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力是灵魂的基底。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阿真与禾泽释之助的灵魂,是同一样东西。
他本能的知道,却并不在意这点。对他来说,没有比杀掉禾泽更重要的事情了。自他诞生一来,他浑身涌动的、互相排斥着的异能都是这么叫嚣着的。
然后,他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它的诞生,源于一个谋杀他的阴谋战争。
名为『龙彦之间』的异能将它从他的身体里剥去,独立存在的它被当成杀死自己的刀,以自己的死亡来为龙彦之间的宝石屋增添藏品。
与生俱来的叛逆或许也是禾泽释之助灵魂基底的一部分,总是显得逆来顺受得过且过的禾泽,在更多的时候永远都会做出与情况相背的选择。或许正是如此,阿真也是这样的存在。
他不愿意轻轻松松的杀掉自己了事,而是忍耐着同自己同行,直至找到真相。
当叛逆的利刃划碎了骗局,阿真就不可能抱着杀掉禾泽的念头而活着了。
€€€€当一件事变得糟的不能再糟,他就只能变好了。它写映了现实,于是后续的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了。
他没法对禾泽释之助动手了。
现在,阿真即使远离了禾泽,却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禾泽的存在。对于异能力来说,禾泽释之助的存在,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一般显眼。
禾泽释之助现在是怎么个状态呢?或许是在和重要的朋友聊天吧。那种知道了来者是他便显得放松又安心的神情做不了假。不过对阿真来说,那男的就像空气一样可有可无,乏善可陈。
阿真偶尔会想想看,其他异能力是怎样的。但想来也是和阿真一样的吧€€€€无法分辨除了『那个唯一』以外的任何人,不具备常人的记忆力,只能短暂的记住微末的事情,无法理解人的想法、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如同怪物一样。这样的存在,即使杀掉了自己,也没什么稀奇的。
从第一次与禾泽释之助见面开始,除了那句“喜欢有趣的事”是真的,他对禾泽讲述的所有故事都是假的。
他其实完全无法感受到其他异能力的存在、也不存在“异能力会误以为自己是身体的主人”之类的说法,『龙彦之间』内的异能力沉迷于杀掉自己的主人€€€€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杀掉的是谁,无主的并不是什么游荡的亡,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刚见到禾泽时杜撰的故事。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是什么,跟禾泽释之助是怎样的关系。只是相比其他的异能力,他实在是太过叛逆了,喜欢和本能对着干的感觉。
就算搁在异能力里,他也是个怪胎。
如果禾泽释之助能知道阿真的想法,高低得评价一句他是古埃及掌管胡说八道的神。
那似乎也挺有趣的。
有机会就告诉他吧。
€€
会不择手段的杀掉自己的主人,所有的异能力应该都是这样的。
已经不打算杀掉『自己』的阿真则有着额外的苦恼。
他从未见过费奥多尔,同样忘记了当初那个被称为太宰的男人是何种模样、当他到了骸塞,他该如何分辨他们呢?
阿真没太细想这个问题,他的死亡不是终点,不确定性也是乐趣的一部分。他是禾泽释之助的异能力,即使有许多完全相反的意志,在某方面也是相同的。比如……
阿真的思绪被打断了,一抬头,他已经来到了骸塞。哥特式的建筑雾气缭绕,仿佛刺破了天穹。
阿真眯了眯眼睛,不再去想其他事情。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事实,接下来的故事怎么进行才会更加有趣才是他更在乎的事情。
骸塞作为一个废弃的建筑,内部自然有着不在少数的房间。涩泽龙彦的喜好能遍览全局的高层建筑,从布局来看多半会选择顶层,这里并没有监控设施可言,他们作为雾区中共谋者更没什么需要指挥的部下。
隐秘的角落,带着雪色帽子的青年静静的站在那里,盯着来到骸塞的不速之客。
阿真注意到了他,或者说,是它。
所有异能力都是那样的,会不择手段的杀掉自己的主人。所以阿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异能力。
而现在阿真终于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着的异能力了。
这在『雾区』之中,这可是顶顶罕见的事情了。
要知道,除了阿真这种搁在异能力中也是怪胎的存在,所有异能力应该都在追着自己的主人打才对。
“你为什么是紫色的?”面对出现在视野中的异能力先生,阿真有话就问。
异能力先生盯着阿真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摇了摇头。
阿真眨了一下眼睛,歪了歪脑袋。
“你不会说话吗?”
带着雪色帽子的青年似乎腼腆的笑了笑,接着点了点头。
€€€€撒谎。
阿真无不冷漠的想着。
他竟然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中撒谎,这可真有意思。
阿真自然可以让他实话实说,或者命令他接受惩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然而,在这样的地方,在密谋者的大本营。如果出现了一个特别的异能力,它会属于谁呢?
当排除了绝缘体和雾区的主人,这个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阿真可以对说谎者进行惩罚,但阿真没那么做。他想进行一段即兴表演,作为未来行动的热场。于是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接着笑了起来。
他笑的幅度很大,连脊背都弓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暂且停了下来。这样夸张的笑法充满了表演的痕迹,但或许正是因为表演者是一个异能力,它反而显得分外诡异。
“……哈,刚才就注意到了呢,你长得可真像费佳呢。”阿真开口说道,露出了某种难以辨明的充满愉悦感的神情。这样说辞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不过阿真喜欢,胡说八道所带来的效果总让他充满愉悦。
他迅速凑近了紫色的异能力先生,手掌入利刃般破开了他的凶膛。惯性的作用让异能力青年狠狠的撞在背后的墙面上,墙体也随之凹陷。是表演中的打戏,他很久没尝试过了。
宝石的破片在他周身浮现,异能力或许也是有知觉的,至少阿真可以感到那被搅乱的能量在那个被他弄破的空洞处一圈一圈的逸散。
但异能力确实是没有痛觉的,异能力先生,熟知他的人或许能称他为『罪与罚』,他低下头,看着空洞内像刀刃一般的手臂,缓慢的伸手靠近了它,没有一丝犹疑的握住了。接着,他用着同样的力道将那只手臂抽出。
腹部的空洞恢复成原样,『罪与罚』毫发无损。
阿真的视线,早就集聚在他右手的宝石上了。
他并不知道这个异能力是否属于那个一直被禾泽提及的导演先生,但无所谓,只要将他杀掉就好了。碎掉的异能力会回到主人那,它们没法告密。
阿真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嵌着宝石的手背上,他进攻的手正被『罪与罚』紧握着,而他的行动会在下一刻。当异能力先生将他的手抽离出身体的一刹那,阿真会借力改变如今因过度进攻而不便行动的姿势,将它的宝石打碎。
接着,阿真看见了。异能者先生嘴角溢出的笑容。
下一刻,仿佛有某种找不出源头的利刃,它将阿真的身体视为绞肉机的容器,只是一刹那,异能力的内部结构就被搅得紊乱不堪,那种力量将阿真体内的宝石碎片搅碎成齑粉,或许正是靠着这些宝石破片的缓冲,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阿真的体内消弭掉了。
异能力青年嘴角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失,他伸手轻轻一推,刚才还在攻击他的阿真就仿佛断线木偶一般摔在地上。
顷刻间,他的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划痕,身体内部的异能如同某种可疑内容物一般流出逸散。阿真的视线不再能聚焦,仿佛已经成为了一张随时会干瘪下去的皮囊。
青年异能力从凹陷的墙面处站了起来,他摇晃了一下身体,捡起了身旁的一张狭长而巨大的铁片。那些自骸塞废弃后就堆积胡乱在这里的铁片,它们大多巨大、生锈、畸形,是连到此的拾荒者都不愿意要的摆设货。
然而对分离出来的异能力来说,这样的废品已经足够成为工具了。
『罪与罚』举起长达一米铁片、如同破伤风砍刀一般的铁片,毫不拖泥带水的直击阿真的头部。
注意到宝石位置的人,不止阿真一个。
“松手,给我在原地站好。”更加不拖泥带水的,是阿真的声音。
异能力之间的对决,终归是会用到异能力的。
生锈的铁片“桄榔”一声掉到地上,阿真难捱的进行着类似于呼吸的动作,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体内的异能已经紊乱,随时都可能变成一摊类于液体一样的存在,连拾起铁片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怪异畸形。
在铁片落入阿真手中的第二秒,异能力先生的宝石,与他的异能分离了。
€€€€嵌着宝石的手被阿真切开,落在地上,又仿佛被磁铁吸附一般被牵引回去,阿真在中间截了胡,将宝石与右手一起抓住。
他用力的握紧手心,感受挤压带来的抗力,最终,那只右手变成了一摊黏腻的脂沫,挂连在那颗猩红的宝石上。
失去了宝石的身体被阿真一脚踢进了那堆随意堆放着的生锈贴片中,阿真踩住异能力先生的肩膀,身下的贴片将那抹紫色的光晕贯穿,切割出凌乱的痕迹。
阿真高举手中的砍刀,一刀又一刀的砍在异能力先生的身上。
这样的场面并不血腥,因为异能力本身就不具有血肉,只有流溢的异能没能化为雾气,粘稠的流淌在地上,延伸着,仿佛要与阿真手中的宝石汇聚在一起。
“呵呵……哈哈哈……我们两个,真的好像那个啊。”面对已经打破皮囊快要化成能量本身的异能力先生,阿真毫不厌倦的再次举起砍刀,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只要宝石没有碎裂,无论怎样的伤口都能快速恢复、无论怎样的痛苦都感受不到,躯壳不再是灵魂的容器、而是一个方便战斗的、方便杀掉过去与未来的自己的空壳……『龙彦之间』里的异能力,怎么就不能是一种魔法少女呢?你说对吧?小哑巴?”
被叫做“小哑巴”的无辜异能力先生已经不能回话了。逸散的异能力在阿真的手部聚集、想要重新形成躯壳、又被阿真孜孜不倦的打散。
宝石没有破碎,异能力试图长出血肉的姿态,却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疯子一次又一次的阻止,捏碎。那些不属于阿真的异能携裹着阿真,妄图逼迫他放手,然而,这样的阻拦,在已经被激励嗨了的阿真看来,仅仅是非常无所谓的小麻烦。
茶会上的诸位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模糊的、看不清面貌的异能少年,拿着一片狭长生锈、却在对比之下莫名显得锋利的铁片,仿佛被某种可疑的东西缠裹着,他明显是谁人的异能力,却踢开了虚掩的大门,出现在了这里。
茶会的主人和不速的客人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推脱的意味。
“这是太宰君的异能力?”涩泽龙彦提问道。
“显然不是。”换了一身白色高定礼服的太宰治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涩泽君明明清楚,我的异能力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话音落下,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达成了简单的共识。
€€€€这活绝对是费奥多尔整的。
聪明人似乎都喜欢办茶会,至少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是喜欢的。在这场从两人增添到三人的茶会中,能够对这位异能少年负责的、只能是如今正找地方换衣服、还没来得及回来的费奥多尔。
不,情况可能没那么绝对。
太宰思索着如今的局势,面上却不忘了应酬。
“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涩泽君为我准备的礼服呢。”太宰开口说道。
€€€€虽说最开始是想要推掉来着。
他在不久前得到安吾的保释、为了“免除罪行”“将功折罪”异能特务科交给了他两个极为难搞的任务,回收本体『书』和落入禾泽释之助手中的残页。
禾泽释之助与外来者费奥多尔保持着不算太牢靠的搭档关系。外来的费奥多尔放出消息,让异能特务科注意到了疑似携带书页的禾泽,太宰在在权衡后,也选择抓大放小暂缓了对外来者的追查。当视线被暂且放空,外来的费奥多尔抓住机会将异能特务科内秘密存放的『书』盗走,并将此等罪名扣在本世界的费奥多尔和太宰治身上。在无人知晓外来者的存在之下,他的藏匿无人得意得知。
现如今,盗取了『书』的外来者与一级罪犯涩泽龙彦勾结在了一起,没人知道他们意图做些什么。能对付两个外星人头脑存在的人,也同样得有外星人的头脑。所以,前脚刚被冤枉惨了的太宰,后脚就得为异能特务科疏忽造成的烂摊子忙前忙后。
太宰当然有资格表示不满,于是便趁此机会狠狠的奚落了安吾一顿.。
可奚落的话说再多都没用,事实无法改变,从来都是如此。
所以,太宰默认了所谓“将功折罪”的说法,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为这个世界善后。
还不得不穿上那身白色礼服。
虽说上身之后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涩泽龙彦只是微笑了一下,带着少许的真诚和极致的自信。显然,他真的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
“费奥多尔君还没回来吗?”太宰仿佛无视了站在门口的异能力,向涩泽龙彦开口询问道。
“他确实来的有点慢了。”
“……咕咳……咳……”
涩泽龙彦的回话声和阿真发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可疑的紫色异能缠裹在阿真的口腔结构内,即使不成型体,也依然妄图将阿真的宝石变为齑粉。
茶话会的主人和客人,站在茶桌边,他们相隔着一段距离,却依然看见了那比舌尖的颜色更加鲜红的宝石,他们看见少年指缝的宝石逐渐变为一只手,看见缠绕的异能力逐渐变成包裹着少年的人形轮廓……无比眼熟的人形轮廓,少年口腔中的异能被咬碎,如同血肉般吐出,又阴魂不散的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