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孩子都拿起筷子伸向了装在不锈钢碗里的菜,安骁挟了一块鸡肉, 赵小茜挟了一块藕片, 陈然挟了一筷子金针菇, 小周来的动作最慢, 不熟练地使用着筷子,想要挟肉, 最后却只叉起了一块花菜。
吃到嘴里之后,四个孩子的眼睛都唰地亮了起来, 陈然:“好吃, 真的很好吃!”
于是迫不及待去挟肉, 安骁、赵小茜也说好吃,小周来嘴巴里还包着花椰菜,眼睛却已经落在了碗里, 含糊不清地说:“肉,肉肉!”
林易笑着给他挟了一块肉,因为是打包回来,所以卖得最好的方便面他并没有加, 甚至本来包含的土豆片他也特地叮嘱老板不要放。
方便面和土豆片一样,在酱汁中泡久了, 就会变得绵软,吃起来不好吃就算了,还会毁了其他的菜,不适合打包回来吃。
这时候,安骁忍不住问:“大哥哥,你不是说八点半就能回来吗?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李莎莎在旁边也拿着筷子吃菜,听到安骁的话,不等林易回答,就说:“堵车啦!”
四个孩子都看向了她,李莎莎说:“城里的车太多了,而且大哥哥说我们坐车出城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那个……那个……”
她想不起来下午林易在车上跟她说的话了,林易提醒:“下班高峰期。”
“对!”李莎莎点头,“就是下班高峰期,好多车都开到了路上,把路给堵住了,我们坐的车子开了好久才出城的!”
陈然很好奇:“城里那么多的车子吗?”
李莎莎:“嗯!超级多的车子!”
她还说:“不仅车子多,人多,房子也多,而且那些房子好高好高!”
赵小茜问:“比世纪新城的房子还要高吗?”
世界新城是县城最新的小区,也是县城最高的住宅楼,几个孩子坐公交车去步行街的路上都看到过。
李莎莎被问得一愣,世纪新城的房子很高,城里的房子也很高,关键是没有放在一起比,她就不知道究竟哪个更高一些了。
她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问问题的赵小茜并不在意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其他几个听着的孩子也不在意,陈然又挟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吃着,然后他盯着碗里的鸡公煲看,最后有些激动道:“这里面没有鸡屁股!”
几个孩子赶紧看了过去,陈然挟起一块鸡肉,说:“看,这里面全部都是这种大坨大坨的肉,没有鸡屁股,也没有那种只有一点点皮的肉!”
陈然最讨厌鸡屁股了,就算是挨着鸡屁股周围的肉他吃起来都觉得有一股臭味,所以每次吃鸡的时候,他都很仔细地分辨自己挟到的每一块肉。
“真的!”安骁仔细看了鸡公煲之后,也震惊了,明明是外面卖的鸡肉,结果一点不好的肉都没有!
林易在一边说:“那家店里用的肉应该都是冰冻的鸡腿肉。”
听到这话,几个孩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陈然:“鸡腿?居然全部都是鸡腿肉?!这家店也太好了吧!”
赵小茜问林易:“大哥哥,全部用鸡腿肉,老板不会亏吗?”
林易失笑,说:“其实,冰冻的鸡腿价格并不贵。”
几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不解,毕竟在他们看来,鸡腿是一只鸡身上最精华最好吃的部分,而且一只鸡只有两个鸡腿,为什么还会不贵呢?
林易大致跟他们解释了一下这个世界极度发达的养殖业,还给他们看了冰冻鸡腿的价格,一斤不超过十块,的确不算太贵。
然后,林易看看时间,快十点了,于是催着几个孩子去洗漱,在十一点的时候,他洗了头和澡,躺在了被窝里,小周来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他。
林易摸摸他的头,小声问:“还没睡着吗?”
小周来抱住了他的手臂,抬手揉了揉眼睛,喊了一声大哥哥,眼睛还盯着他看,可是他显然很困,眼皮不住地打架,最后看了一眼林易,实在是坚持不住,闭上眼睛睡了。
女生的房间里,赵小茜小声问:“莎莎姐姐,你见到你的妈妈了吗?”
李莎莎点头,随即意识到小茜看不到自己点头,于是开口说:“见到了。”
黑暗中,赵小茜又问:“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吗?”
李莎莎回忆起下午跟妈妈见面的半个小时后,妈妈好像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不过,她记得妈妈对她说的一句话,于是她说:“妈妈说,我是她的宝贝。”
“哇!”赵小茜眨了眨眼睛,“莎莎姐姐,你的妈妈好爱你啊!”
李莎莎嗯了一声,语气降了下来:“不过,在离开的时候,妈妈被警察阿姨摁在了墙上,妈妈的手还砸了玻璃,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受伤。”
赵小茜:“那你问警察阿姨了吗?”
“大哥哥帮我问了。”李莎莎垂着眼皮,“警察阿姨说,监狱里有医生,就算妈妈受伤了,也会有医生给她治疗的。”
赵小茜:“那就好!”
李莎莎的语气又高昂起来,她说:“警察阿姨说,以后我每个月都可以去监狱里看一次我的妈妈,大哥哥也说,他有时间会带我去看妈妈的。”
赵小茜弯起眼睛笑着说:“真好!”
真的很好,莎莎姐姐还能见到她的妈妈,其实,她也想她的妈妈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赵小茜闭上了眼睛,她希望能做一个有妈妈的梦,因为她的妈妈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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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监狱,汪秀吃完了午饭,排着队回到了监舍,监舍是八人间,靠墙放着四张上下床,她的床是右侧最里面的上铺,走到床前,脱鞋上床。
坐在自己的床上,她注意到对面上铺已经躺着一个人了,汪秀当然知道她是谁,余慧,算是她们这个监舍里最奇怪的人。
关于余慧,汪秀听其他的狱友说过,她的老公家暴她,所以她把自己的老公杀了,然后自己到了派出所自首,被判了刑。
对此,跟她说这话的那个年纪比较大的狱友一脸不赞同地说:“老夫老妻了,什么事情不能商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老公给杀了?现在好了,自己进来坐牢了,老公死了,她又成了寡妇,看以后谁还敢要她,而且说是她只有一个姑娘,连儿子都没得,后半辈子还不晓得咋个办哟。”
汪秀觉得这话不对,那男人都动手了,要不是被逼得不行,谁又会动手杀人,杀的还是自己老公。而且身为一个母亲,她知道一个妈妈为了孩子可以做出多大的让步,余慧连女儿都不管了,就要杀死她的老公,可见她老公之前动手多半也是把她往死里打的。
汪秀也被打过,是她的前夫,闹了很久才跟她前夫离了婚,好在离了婚,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余慧一样动手杀人,或者是她被前夫给打死。
当然,这些话她是没说出口的,毕竟年纪大的狱友就是跟着自己老公一起骗钱,这才被抓了进来。据说,她还想给她老公顶罪,好让她老公无罪释放,可惜警察不是好骗的,所以把他们夫妻俩都给抓了。
汪秀心里其实挺瞧不上她的,觉得她就是一个男人的舔狗,要说男人对她好还好说,可是她自己都说她老公经常出轨,一有钱就在外面找小三,偶尔还要动手打她,嫌弃她是个肥婆,长得还丑。
汪秀不明白,这种男人留着干什么?让自己早点被气死吗?
实话实说,汪秀心里对余慧很有好感,她觉得余慧做了她不敢做的事情,所以在监舍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余慧,然后她就发现,在这个监舍里,余慧沉默得可怕。
她几乎不会跟她们主动交流,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着事情,回到监舍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
汪秀有时候在猜测,难道余慧以前的老公不让她睡觉吗?不然为什么到了监狱里,一有时间就睡呢?
她冲着对面床喊道:“余慧,余慧!”
对面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跟以前一样,压根不理她。
余慧下铺的女人对她说:“你别喊了,没看到人家瞧不起我们,根本不想跟我们说话。”
汪秀觉得不是,她见过瞧不起她的女人,眼神高高在上,还看着她翻白眼,她碰过的东西,人家都嫌脏。
可是余慧不是的,她不会嫌别人脏,也不会对着人翻白眼,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神都空空的,都在发呆,无论她在想什么,绝对不会是瞧不起人。
所以她继续喊:“余慧,余慧,昨天有人来看你,是谁来看你了,你妈老汉儿,还是你姑娘?”
她这句话之后,面对墙侧躺着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翻过身,眼神有些茫然,看着她,说:“有人来看我?”
汪秀诧异:“啥子哟,你搞忘了唛?就是昨天下午的事情,我们在绣东西,狱警来喊你,说有人探监,是哪个来看你了嘛?”
余慧又看了眼对面的女人,她认识,这是她的狱友之一,可是昨天见到女儿不是她在做梦吗?狱友怎么会知道有人来看她了?
狱友还在问:“你说哈嘛,是哪个来看你了?我到这里一年了,都没得人来过你。”
“女儿,是我的女儿。”余慧呢喃一样地说道。
听到她说话,监舍里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汪秀笑着问:“是你姑娘嗦,怎么样,是不是长大了好多?”
余慧点头,因为睡在床上,点头的幅度不是那么大,头发也因为摩擦乱了起来,她毫不在意,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长大了,头发变长了,脸有肉了,也喜欢笑了。”
还说:“成绩也变好了,这学期期末考试得了一等奖。”
睡在余慧下铺的女人插话:“哟,你姑娘读书还得行也,几年级了嘛?”
余慧伸出右手,开始扳手指头,大拇指弯起,食指弯起,她说:“四年级了。”
下铺的女人说:“那还可以,保持这个成绩,去读个好点的初中,再读个普通高中。现在这些娃儿,只要能上普高,一般都读得到大学了。”
汪秀摇头:“那不是得,还是有些娃儿在高中不努力,考不起大学的,只有读个大专。”
余慧下铺的女人:“那也比初中毕业就去读个职业高中好嘛!”
躺在床上的余慧突然说:“大学,我姑娘说了,她要考大学,她要读大学,还要带我去大学里面看。”
下铺的女人:“那就难了,大学没得恁个好考,要读大学,家长就要给娃儿制造一个好的环境,不说哪样,每天的营养肯定要跟上,最好租个房子跟娃儿生活在一起。你们是不晓得,有些娃儿,本来多乖多听话的,结果到了学校,尤其是住校,就跟学校那些杂皮娃儿伙在一堆,就学坏了。”
“尤其是姑娘家,我们镇上那个撇火药初中,每年子都有小姑娘怀孕去打胎,那么小点,不是跟那些杂皮娃儿裹坏了,啷个得像恁个嘛!”
余慧看着自己右手上的伤痕,这是她昨天砸玻璃墙留下了的吗?可是,那不是她的梦吗?怎么会现在都有伤?
听到下铺女人的话,她来不及想这个问题,脑子里浮现出了自己的乖女儿被坏男生带坏的样子,于是立刻紧张起来,恨不得立刻出狱跟在女儿身边,不要任何一个人伤害她的宝贝。
她忍不住问:“那要啷个办?”
监舍里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看向了半坐起来、趴在床栏的余慧,余慧半点不觉得,只是看着下铺的女人,下铺的女人说:“还能啷个办?肯定是每天接送姑娘噻,那些杂皮娃儿就没得时间来裹坏娃儿,就没得事了嘛。”
余慧点头,小声道:“每天接送,每天接送。”
可是她现在在监狱里,根本见不到女儿,怎么可能每天接送女儿上学放学?
她躺回了床上,意识又开始迷糊,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恨恨看着她的小姑娘,她闭上眼睛,小声说:“睡着了就可以见到莎莎了。”
一直看着她的汪秀发现她嘴巴动了动,好像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就又闭上眼睛睡觉了,汪秀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刚刚余慧都参与了她们的聊天,怎么转眼就又睡了?瞌睡来得这么快的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狱警出现在了她们监舍门口,所有人都乖巧起来,狱警站在门口喊:“200376号!”
汪秀看向了从床上坐起来的余慧,有些纳罕,这两天狱警怎么都找余慧?
余慧下了床,狱警拿出了一个黄色的信封,说:“昨天你女儿给你带的信和照片,自己收到。”
狱警走了,余慧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墙,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作文纸,还有三张照片。
她拿起了其中一张,是昨天见到的女儿,她抿唇笑着,站在一个玻璃展柜前,脑袋旁边是一张黄色的奖状,余慧仔细看着上面的字:李莎莎同学,在20xx-20xx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中荣获四年级€€€€一等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金山小学。
奖状!这是昨天女儿跟她说的奖状!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的脸,然后又看向了奖状,这张奖状旁边还贴着奖状,可是上面的字看不太清,不过她努力看清了名字,李莎莎,还是她女儿的奖状!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了第二张照片,依然是自己的女儿,坐在白色的桌子前,手里拿着笔,面前摆着一,笑着看着镜头,就好像她看见了自己一样。
余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眼睛,这是她的女儿,真可爱啊!
她细细地看女儿身上穿的衣服,跟第一张照片里的是一样的,跟她昨天穿的衣服不一样,但是看起来不旧,甚至还很新的样子。
依依不舍移开视线,她看向了第三张照片,这是一张合照,照片上有六个人,但她一眼就看到站在最边边的李莎莎,看到了女儿脸上的笑容,这才看向了其他人。
站在女儿旁边的是一个比女儿矮一些的小姑娘,然后是一个很小的小男孩儿,眼睛圆圆的,再之后是一个成年人了,一个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大男孩儿,这个就是女儿说的照顾他们的护工吗?好像有点太年轻了,而且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