子苦口婆心:“为梦中之事,太子一直睡的不安稳,因此有些心情不好,对您也确实有些苛待……如今难得他有用得上您的地方,若您愿意为他办事,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是?”
或许是感受到他确实在真心为自己好,温别桑将目光稍微挪开了一些。
楼招子再接再厉,道:“相信您在民间也听过殿下的名声,他虽说有些骄纵,却并非大恶之人。如今他既然主动放下台阶,这正是您二人冰释前嫌的好机会……听贫道一句,只要熬过这些时候,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温别桑沉默了很久,他握着手中的小弩,语气平静,道:“不通。”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太子府,也绝对不会与宫无常这种人在一起共事。
他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也并不擅长应付对方突如其来的坏脾气。在他眼中,宫无常和相府那群喜欢把他踩在脚下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何况,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楼招子刚出小屋,路过寝殿就被承昀叫了进去。
他面前放着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是从温别桑身上搜下来的一些核桃,还有从坟前捡来的微型弩。
那弩只比巴掌大上一点,看上去像是小孩的玩具,弩的握把下方有一个凹陷的滑道,里面放着几根备用的短箭,拿在手中分外轻巧。
承昀正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弩,猜测这东西应当是为不会武功,手臂无力,拿不起重弩的人专门订做。他握在手中,对准不远处的门板,咔哒一声,仅手指长的小箭‘咻’地射出,竟瞬间没入门板三指,足见其贯穿力惊人。
楼招子进来之后一直没说话,承昀试完了箭,抬眸扫了他一眼。
楼招子露出惭愧和尴尬的笑容。
承昀愣了一下,脸色顿时一变。
他意识到,即便楼招子开门见山的邀请,也被那妖孽拒绝了。
他缓缓咬牙,道:“他是不想活了吗。”
西院,常星竹双手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正谨慎地将自己缠着纱布的脚往地上探。
他实在受不了这西院的空虚寂寞冷了,决定靠自己的双脚走出这个囚笼,即便找不到宫承昀,也能出府去找盛京城里别的小伙伴玩!
脚尖接触地面,他发出一声:“诶?”
不疼!
脚底落在地面,“诶?!”
不疼!!
他当即大喜,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刚走两步,就脸色一白:“疼……”
他将脚掌的力量移到脚后跟,后退两步刚要坐回椅子,又歪了歪头,用脚后跟蹬了两下地面,眼睛一亮:“诶?!!”
很快,常星竹搞了个棍子,趿拉着宽松的布鞋,欢天喜地又别别扭扭地走出了西院。
一路往太子的寝殿而去。
寝殿内一阵静默。
楼招子没敢接话。
反正,温别桑想不想活他是不知道,但他已经隐隐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在梦中那般卑微了。
太子妃看上去温软无害,但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只要太子一日狠不下心取人性命,就一日得与这克星周旋。
“楼招子。”
“贫道在。”
“孤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楼招子心中警铃大作,呐呐道:“是,殿下请讲。”
承昀凝望着那房门紧闭的小屋,缓缓道:“这妖孽既不能为我所用,必须尽快除掉。”
楼招子噗通跪了下去,道:“殿殿殿下,贫道,贫道不杀生的……”
承昀看向他,道:“你是孤的幕僚,当为孤的大业着想,倘若孤要对他服软,岂不是成了梦中那般模样?!”
“那那那也没必要杀了他啊……”
承昀神色不快:“这种事还要孤亲自安排吗?你是孤的幕僚,遇到这等惑主的妖孽,本该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处处针对,暗中筹谋,伺机杀死!你应当不惜一切代价主动自发的为孤剔除霸业路上的一切不稳定因素!即便孤已经对他动心……”
“殿下竟已经对他动心€€€€”
“自然没有!”承昀瞪了他一眼,道:“你那狂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不该更加担忧孤的未来吗?倘若孤不能成就霸业,你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楼招子急忙道:“贫道愿意与殿下共同进退!”
“那你就应该把他杀了!”
“……”楼招子正色道:“殿下,一般这种情况,幕僚在杀主上心上人的时候,都一定会遇到各种意外,不可能成功的……”
“他如今就在你看得到的地方,房间里一个守卫都没有,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至少……”楼招子垂着头,道:“贫道的腿,如今抖个不停,手,也软的拿不起刀。”
室内一片寂静,楼招子也不敢去看承昀的脸色,轻声道:“不然,您让齐侍卫去?”
承昀看向门口,背对着这边的齐松浑身一僵,他屏住呼吸,目不斜视地望着院子里一颗掉光叶子的枯树。
“过来。”太子开口,齐松只能转身,低着头走进来行武将礼:“属下在。”
承昀没有多言,简单道:“你去。”
“喏!”齐松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转身朝外大步走。
承昀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孤倒是要看看,杀一个妖孽,能出什么意……”
“砰€€€€”
齐松的脚忽然绊到了寝殿门槛,一头朝前栽去。
很快,他从地上爬起来,扭脸飞快地回到了承昀的面前跪下,指着自己额头上刚摔出来的大包,表情惶然:“殿下,这是天意啊……”
承昀一脚把他踢翻了出去,齐松老老实实跪在一旁,低着头一动不动。
空气中响起太子殿下调整呼吸的声音。
此刻,常星竹正拄着拐,在几个战战兢兢的宫人的视线中,开开心心别别扭扭的拐过了太子府的回廊。
承昀一言不发的从桌前站起,去床头抽出了自己压在枕头下方的三尺青峰。
“意外?”他嗤笑一声,又道:“天意?”
“呵€€€€”
他倒是要看看,在自己身上,要怎么出意外!
“笃,笃,笃。”
“嚓,嚓,嚓。”
拄拐的动静和脚底摩擦声同时响起,常星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自强不息的双足,寝殿门口,承昀如利剑一般笔直的身影平平跨出了门槛,饱含轻蔑的眸子不经意地一瞥,落在了一瘸一拐的常星竹身上。
常星竹呼哧呼哧地抬起头,承昀已经从容撤回迈出去的腿,脚步轻快,无声无息地溜到了寝殿的屏风后方。
“哎。”常星竹的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前,看着里面互相跪拜的侍卫和道士,道:“你俩这是玩拜天地呢。”
两人同时看向他,常星竹又道:“承昀呢?”
楼招子和齐松对视了一眼,同时手足撑地站了起来,又同时摇头:“我们也是来找殿下的。”
“……真奇怪。”常星竹满心嘀咕:“他到底在忙什么?”
常星竹倒也没有多想,从寝殿门前走开,便径直去找了庞琦:“小梦妖呢?睡了没?”
不等庞琦回答,旁边的小屋便有声音传出,温别桑道:“在这里。”
常星竹推开了门,道:“玩象棋吗?”
温别桑点头。和他一起坐在桌前,并轻轻推开了旁边的窗户。
拒绝了楼招子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些警惕,总觉得以宫无常的脾气,说不定又要怒而杀人。
常星竹的到来刚刚好,和他待在一起,宫无常多少会收敛一点。
小屋里亮起了灯,窗前两人相对而坐,橘黄的烛火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
承昀站在寝殿门口,透过那扇小窗,可以把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
常星竹坐在背对他的方向,正对面则坐着温别桑。
“小梦妖,你这棋艺不错啊,跟谁学的?”
“我爹。”
“我还没问呢,你是哪儿人啊?”
“天下人。”
承昀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还有棋子在棋盘挪动的悉嗦声,神色凝重。
难道,当真是天意?他注定会……
那厢,常星竹似乎愣了一下,道:“天下是……?”
温别桑抬眸,看到他真情实感在疑惑‘天下’在何地,一时忍俊不禁。
承昀目光凝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橘红烛火下,暖意融融的笑容。
这一瞬间,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所有与妖孽相处的片段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妖孽从未对他笑过。
他呼吸紊乱。
妖孽清冽动听的嗓音被寒风吹向粘稠的夜色,变得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