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一条无人的巷子。
申悦容停下脚步,道:“我在地下城有人。”
承昀立刻望向她,申悦容道:“我师父尚未辞官之时,身畔有一个小厮,在他离开之后,依旧留在了太叔氏,如今就在地下,负责维持明都城防的稳定。”
“他会帮你吗?”
“会。”申悦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誊好图纸,给我一份。”
两人就此分离,承昀回到藏身之处,花了些时间整理了温别桑给他的图纸,等到对地下的机关城有了大概的了解,他的脸色逐渐凝重了下来。
出门在外,没有笔侍,齐松在一旁为他研着墨。
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他对机关也有所了解,看着那些图纸,道:“这工程可够大的。”
“这些都是明都已存的建设。”承昀缓声道:“此处描黑的,才是他的想法。”
齐松有些看不懂,道:“若他成功,明都会如何?”
承昀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自己的窗扇。
天色已经大亮,亓国的明都与大梁的盛京几无区别,街道上拥挤而繁华,人群熙攘,一片热闹的景象。
摊贩们热情地叫嚷着,这一街道,有人独行,有人并肩,有人三五成群。
调笑声中,偶尔掺杂着谁不顺心的咒骂,可谓众生百态,生机勃勃。
齐松站在他身后,又一次看向桌子上那些描黑的地方。
恍惚之间,那些黑线,似乎变成了让人窒息的深渊,正在缓缓吞没整个明都。
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齐松立刻转身,打开了侧边的窗户,两人从窗前探头去看,只见后山之上,一丛黑烟拖尾,在空中划出了弧形的痕迹。
“砰!”
声音远远传来,齐松倒吸一口气,道:“太叔家疯了?居然把炮弹往皇宫打?!”
承昀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另一边,太叔仁手脚并用,狼狈地往山顶上爬的时候,温别桑正在点燃第二个筋斗龙。
“别打了!”不光是太叔仁,后方还跟着一众太叔氏:“太公!好太公!别往那儿打!那是皇宫啊!”
温别桑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火折子很快点燃了第二个。
滋滋的引线飞速地燃烧,在快要被炮筒吞没之前,忽有一只手伸了过去,重重一拔。
引线当即断开,温别桑扭脸去看,太叔真正重重甩着被烫伤的手指,微微抽着气,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一个时辰后,太叔仁带着太叔真,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沈如风的面前。
“哼哼。”在他们身边,温别桑一如往常一般,荣辱不惊地站着,脸上挂着笑。
笑声时不时传出,太叔仁头顶的汗珠已经打湿了额前的地面。
沈如风坐在铺着黑色虎皮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太叔仁,又看了一眼温别桑,道:“是你打的?”
“嗯!”温别桑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骄傲,眼睛里闪烁着明显的雀跃与自得。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沈如风一笑,道:“从哪儿打过来的?”
温别桑立刻转身,发现沈如风没跟过来,又走了过来。
太叔仁的额头贴着地面,略惊恐地抬眼,只见温别桑竟然直接抓住了沈如风的衣袖。
后者瞥了一眼,懒懒地跟着他站起来。
两人出了殿门,温别桑伸手去指,道:“那里,那个山上。”
沈如风眺望而去,道:“这可不近呢。”
“我跟他说了,我的筋斗龙可以翻三万八千尺,若是地势高,借着风,还能打的更远。”温别桑朝里面看,道:“他不信,非要跟我赌,说若是我能从那里打到皇宫,他便跪着喊我爷爷。”
“你不是已经是整个太叔氏的祖宗了?”
“他要跪着喊我。”温别桑道:“沈如风,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如风笑:“那筋斗龙,长什么样?”
温别桑马上四处看,沈如风命人拿来纸笔,他却是弃了纸而直接用笔,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四方形。
“就这么大。”温别桑比划,很固执地追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如风凝望着那个长方形,又缓缓把视线转到他脸上,眼底隐有几分惊愕与欣赏,由衷道:“着实厉害的紧。”
“你高不高兴?”
沈如风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有你这等天才为朕谋事,朕如何能不高兴?”
他接着道:“你那个,筋斗龙,好做吗?”
“好做!”温别桑道:“你找人拆了照做就是。”
“可有图纸?”
“我可以给你画。”温别桑一点都不藏私。
如此坦率的态度让沈如风放下刚刚升起的戒心。
他拍了拍温别桑的肩膀,转身行入里面,温别桑又跟进去,道:“沈如风,太叔仁说好了要跪下喊我爷爷?”
“那便让他依诺行事。”
太叔真眉头紧锁,温别桑已经来到了太叔仁的面前,道:“仁孙孙,你快喊我爷爷。”
太叔真咬牙,道:“温别桑……”
温别桑皱眉,道:“干嘛?”
太叔仁制止了他。
他清楚,炸皇宫的事情已经被轻拿轻放。
这种情况下,喊一声爷爷也不算什么。
他强笑了一声,对着温别桑叩首,道:“爷爷。”
“哼哼。”温别桑笑,笑容分明还算清澈,可笑声却仿佛饱含着别的意味。
即便清楚他生性如此,在此刻,太叔真的火气还是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深吸了一口气,温别桑已经大发慈悲道:“好了,我们两清了,你不用再跪了。”
“你当我们跪的是你吗?”
太叔真低声,神色之间含着屈辱。
温别桑了然,回头道:“沈如风,你不要让他跪了。”
沈如风身边的太监深吸了一口气。
主人却是轻描淡写:“行了,既然小阿桑为你们求情,就不用再跪了,日后切不可再以此事与他打赌,这次修缮宫墙的银子,就从你的俸禄里扣了。”
“谢陛下恩典!”
太叔真将他扶了起来,温别桑正要跟着两人一起走,沈如风忽然道:“留下陪朕用膳吧。”
温别桑一怔,立刻去看太叔真。
那征询的眼神让太叔真恍惚了一下。
沈如风见状,道:“怎么,你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嗯。”温别桑道:“他是我的监护人。”
太叔真:“……”
屈辱的神色稍有缓解,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这家伙,惹人烦是真的烦,但偶尔良心发现……不,他根本不是良心发现,他只是无意之间做出了良心发现的表现而已。
“既是陛下有请,你便留下吧。”
“好吧。”温别桑便留了下来。
温别桑大部分时间下对食物都不挑剔,但和沈如风坐在一起,他还是带了几分的警惕。
太监给沈如风夹什么,他便吃什么,太监不动的菜,他绝对不动。
沈如风似乎看出了什么,随口道:“怎么,怕我下毒?”
“嗯。”
“……”
回答的太坦然,沈如风一时哽住。
太监立刻道:“大胆,你竟敢揣测圣意!”
温别桑咬着筷子,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语气:“他还揣测我的意思呢,我说他了吗?”
太监:“你……”
“好了好了。”沈如风失笑,道:“为何担心朕给你下毒?”
“因为我在南梁的时候,他们说你是个多疑暴戾之人。”
太监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沈如风勉强一笑,道:“那相处起来呢,你觉得朕如何?”
“不知道。”温别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得防着你。”
“……”
接下来,沈如风很少再与他说话。
直到膳后,沈如风命人送上了一些茶点。
心思百转,他挑了一个最不可能被温别桑噎的话:“瞧你年纪不大,应当还未婚配吧?”
温别桑一下子把茶点放了下去,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