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殿下倒在地上,灰扑扑的,凄凄惨惨,看上去仿佛从九霄之上摔在了泥潭里,死没死不知道,但总归是一动不动了。
“公子,殿下到底怎么样了?”
温别桑只能对外面说:“他受伤了。”
外面的人似乎更焦急了一些,温别桑站在承昀身畔几步远的地方,静静望着地上的人。
“公子,殿下伤的怎么样?”
外面再次传来声音,温别桑再次回答:“他昏倒了。”
“人怎么样?!!”
温别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知道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他也无法给出更加准确的回答。
承昀昏倒了,倒在这里已经快一刻钟了,他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他又不是大夫,他也没有火眼金睛。
这时,申悦容忽然朝这边看了看,外面的人立刻敲着牢门,吸引着她的注意。
温别桑也下意识挡在承昀身前,防止她再次伤人。
申悦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仰起脸对外面道:“他死了。”
“你这疯女人,胡说什么呢?!”齐松的声音带着慌乱,又一次向温别桑求证:“殿下到底怎么样?公子?你快看看他!”
他们并不能看到牢房内的全部动静,温别桑和承昀又在角落,可以说相当隐蔽。
申悦容又一次大笑,道:“他死了,我都听不到他的呼吸了,哈哈,死了死了死了!”
温别桑屏住呼吸。
从申悦容的武功来看,她必然内力极深,他都说听不到承昀的呼吸……
温别桑转动脚步,看向地上的人。
外面再次传来交谈声,庞琦在外面道:“这件事还是赶快通知皇后吧,她太危险了,凭我们几个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如果殿下当真……”
温别桑定了定神,缓缓蹲下来,试探地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手指忽然被气体喷了一下,他缩手,看着趴在地上的太子。
对方呼吸微弱,嘴唇动了动。温别桑没有听到声音,却看懂了那句话。
“……我可能,活不到再冤枉你的时候了。”
温别桑顿了顿,忽然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承昀神色扭曲,冷汗涔涔,温别桑这才留意到,自己拉扯的是他那只被申悦容拍过的手臂。
他立刻松手,太子顿时重新摔了回去,下颌都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神色看上去更加痛苦。
温别桑绕到另一边,重新把他扶了起来,这才发现他领口都已经被冷汗浸湿,显然受伤不轻。
他环着承昀的腰,把他拖到墙根处靠着,正要再次起身,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承昀嘴唇动了动,温别桑听不清,也没看懂。
“我碰你,是因为你可能真的要死了。”温别桑道:“我不想你死。”
承昀嗯了一声,温别桑也没听到,他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道:“我让他们去拿身衣服,给你换上。”
再次起身,衣角又一次被拉住。
太子的脸上沾着灰尘与一些细小的石头颗粒,衣服上也灰扑扑的,失去血色的脸上眉眼乌黑,看上去有种分外的狼狈和脆弱。
“你想要什么吗。”
承昀的手顺着他的衣角,慢慢向下,在快碰到他的手时,温别桑又一次躲开,道:“你现在受伤了,我若遂了你的意,便是我有心想碰你。”
承昀似乎笑了下,道:“你怎么,这么一根筋呢……”
他说话全是气声,温别桑一句都听不到,他盯着对方苍白的唇,判断着对方的话语,道:“皇后来了,看到你这样会很担心。”
“你担心吗。”
“皇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她的孩子永远平安健康。”
“……你觉得,如果一个人特别难过,会不会死的更快?”
“会。”温别桑说:“伤心也会伤身。”
“我现在很难过。”承昀笑着说,“阿桑,你能不能哄哄我。”
“你不要难过了。”
“不够,还要再哄。”
温别桑沉默了一阵,道:“这里没有故事书,我没办法帮你读。”
“我脸上是不是很脏。”承昀闪动了一下睫毛,道:“身上也灰扑扑的。”
温别桑用袖口的白毛毛给他擦着脸上的灰尘,又轻轻给他拍了拍身上,道:“干净了,还是漂漂亮亮的。”
承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温别桑走出去,告知了他们承昀的情况,并要了毛巾和水,还有干净的衣服。
一转身,忽然见到申悦容又在朝承昀那边走。
他马上追过去,道:“你不要再动他了!”
申悦容停下脚步,温别桑皱着眉,道:“他快要被你打死了。”
“他凶你。”申悦容道:“我听到了。”
“他没有恶意。”温别桑轻声说:“你好好坐在那边,行吗?”
申悦容又去指门口,道:“他们吵。”
“他们只是想把门打开。”
申悦容眼睛一亮,马上道:“是为了放我出去吗?”
温别桑嗯一声,道:“但不是现在,你再忍一忍,好吗?”
申悦容点点头,高高兴兴地道:“好!”
她转身,走向温别桑指着的那边,忽然又停下脚步,再次转过来,道:“这次等几年呀?”
温别桑没说话,申悦容已经伸出一根手指,试探地加了一根,再加了两根,最后把一只手都伸了出来,道:“五年好吗?不然我跟你娘都成老太婆了,她倒是还好,你都这么大了,可是我熬成老太婆,再去见阿风,他万一嫌弃我怎么办?我今日对着镜子一看,都长皱纹啦……”
温别桑转过去背对着她,轻声说:“你成了老太婆,他便也是老头子了,谁嫌弃谁还不一定。”
申悦容在后面咯咯咯地笑,道:“你真是和小婉一模一样。”
她盘膝坐了下来,单手托着腮,看着温别桑把水盆放在承昀身畔。
“他挺厉害的。”申悦容开口,嗓音还是那么悦耳:“接我一掌,又被我突袭,居然还能活着。”
温别桑道:“以后不要打他了,行吗?”
申悦容看向他,眼眸忽然变得幽深,“如果他不欺负你,我就不打他。”
温别桑朝承昀嘴里塞了一颗楼招子给的护心脉的药,将毛巾浸湿,给他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道:“你介意把衣服换下来吗?我拿了新的。”
承昀似乎有些昏沉,反应了一阵才低声道:“没关系。”
“楼招子说你里衣湿了,很容易风寒。”
“没关系……”
“若是风寒了,皇后也会担心的。”
他不提还好,越提,承昀越心塞。
他直接别过脸,连拒绝都不想说了。
长乐宫,女官匆匆而入,一眼看到伏在榻上懒洋洋的皇后,强行屏了一下呼吸,又逼迫自己上前,道:“太子府传来消息,说,殿下受伤了。”
皇后手下微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抚着兔子毛,道:“怎么伤的?”
“他们下了地牢,和申悦容交手了。”
皇后未曾撑身,完全借着腰部的力量,直接坐直,面上一片冰容:“请御医了吗?”
“已经通知了,只是,太子如今,还被困在地牢……”
皇后从榻上起身,女官俯低身体,道:“机关损坏,牢门下落,至今还未打开,齐松和谢令书都在,但凭这群孩子……”
“去拿佩剑。”
地牢里,申悦容继续看着承昀,道:“皇后是谁?”
温别桑道:“是北疆常家嫡女。”
“北疆判官,常赫珠?她都当皇后了?”申悦容有些惊讶,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穹顶,喃喃道:“我本也是要做皇后的……”
她的脖颈越扬越高,逐渐感觉那穹顶仿佛在缓缓升高,越来越高,却也越来越窄,逐渐扭曲成了旋涡的样子,仿佛要活活将人吞进去。
锁链声再次靠近,温别桑马上回头,道:“容姨……”
“他是常赫珠的儿子啊。”
承昀也睁开眼睛,申悦容凝视着他,道:“难怪接我两招,都还没死,真不错啊……”
赤金凤袍被丢在榻上,常赫珠来到了梳妆台前。
申悦容微笑着道:“你娘当了皇后,是不是每天涂着唇脂……”
红唇微张,雪白的帕子重重将艳丽的颜色抹去。
“戴着金钗……”
发上金钗被一个个拔出,仔仔细细地放在台面。
申悦容作势扭了扭腰,嘻嘻笑:“走起路来一晃一晃。”
素手挽起长发,用一根乌木发簪固定。
“连剑都拿不起了吧!”
申悦容哈哈大笑。
疯癫的笑意里,常赫珠已经穿上了女官递来的箭袖,重新拿起佩剑。
承昀没有去阻止她的大笑,温别桑也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