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申悦容真是越来越疯了。”庞琦低声与楼招子交谈,后者颌首,道:“被关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疯。”
温别桑没有在意他们的交谈,他的目光在地牢内环视,在墙壁上看到了诸多刑具。
刚被掳来的时候,宫无常便说过,要将他关去刑房……
他垂着睫毛,只感觉自己每一次向下,都踩在泥泞之中。
庞琦带着温别桑去了一间最靠近出口的牢房,这边相对干燥许多,也没见到其余犯人。
温别桑坐在角落,庞琦哗哗将牢房扫干净,在桌子上放了一盏烛台,又亲自在小竹床上铺上了锦被,道:“公子稍微忍耐几日,等殿下消了气,就会放您出来了。”
楼招子提着药箱来到他面前,道:“让贫道看看您的手吧。”
温别桑沉默地朝墙角侧了侧身,抗拒的态度非常明显。
他不可能放下手中的刀片,如今他全身上下只剩下这一个防身的武器,手上的檀木珠固然有些威力,可没有了推弹的小弩,这些东西就只能是个装饰品。
楼招子和庞琦对视了一眼,后者对他使了个眼色,楼招子道:“公子,您想不想算一算,自己何时能出地牢?”
温别桑不理会他。
楼招子又道:“您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为何对您这么好?”
温别桑睫毛微动,缓缓朝他看了过来。
“看来公子不太了解我们太子府。”庞琦笑吟吟地道:“您不知道,您身边这位,可是太子府出了名的得道高人,素有未卜先知之名。”
温别桑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听说,只是这等与他无关之事,他多是过一下耳朵,不可能会当真。
“这样吧,贫道再专门给您做个法。”
楼招子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来回绕着牢房走了几圈儿,双指牢牢抵在自己的眉心,猝然睁眼凝望着温别桑。
温别桑眼眸清澈地与他对视。
“贫道看到了!”楼招子道:“您如今是明珠蒙尘,金藏于石。”
说罢,他霍地左右甩了两下拂尘:“此一扫,扫去明珠光上尘,此一喝,喝得山石为君开,哈€€€€”
“公子,贫道已经专门为您做了法,如今只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您只要撑过去,最多明年三月,便可否极泰来,遇难成祥!”
温别桑半信半疑,似乎还有些失望:“我要明年三月才能离开地牢吗?”
“不不不。”楼招子忙道:“贫道看的是您整体的运势,到了明年三月,您便会彻底从目前的困境中解脱,今日您最恨之人,将会为您带来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这是他给出的保守估计。
他确实是有些道行,但却并非真的能未卜先知。太子府确实有个未卜先知,只是他却是皇后专门用来保守太子秘密的幌子。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瞎掰。
温别桑的表情却是一冷,又转脸面向了墙壁。
正在鼓掌的庞琦一顿,楼招子也迅速思索了一番,猛地又道:“贫道掐指一算,嗯……”
他在心中思索着太子今日的态度。
毫无疑问,太子固然盛怒,可依旧对太子妃留着几分情面。否则以楼招子对他的了解,他断断不可能因为常三公子几句话就随便罢手。
甚至,他记得太子在放下手中刀刃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反而从容镇定的很。
他觉得自己可以大胆一点€€€€
今日即便没有常星竹在,太子也不一定会杀了太子妃。
他当时左右张望,就是在想,有没有人出来给太子一个台阶。
楼招子自认自己虽然不能完全的未卜先知,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摸人心思还是滚瓜烂熟的。
很快他,睁开了眼睛,道:“最多十日,太子便会放您出去。”
本以为这件事会让温别桑高兴一点,但对方却依旧将额头抵着墙壁,完全没有看他们的意思。
楼招子黔驴技穷,又劝了两声,发现他当真不肯搭理自己,只好和庞琦一起悻悻离去。
临走之时,给温别桑留了一瓶金疮药和一卷纱布。
温别桑看也没看一眼。
楼招子说明年三月,他就会遇难成祥,否极泰来,这件事确实值得高兴。如果没有那一句,今日他最恨之人,将会给自己带来想不到的荣华富贵的话。
所有的吉祥全都是宫无常带给他的?
这就代表着他向宫无常屈服,成为了他手中的工具,这如何能让他高兴?
温别桑心里明白,楼招子和庞琦到底还是宫无常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在劝说他向宫无常服软。
他并非不能服软,他也尝试了服软。
可宫无常依旧还是那个宫无常,霸道跋扈,不可一世,说翻脸就翻脸。
地牢里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怪笑。
温别桑知道了她叫申悦容,只是并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忽地,一道意气风发的声音传入耳中:“星月楼开张啦,小婉,小鹿,你们快去准备一番,本尊今日要让整个盛京大开眼界€€€€”
星月楼……
温别桑猝然起身,快步跨到了牢门旁,扭脸朝幽邃的过道望去。
那声音却像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温别桑站了半刻钟,才勉勉强强听到里面传来模糊婉转的歌声,他捂住左耳努力用右耳去听,听不清。
他快步来到牢房的最角落,闭目拧眉聚精会神,感觉对方似乎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可是他的耳力太差了,除了模糊的碎语,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一点声音也捕捉不到,他才放弃般转身。
留下的金疮药瓶已经碎裂,洒落一地白色粉末,是他方才仓促起身时踢到了。
夜,饭厅的四周点着灯,映着桌上的饭食色泽诱人。
庞琦仔细地布着菜,明明还是以往的口味,他却明显察觉到,太子今日食欲不佳。
“温公子,从被关进去,便滴水未进。”他试探的开口,道:“方才奴才亲自去看,发现留下的金疮药也被打碎了,他手上的伤,也没有处理……”
承昀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表情冷冰冰的。
“牢房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到底是地牢,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老鼠……他,胆子那么小,估计今晚要睡不着了吧……”
一片沉默。
好一会儿,承昀才开口道:“说完了?”
“哎。”
承昀放下筷子,推开没动几口的碗碟,转身回了寝殿。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中又浮现出那妖孽染满鲜血的手捏着小刀片,泪眼汪汪的可笑模样。
一会儿又变成了茫然麻木的泪眼,和不断变换弩弹方向的素手。
分明还在哭,可行动之中却溢满杀机。
今日发生的事情不断在他脑中闪回。
闪的他头痛欲裂。
“把那个串串还我,其他的都留给你……”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娘不是亓人。”
“周苍术……为什么要杀我娘……”
三更天,一直闭着眼睛翻来覆去的太子殿下支着膝盖从床上坐起身,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痛的眉心。
“就算我帮你做事,对你唯命是从,可你还是随时可以杀了我。”
他发现自己对这句话非常在意。
紧随而来的火弹爆破声像是兔子呲开的一口白牙,够不上绝对威慑,却足够让人心神不宁。
胸口仿佛堵了一吨的棉花。
好像他今日之所以会搞得这么狼狈,全是因为自己的错……
因为他逼的太紧?连兔子都开始咬人了?
他烦躁地从床上走了下来,自桌前抄起一个药瓶塞入袖中,寒声道:“来人,掌灯。”
“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儿?”
无人回答,只有一道身影兀自前行。
伴随着摇曳的灯笼,逐渐隐没在长廊尽头。
第15章
地牢确实有老鼠。
承昀一走下去,就看到几只拖着长尾吱吱叫着跑开。
入口处的几个牢房都黑暗着,没什么主人,只有一个里面正点着灯。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这福气的,承昀一眼便断定了对方的所在,他接过掌灯太监手里的灯笼,道:“上去等着。”
“是。”
来到近前,对方正面朝里面睡着,下方,一只老鼠正在啃着竹制床腿。
察觉他的到来,老鼠当即拖着尾巴快速遛开。
一散开,才发现啃床腿的居然有三只。
那咯吱咯吱的动静,床上的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承昀来到牢房门前,轻轻将锁链打开,细微的锁链撞击声里,他放轻动作将链子挂在一旁,再推开门。
直到他走到近前,温别桑才猛地从床上撑起身体,睁大眼睛朝他看过来。
下一瞬,他便倏地朝里侧躲去,满脸惶恐地将手中的刀片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