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总是听他们说山路难行,这次可算是体会到了。”重新落在平地上,楼招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齐松也深以为然:“那山坳里人还不少,祖祖辈辈也不知怎么生活的。”
温别桑对此没什么看法,他累坏了,一落地就爬上马车,摇摇晃晃之中,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腿肚子沉重酸痛。
温别桑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又一次爬上了床。
睡意没有,但就是想瘫着,小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温别桑在床上翻了两下,将承昀带来的话本拿出来,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话本讲的是一个王爷和一个伶人的故事,两人在南楼相识,初遇之时,王爷对伶人生了色心,包了他的初夜。
前情描述也就一页,可初夜却足足细致地写了三页,还配了五页的插图,温别桑一路读下去,越看越觉得这初夜可真够长的。
他无意识将在床上蹭了蹭,又翻腾了几下,来回看着两幅连环画似的插图。
耳畔忽然有动静传来,温别桑一仰头,便发现床帏被人掀了开,承昀开口:“还不起。”
温别桑眼眸水汪汪地望着他,白嫩的脸颊泛着点点微红。
承昀定睛,看到了他手里的书,上方正好是两张插图。
温别桑并没有刻意避讳这件事,他微微侧身,伸手将衣服下摆拉起,露出两条小腿,软软道:“腿疼。”
那两条腿细白光洁,此刻正一条微曲,徐徐磨蹭着下面一条。
腿的主人眼珠柔润,眸色澄澈。
承昀:“……”
他撩袍在床边坐下,伸手把对方的腿拿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捏着,道:“那就再睡会吧。”
温别桑半趴下去,将两条腿都伸到他腿上,一条给他捏着,一条乱蹬,承昀握住他不安分的脚,道:“我稍后还有事,乖。”
温别桑闷闷趴下去,道:“什么事。”
“正事。”
承昀说有正事不像是说假话,接下来两日,温别桑便时常见不到他人。好在温别桑的腿好了之后,也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忙,偶尔揉着肩膀从炼药室出来,登高远望,隐隐能在远处的矿山中看到皇太子的车马。
温别桑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
自打从那山崖下上来之后,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日晚膳,温别桑刚刚坐下,便见对方撩帘而入。素来体面的长袍被他掖在了腰上,身上带着一些泥泞。就着下人端来的木盆净了手,承昀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个馒头,轻咬一口。
温别桑垂眸,也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承昀终于发现了饭桌上异常的安静,略从自己得思绪中抽离,道:“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温别桑摇头。
他看上去特别的乖,承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打他说了自己有正事之后,温别桑从来都不主动找他说话了,晚上若是给他抱着,便小猫一样朝他怀里蹭蹭,若是他不伸手,对方也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就像一个怕给大人添麻烦的小孩。
承昀拖动椅子,朝他靠了靠,道:“怎么了,看上去不太高兴?”
温别桑道:“你忙完了吗?”
“还好。”承昀道:“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温别桑放下筷子,老老实实地看着他。
“……但你好像也有话想跟我说?”
“我的事比你的事更重要吗?”
他似乎在担心自己的事情会影响到承昀的事情。
“当然了。”承昀马上道:“你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温别桑似乎有了信心,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又扭开了脸,拿起馒头重重咬了一口。
从乖小孩切换到生气包只是一瞬间。
显然是相当投入的准备跟他谈问题了。
承昀配合地拿起筷子,夹了牛肉送到他嘴边,哄他。
温别桑没怎么多想就吃了下去,非常容易地就被哄了。
他咬着香香的牛肉,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个话题实在是出乎意料,承昀条件反射,道:“怎么可能?”
“嗯。”温别桑说:“我本来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你应该还是喜欢我的,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
那你还摆出那么生气的样子……
承昀有点想抱他,又忍住了,道:“我确实很忙,这几日我都在矿洞那边,想多了解一下万龙山的地势。”
“那你又去了村子里?”
“你看出来了?”
“中午那边有云,你的脚上又都是泥,显然是入了山。”
“真聪明。”承昀毫不吝啬地夸奖,温别桑矜持地喝了口稀饭,擦擦嘴,道:“你去看廖伯了?”
“嗯。”承昀道:“也不只是看他,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伸手,温别桑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了他掌心。
承昀到底还是没忍住,将他抱到了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腰,道:“我了解了下,像廖伯那样的村落,在这山里有不少,青壮年还好,若是年纪大一点,出事的就很多,这是地势造成的问题,想要帮到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温别桑歪头,道:“什么办法?”
承昀凝望着他,嗓音轻缓:“开山。”
温别桑既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道:“你是说,用炸药,开山?帮他们通路?”
“嗯。”承昀垂眸,握住他的手,道:“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温别桑道:“你跟他们说了吗?”
“没有。”承昀似乎松了半口气,道:“此处硝石众多,我心中没什么谱,只能去跟着大家边看边学……”
“你再学也只是半桶水。”温别桑道:“你找老孙呀,他常年呆在雷火营,对硝石的特性极为了解,家又在附近,同样也对地势比较清楚,若要开山,必须要知道地形的具体情况,好决定火药的剂量和位置……”
“若告诉了他,那么整个雷火营,从将士到矿工,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承昀来回捏着他的手,道:“但是开山是个大工程,我不能保证一切能够顺利进行,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如果失败……”
“你为什么非要做到所有人都满意?”
“不然岂不是让他们空欢喜。”
温别桑勾着他的脖子,把他的下巴朝上托了托,承昀不得不微微抬起下颌,与他对视。
“你干嘛要怕他们失望。”温别桑的手指在他下颌来回抚着,道:“你只是提出要开山,就足以让你名声大振,万龙山的所有村民都会对你心怀希望,至于后续能否真的顺利进行,有那么重要吗?”
承昀眉高眼深,此刻瞳孔幽暗,更显深邃。
“开山是造福千秋之事,若当真能成,如廖伯一般的老人就再也不用在晚年受此折磨,但若不成……”
“若不成,也与你无关。”温别桑道:“你有这个能力,并且有这个心思,愿意去做已经是对他们天大的恩典,能否成功,那是命运的安排,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等承昀开口,温别桑便接着道:“你就是前半生太顺风顺水了,才会觉得所有成功都是理所应当,宫承昀,你是人,又不是神,人总有无能为力之事,让别人失望本来就是所有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多你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开山事关重大……”
“所以才更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温别桑认真道:“你一个人琢磨这么多天,可有什么眉目?”
“我想,带你去勘察一下地势,还有硝石脉的走向……”
“你不必担心硝石,它本身是相当稳定之物,不处理的话基本不会爆炸。我要跟你一起去,也是浪费时间,宫承昀……你是不是特别怕,拿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承昀一时沉默,不禁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开山是造福千秋之事,此事若能成功,必是功德无量。可若是得了开山的名声,最后的结果却一败涂地,即便所有人都可以接受命运,对于宫承昀来说也必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似乎很在意,能力与名声相匹配这一点。故而只是随手投给乞丐一锭银子,也从来不敢承认自己是个好人,被夸一下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并非是他对‘好人’这个词汇有多敏感,而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对自己的能力认知很清楚,对自己的尊贵和特殊也相当认同,在他眼中,以自己所拥有的身份和地位,大概要做出造福千秋的功绩,才能坦然承认自己是个好人。
真别扭。
温别桑低头,看着他的发旋,伸手戳了戳,道:“告诉老孙吧,他会帮你的。”
“你呢?”
“我当然也会帮你啊。”温别桑理所当然地道:“我会尽力弄出更厉害的火药,如果你们确定了位置,我定然不拖后腿。”
承昀似乎笑了下,下巴压在他的胸口,再次扬起脸来,道:“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没问题?”
“问题很多。”温别桑道:“但挡不住你想做呀。”
承昀弯唇,道:“你觉得我们能行吗?”
“我们肯定能行。”温别桑道:“就是不知道山行不行,它要是不行,那就是它的问题了。”
“你怎么这么多歪理……”
“怎么是歪理。”温别桑有理有据,道:“小时候我被绊倒,我娘都会把石头狠狠抽一顿,我要是打翻了碗,娘会把一整套都扔掉,我把染料弄到爹身上,娘会骂他没有看好我……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
“……”你是真信啊。
承昀捏了一下他的脸,重重在他嘴唇亲了一口,道:“你说的对,若不成功,那也是山的问题。”
“嗯!”
温别桑很高兴自己开解到他,他抱住承昀的脖子,道:“那你现在还忙吗?”
“不忙。”承昀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温别桑眨眨眼,道:“我想洗澡,热。”
“雷火营硝石众多,应当不缺冰块。”承昀一边命人去打水,一边抱他回房,道:“炼药室没放?”
“放了。”说到这个,温别桑好奇道:“你打小出生在盛京,是不是从来没挨过热?”
“确实没有。”承昀道:“冰块都要成盛京特产了,暑热时分更是物美价廉,平民百姓家里也是常备。”
“云州可热了。”温别桑道:“夏天大家基本都待在树荫下,或者去河里泡着,特别特别热的时候,娘就会把铺子关了,找一辆马车,带我和爹一起去山间小住。”
承昀故意道:“君子城热不热?”
“热的。”温别桑道:“虽然没有云州热,但也总会有热的受不了的几天,不过还好,我做火器总能用到硝石,倒也不缺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