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了。
“镭钵街环境错综复杂,而我在镭钵街做了许多年医生,经验丰富,不如考虑一下我?”森先生接着说道。
过去港口mafia的首领,不是出于何种原因,竟然向我毛遂自荐了起来。
“这种事情我觉得我自己也可以。”虽然确实非常需要一个执行负责人,但出于对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的尊重,我依然警惕的拒绝了。
“但禾泽君现在另有工作吧?放弃武装侦探社的工作建设疾控中心,禾泽君真的打算这么做吗?”森先生似乎并不着急,他露出淡淡的、掌握一切节奏的、首领般的微笑,对我说道,“不如我们再详细谈谈?”
我沉默了,因为我发现我完全无法拒绝。
但这种无法拒绝的感觉又让我感到了微妙的恼怒。
谈!谈还不行嘛!
我走了回去,坐在了先前坐的那张椅子上。
护士小姐为我们换了一杯茶。
“她是爱丽丝的姐姐吗?”我随口问道。
护士小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就是爱丽丝本人哦。”护士小姐回答道,声音变得抱怨起来,“一直没认出来的禾泽君还真是说话不算数。”
“好啦,爱丽丝酱,脸盲症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呀。”森先生轻声劝导。
我愣了一下。
“对不起。”然后开口道歉道。
有那么几秒,在场没有人说话,不过很快森先生就打发爱丽丝去做其他事情,空出了谈话的空间。
“爱丽丝是我的异能力。”森先生说道,竟然是可以称得上是解释的话语。
€€€€我现在知道了。
我这样想着,稍稍点了点头。
“森先生早就知道我有脸盲症了,对吗?”我轻声问道。
“并不是呢。倘若我早就知道这事,是不会允许禾泽君继续待在武装部门的。”森先生回答道,“不会明知有风险还这样做的。而且我一直认为禾泽君的才能在红叶阁下手中才会有更好的发挥。”
这样的话勾起了我对过去的零星回忆,我默了默,缓缓开口道,将话题转移。
“不是说要谈负责人的事情么,你想怎么说服我?”
“唉呀,好吧好吧……”森先生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交叉,平静的说道“禾泽知道这一旦这家疾控中心在镭钵街建成,代表着什么吗?”
“它会经受诸多阻挠,无数在镭钵街上扎根的组织都会试图将它销毁,被救助的人们无法提供任何助力,你想在镭钵街建成这样的一所疾控中心,就是跟所有盘踞在镭钵街上的势力为敌。”森先生对我权衡着利弊。
“我知道。”我平静的回答道,“森先生想对我说的所有话我都知道,我很早就考虑到这些事了。”
森先生停顿了片刻。
“所以禾泽君是想要做什么呢?”他用着更为平静的声音反问道。
我抬起头,注视着森先生。他的眼睛是比较少见的玫紫色,在残阳之下显现出了一种异样的腥红。我依稀记得第一次同他见面时也是这样,夕阳将落,猩红如血般的颜色。但这次却有所不同,明明是交叠般的场景,我却莫名的觉得€€€€此时的森先生或许要比当初值得信任一些。
“我想清除掉镭钵街的流行疫病,仅此而已。”我回答道,垂下了眼睛。
“所以,负责人什么的没法选择森先生呢。”
第150章 防疫中心
在镭钵街上建立一所疾控中心意味着什么呢?
这种问题的答案我再清楚不过了,而某些因为生病脑子都烧傻了的家伙肯定不会去考虑。
破旧而干净的诊所里,我拒绝了森先生的提议,昨天晚上糟糕的睡眠让我并不怎么能提的起精神。
“我的疾控中心要将疫病瓦解,让所有在镭钵街生存的人不会因为它而死去。”我的视线不聚焦的在整个诊所内游移,用着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空想什么的事情不会有的,我知道建立一家能达成我愿望的疾控中心需要什么。我要足以抵御疫病的医疗资源、足以的扫清障碍的武装力量、我要在镭钵街集成抵御疫病的阵线,所以需要足够清醒强大的执行者。”
强大而清醒,森先生在这点上绝对是完美的执行者。
但不能是他。
“如果一切按照我所希望的进行,渴望被拯救的人们会将它视为希望,我会回应他们、满足他们。疫病会从镭钵街彻底消失,即使卷土重来也会被疾控中心消除。”我描绘着构想中的防疫中心,思考着镭钵街的现状。
现有的医疗水平早就可以控制镭钵街周期流行的疫病了,之所以疫病肆虐,只是因为它已经被抛弃掉了。既然无人在意,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你知道构筑一条疫病防线会榨干镭钵街所有资源吧。”森先生的神情显得平淡而毫无感情,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衡量得失的天平,“镭钵街的势力不会允许资源被剥夺。倘若有一丝一毫反对的声音出现,这就称不得防线,也无法阻止疫病的肆虐,由此,你要拔除所有阻止你的势力。”
“是的,我知道。”我回答道,不如说对此早有准备。
“你没有获得任何政府许可的证件,便只能从别处寻求助力€€€€灰色地带的医生,能够走私药品的非法运输路线,能够以此进行活动的据点……除了警惕性比较强的医生们,禾泽君早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吧。至于医生€€€€这个问题我完全可以代劳。”森先生再次丢出筹码。
“医生并不是重点,没必要避重就轻。”我不客气的反驳道,拿出了平时被太宰丢去和别人谈判的气势,“森先生比我更清楚疾控中心的建成意味着什么。疫病结束之后,集结着镭钵街全部资源的防疫中心会形成镭钵街最大最无坚不摧的势力,它会垄断医疗,并且拥有可以颠覆镭钵街所有势力的能力€€€€倒不如说,这种事情早就能做到了。我只想结束疫病,不需要太有野心的执行者给我添麻烦。”
“这算禾泽君对我的夸奖吗?”即使再一次被直白的拒绝了,森先生却依然一副悠然的样子,“看上去我真是没什么希望了呢……嘛,禾泽君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稍稍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可以。”我拒绝道。
森先生看了我一眼,无奈的笑了笑。
然后完全无视了我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可恶!那你刚刚问我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禾泽君没有同意的意愿,为什么还愿意坐在这里呢?”他问话的语气非常轻松,笑容如雾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我低头研究地板上开裂的痕迹,无比气闷的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在谈判这方面我比森先生差远了。
第二,对方好像已经在让着我了。
就是那种年长者对小辈游刃有余的谦让,反正结果都会如他所意,所意过程如何都无所谓。
“无论本意如何,无法得到政府支持的防疫中心从落地开始就注定它只会是黑手党性质的组织。禾泽总是抱有一些古怪的坚持和幻想呢,金钱、权威、势力……明明有这样好的机会可以在横滨的一角建立一个只手遮天的组织,禾泽君却完全没去考虑,并且还避之不及呢。”森先生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试图弄清他如此发言的意图,却无法分辨出他到的微笑意味着什么。
“抱歉,没那么高尚。”我直接否认了森先生的说辞,“我想要找一位执行者只是因为怕麻烦而已。不到十七岁就打两份工什么的,我还不想这么压榨自己。”
“从港口mafia脱出却在别处建立另外一个黑手党组织€€€€因为讨厌不择手段的暴力规则而寻求新生存之路,到头来却只是在原地兜圈子。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执行者,为了让防疫中心不变为新的暴力组织,禾泽君最后只能选择亲自成为执行者,杜绝它的变质。”森先生说着这样的话,行使着他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操纵他人情绪的天赋。在谈判方面,他的才能高出我太多太多,“成为执行者的禾泽会被武装侦探社厌弃吧?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使合理性€€€€福泽阁下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了。福泽阁下有福泽阁下的坚持和底线,即使知道禾泽如此行事的原因,也会选择解雇禾泽吧。成为曾经极力想摆脱的存在,过去的坚持变为泡影,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悲的遗憾呢。”
语言拥有引导想象的能力,我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了森先生描述的真实未来,指尖开始泛凉。
当然会这样啊。能够吞噬恶意只有比恶意更强大的存在。那个脑子烧傻了的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所希望实现的美好愿景,一开始就只有用暴力的手段来堆砌,注定不是什么正直理想的存在。
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我被发现了死穴,我失去了继续谈判下去的资本。
我尝试出声反驳,在事实面前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他并不是在描摹一种可怖的可能性来动摇我的意志,他描摹的是我我早就意识到而不愿承认的事物。由此,我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森先生。”我失去了对抗的意志,小声叫到他的名字,感觉非常的乏力,“您终结过港口mafia的暴政,比我更清楚黑手党的本质是什么,有些愿望不该变成这个样子。我……”
€€€€我该怎么做?
我的声音止住了,倏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于是便更长久的迟疑起来。
被掌控情绪了……
真是糟糕透了。
即使已经发现了这点,没有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却依然觉得非常的泄气。
“如果只是作为年长者提出建议的话,我会建议禾泽放弃建立疾控中心的想法。”在我萎靡又泄气的时候,森先生突然这样说道。
我愣住了,猛然抬头,望向森先生。
“什么?!”我错愕极了,以至于短暂的忘却了被打击到不行的事情,开始能够正常的思考了,“不应该是这样呀。”
我非常困扰的望向森先生。
“你应该继续引导我的思考路径,让我情绪崩溃,这样才能达到目的的。”我比划着,向森先生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一直以来都该是这样才对,这才是操心师该做的事情。
森先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却收起了一直以来高深莫测的表情,变成了极为平静的、另一种少见的状态€€€€值得信任的、长辈的状态。
“所以说只是以年长者的身份提出建议呀。”森先生的声音平静无比,却仿佛是在叹息着,“基于暴力的确立权威,基于恐惧的强行支配€€€€我比谁都更清楚这有多么高效而通用。但有些时候是不能去使用它的,禾泽君。”
“倘若根本没有做好付诸任何代价去做成此时的准备€€€€既然已经站在了光明干净的地方,不如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吧。”
我愣愣的看着森先生,眨了眨眼。
好荒谬。
港口maifa曾经的首领,那个拿我作为诱饵来抓住魏尔伦的森先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实在是太荒谬了。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忍不住把自己心里想的话问出来了,“你这么有良心我好不适应。”
森先生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禾泽君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呀。”他非常无语的开口道。
我认真的思考起来。
“是因为太宰吗?”想了很久,我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于是很快说出口了。看着森先生再次默不作声,又继续乘胜追击,“是因为太宰,森先生才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做法吧。”
“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森先生反问道。
要是换做太宰,我估计就说一句“猜的”了。但跟森先生还没那么熟悉,于是出于尊重,我答的更详细了一点。
“排除法。”
嗯,排除掉除了太宰以外的所有人,就只剩太宰了。
森先生看上去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再次睁眼时,却显现出了一些浅淡的阴郁。
我突然生出了一种极为离谱的猜想。
“……森先生是想救他吗?”我轻声问道,“并不是纯粹当做可以役使分配的资源,是真的考虑过救他的吗?”
“……倒不如说,这才是我当初把他从河里捞出来的原因。”沉默些许时间后,森先生回答道,向我隐约展示了那泛黄而久远的记忆中微不足道的一角,“想要救一个人,却无能为力。这种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这种状态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却并没有影响我的发言。
“所以从最开始就劝我不救人吗?真是干脆利落的做法。”我眯了眯眼,研究起了袖子上的纽扣,“我想在镭钵街建一所疾控中心,明明有能力做到却不去完成,这种经历我一次都不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