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这个份上。”国木田老师冷静的否认道,“但其他的就说不准了,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国木田想要听些什么呢?”我垂下眼睛,神游般的说道,对于过于激烈的事情,我总是不太愿意集中注意力。
可不知为何,国木田老师却沉默着安静了下来,然后出乎我意料的让步了。
“禾泽如果不想说的话是可以不说的。”国木田老师开口说道,他需要时刻注意着路况,可他神情是某种说不出的认真,“只要不是对侦探社不利的事情,禾泽都可以选择不说的。”
他似乎在向我灌输一种观点,一种和我过去遵照的观点完全不同的观点。
倘若提及被教导的经验的话,大多源自于学校,以及母亲在儿时的教导。在妈妈的教导中,“真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撒谎、不骗人、待人礼貌、有问必答、不吝啬信任,这大概就是真诚的外在体现了。所以隐瞒和模棱两可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沉默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是不真诚的表现。
可惜的是,“真诚”是一种很理想化的品质,无论哪个世界都有其残酷的一面,怀抱理想品质的人大多数都像是扑火的飞蛾,是最容易受伤的存在。
€€€€没必要让自己受伤。在突然理解了这件糟糕的事情后,我曾认真思考过“真诚”的正确性。我也很快为它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人多数做不到真诚却希望他人真诚,不是因为自私,而是出于渴望。
渴望被真诚以待,渴望被他人在乎,渴望拥有信任,渴望得到美好的东西。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就越空虚、越逆反,最终变得虚伪,变得冷漠,变得不再相信,变得态度糟糕。
所以,真诚的本质是一样被需要的、宝贵的精神财富。因此它的正确性无关紧要。
总之,只要把宝贵的东西留下就好了。
想要保留宝贵的东西,就会成为我模仿普通人的瑕疵。
我的愿望和行为的矛盾大概被国木田老师看穿了吧,所以他才会提出与理想截然相反的说辞,仅仅只是在回护我的愿望。
“不会对侦探社不利的。”我回答道,捏了捏手指,没再说话。
€€€€或许我该说声谢谢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如此考虑,最终也没那么做。
虽然还没总结出规律,但我也逐渐开始明白,有些感谢和道歉是没必要说出口的。
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
“嗯,对了。国木田老师其实不用太担心我的,我可以完全管好我自己的……至少百分之八十可以。”我开口说道,也间接的把话题从游轮上岔开了。
“即使港口mafia的问题按下不谈,你这身病号服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车子拐了个弯,之后国木田老师才接话道。
“它是有意义的,”我回答道,瞄了一眼病号服的口袋,“虽然这属于那百分之二十的失误,但它很有用的。”
“哦。”国木田老师敷衍的应了一声,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路况上,“所以那个失误到底是什么?”
我的脑海中划过信子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她的外貌只有临死前的一瞬间是清晰的。
“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轻声回答道,尽可能的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失去了,我的行为不够成熟,观察的不够细致,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的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国木田老师试图理解,但似乎失败了。
我用着简略的、平铺直叙的话语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
“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错啊。”听完讲述的国木田老师不出所料的提出异议€€€€他就没同意过我什么话。
“客观来看或许是这样。可如果不认为自己有责任,不就相当于直接认输,认为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吗?”我开口说道,“我觉得我还有上升空间,无论如何,我不想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国木田老师突然猜了刹车。
车子暂时停靠在了路边,我不明就里的抬起头。
“禾泽。”国木田老师叫到我的名字,他不再透过后视镜和我交流,而是直接转过头,认真的问道,“你精神状态还好吗?”
我很想把这当做是对我恨铁不成钢的玩笑话,但非常遗憾,我清楚的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担心。
“我精神状况很好啊……”我这么说着,却完全做不到跟这样眼神的国木田老师对视。
最后只能投降放弃了,用底气不足的声音说道:
“好吧……非常不好。虽然知道是不对的,但我真的很想把信子的死迁怒到苍王身上。”
任何人的教导都只有指引的作用,思考的、前进的人永远只能是自己。
在意想不到的、理应令我感到悲伤的事情发生后,我终于成功抓住了那最强烈的情绪,于是我在这时将这样的情绪告诉了国木田老师,“我想要揍他,往死里揍的那种。”
我在说话的同时,已经脑补了国木田老师不赞同的样子,甚至打好了腹稿准备在他说完后开口道歉。
然而国木田老师却什么也没说,反而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只在我们依照地址到了信子的家后说了句“别打太狠”。
我惊疑不定的望着国木田老师,并且赶在他发现前收回了视线。
越来越弄不懂常人对“正常”的标准是什么了,虽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被关心的,但这种“弄不清别人想要的是什么”的感觉真的让人很焦躁。
所幸已经到了目的地,我也有了足够的借口说服自己不再细想这件事。
第215章 所谓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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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调查目的的闯民宅侦探社没少做,大多时候都能得到主人的谅解。而这间房间却是不同的,它的主人已经不可能去原谅任何人了。
我花了半分钟打开了门,跟国木田老师一起进门了,在信子的家里和苍约见,在旁观者看来或许是存在一些心理学技巧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但对我来说,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我没有充裕的时间,又想再证实一件事。于是,我跟国木田老师来到了信子的家。
我准备好的针型发卡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信子家的门已经是开的了。
很难说这件事情是否糟糕,但我们确实是被犯人等待了。
苍,或者苍王,那个为了某种“理想”而炸掉整个市政大楼的恐怖分子,正在信子家的客厅等着我们。
苍就在信子的家里,不是以电视中包着蓝色围巾的姿态,而是以平常的样子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围巾就在他的手上,这似乎代表了许多事情,但对我本人来说毫无意义。
苍看着我们,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谁都没来得及。我已经先一步上前,上手揍他了。
对比经常需要使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调查员,一直在政府工作的文职人员显然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我毫不手软,也毫不停歇,是实打实的泄愤。即使我因为一些意外战力下降了,苍王依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喘着气。
我的动作却没有没有因此停止,依然在揍他,很难说我这会是否清醒€€€€我无比清楚的知道我只是在泄愤,却不想克制这种不理智的行为。正义与否都不重要,我从来都不是正义的代名词,也没必要永远保持正确。此时此刻,我就是纯粹的抛开了一切理论,只是将如今最强烈的感情。
€€€€信子的死当然不是苍的错,真的思考下去也只能得出“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这样的结论。
但我不想思考了,只想不讲道理的要求苍为此负责。
“你在电话里问我信子在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问这种问题,我以为你能想到答案的,你早该想到答案的!”一边毫不留情的下手,一边压抑着愤怒开口说道。我在清醒的施暴,我知道我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也完全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这么做,可是我不想控制了€€€€我想让苍痛苦,“在你跟她诉说那些理想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会有这种结局的€€€€高兴吗?信子已经为了你的理想死掉了。”
很难确认是这句话的冲击力还是我下手真的太重了,因为在此之后,那个可恶的人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直到我不再理智,任由那些糟糕的情绪席卷我,又被我发泄出去。直到我用尽了力气,控制不住眩晕的感觉差点摔倒。
这时我才被国木田老师扶了起来,并且不再被允许动手。
国木田老师顺利的拦住我了,我在推开他前的一瞬间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接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调整着呼吸让自己恢复如常。
这个有点困难,但我不想做出推开国木田老师的动作,所以除了让自己迅速冷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想实现的……不需要别人牺牲……”苍王断断续续的开口说道,腹部的疼痛使他无法连贯的说话。
€€€€可信子才是死掉的那个啊!
“那为什么你没死呢?”我不再动手,很难说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理智的发言,但它似乎是不正确的发言。因为在我说完,国木田老师用不赞同的声叫了我的名字。
于是我暂时安静了下来,等到因愤怒而过快的心跳稍稍平稳后才开口说道。
“你自称‘苍王’,以理想为名将市政大楼炸毁,让自己成为了通缉犯。可你注定是会失败的。信子知道你会失败,但她却选择站在你身边,毫无保留的帮助你,帮你制定计划、分析局势,将会令你提前暴露的存在铲除。”我开口说道,即使我当时对信子的行为是茫然的,这个时候也完全理解了,身为调查员且认识苍本人的我,毫无疑问是可能威胁到苍的存在,所以为了苍、为了苍的理想,信子才置顶了杀掉我的计划。
然而在冷静后,脱力的感觉就不容拒绝的涌了上来。我这才想起我是刚从病床上下来,连挂水都没输完就跑了的病人。
但这也无伤大雅了。
“你只是个以理想为理由胡作非为的疯子,我不关心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理想是信子付出代价……”我总结般的、疲惫的说道。
苍王似乎想回答我,又似乎没这个打算,他的眼神和信子的是那么相似,那么的坚定不移,即使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错误的事,即使知道自己会为此付出代价,也没有一丝犹豫。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被我说的哑口无言,或者有什么动摇。他不开口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与我无话可说。
但我已经不在意了,先前的泄愤之举耗尽了我所有的情绪,精力告罄,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只是心累的呢喃了一声,在那位代表理想的“义士”被警察带走,在由我掀起的斗殴事件终结后。
“所谓理想,就是这样的么。”我这样说道,是声音极轻的呢喃,似乎是在感慨,又似乎是在询问,我也不能清醒的描述我在想什么。到底是困扰更多,还是无可奈何的疲倦更多。
“……不是这样的。”在一阵既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沉默后,国木田老师开口说道。
我眨了眨眼睛,转过了头。
现在,经历一番发泄而精力告罄的我显然比如今的国木田老师冷静的多。
明明是与他无关的悲剧,委托也顺利完成,国木田老师却显得状态很不好。
我当然能猜出是为什么的。
€€€€那就更不好一点吧。
于是我开口了。
“我很早就觉得了,苍跟你很像。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好吧我对外貌的认知很不敏感,就只算气质好了。”我稍稍岔开了话题,却没让它走太远,“所以,国木田老师也会变成苍那样吗?为了理想把错误当成正确,怀着崇高的心情犯罪?”
国木田老师猛然望向我,眼神充满了错愕。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
“你知道我的,到了那时候,就算国木田老师这么做了我也不会阻止你,甚至可以帮助你,就像信子帮助苍那样。”我开口说道,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仿佛在描摹那样的未来,“我从今天开始吸取教训,将来一定会表现的比信子更好的。”
国木田老师沉默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个不可理解的事物,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习惯,虽然远不能称为亲切,“亲切”这个词应该留给更好的事物才是,但习惯确实是某种让人安心的心情。
“禾泽说谎之前都会眨眼,所以这也是一种谎言吗?”国木田老师此时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漠了,就像是我刚同他认识时一样,这是一种好的象征,说明他有在顺着我的思路思考。
“这是因为我希望你把它当成谎言。”我抬起眼睛,实话实说道,“我即使不撒谎也能眨眼,所以这些话是不是谎言要你自己判断。那么,国木田老师认为这些话是谎言吗?”
他没回答,只是沉默着站在原地。
“警察还在楼下等你。”我没有允许这种沉默持续下去,主动退让一步化解了这种氛围。
国木田很快意识到了宾语的不对劲,询问着望向我,那种疏离的感觉因此散去了一些,但这并不是重点。
“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开口解释道。
这话甚至称不上解释,但在一系列事件的加持下,同样需要私人空间来思考的国木田老师轻易的说服了自己,转身离开了。
脚步甚至有些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