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亲,您可还记得我是您的孩子。”许知初看着许夫人那恨不得拆他骨血的样子,自嘲一笑,“想来是不记得了。”
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许夫人将心中的憎恶收敛,面上又是一副端庄慈爱的模样:“你是我生了,我怎会不记得。”
许知初看着许夫人又将面具戴上,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母亲,有意思吗?”
意思?
许夫人眸光微顿。
从她被许鸿辰欺骗,被老伯爷算计嫁到定安伯府。
嫁到伯府这十七年,为许鸿辰浪费了十七年,为这权势争夺了十七年,为这伯府算计了十七年。
这一切,自然是有意思的。
第082章
“把圣旨交出来吧, 霁儿。”许夫人看向许知初,眸光微沉。
“母亲,然后呢?借着这圣旨将我明明是双儿身却假报成男郎, 还请旨册封成世子这事请皇上饶过您?”许知初垂眸一笑,微垂的眼睑恰好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悲凉。
许夫人朝许知初看去, 语重心长道:“霁儿, 你要明白我们是一体的,母亲也是为了你, 若你双儿身份暴露,且不说你世子身份不保,就按你父亲那混账是非不分的性子, 只怕我们在这伯府会举步艰难。”
许知初只是看着许夫人,不发一语。
“昨日皇上突然下此口谕,若是今日再不将这双儿交出去, 只怕到时候圣上会不满。”许夫人长叹一口气:“你的生辰八字在府里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只怕已有人察觉了,那圣旨是我们的保命符,只要这圣旨在手,你我尚且还有机会。”
“母亲想如何做?”许知初开口道。
许夫人将自己想出的办法说出:“我已找了一名与你身量一样的双儿,会说是你父亲在外的外室子,如今你父亲尚且还在庄子上,届时就说皮肤起了红疹子, 你带着他去司天监。”
“母亲, 您觉得司天监会信?当今皇上是信天命的, 若真被母亲蒙混过关, 导致事后情况有异,待这事情查明, 被皇上知晓伯府欺瞒在先而后还故意行骗,即便有先皇圣旨,我们也是在劫难逃。”许知初缓缓说道。
“我知道,所以需要你中途与他交换身份。”许夫人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许知初,“我已买通了人会在路上制造纷乱,到时你和那双儿借机离开司天监的人,更换服装即可。这是红石果,点涂在脸上,看上去就像是有了红疹子。”
许知初看着许夫人手里的红石果,眼里划过几抹讽刺:“母亲,倒是想的周全。那后续呢?后续要如何处理?将事情蒙混过去之后,准备借着院试赶路,将我拦截在路上,对外说我遭逢劫难毁了容,刚好将您特地找的那些人用上不是?”
闻言,许夫人瞳孔一缩,心中大惊,面上依旧维持着镇静自若的模样:“你在胡说些什么?”
许知初眸光幽深,好似在看着那久远的日子里曾温柔安抚过他面颊的女子,那曾愧疚的对他说着对不起的人。
许知初自嘲一笑:“母亲,两个月后的永州院试,您在兴远府安排伪装成山匪的人可是已经启程过去先做准备了?”
“霁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许夫人厉呵道,像是想借着身量将自己心中的心虚给掩藏。
“母亲,这是您的镯子吧。”许知初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镯,放到桌上,“有一匹人途径丰登县喝醉酒闹事,被捕快抓住,在其身上搜到了这一金镯,那伙人穿着很是普通,不像是有钱的,捕快存疑,便就交给了县令,我与子昊兄偶尔会去金陵城周边游学,便是碰到了。”
许夫人看了下眼许知初放在桌上的金镯,不觉得有什么,“这金镯样式如此一般,你怎说是我的。”
“母亲,这是孩儿幼时送给您的礼物。”许知初指了指金镯边上缺的一小角:“这还是孩儿当时跑步跑的急,没注意门槛而摔跤磕坏的。”
话语入耳,许夫人眸光微动,她是曾经打赏过一枚金镯给他们,可是……
“你是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许夫人故作伤心一叹,眸底深处却不见任何情绪起伏。
许知初看着许夫人,金镯是真,可他从未又送过母亲金镯,送的是一枚玉镯子。
原来,在他母亲心里,他早就不在其心上了。
许知初轻笑出声,笑他自己竟还敢自作多情,“母亲,我出生时候做不了选择,如今我只想选一条能光明正大活下来的路,无需再为自己的性别胆战心惊。”
“你这何意,你是我生的,我难不成还能放任你不管?”许夫人怒喝道。
“是不会放任我不管,您还需要我生下带着您血脉的孩子,继承伯府,叫那位假冒我的男子做爹,不是吗?”许知初再次轻笑出声,不知是笑自己亲缘凉薄,还是笑许夫人不忘定安伯府的名头,“等我生下了孩子,您应该就准备让我死了吧,死了才对母亲是最安全的,母亲该说不说,您如今很有主母风范。”
当他从太子口中知晓这事,从那位被母亲安排,让他生下孩子的男人口里听到的一切,就不该再存什么希冀之心。
“母亲这是圣旨。”许知初从怀里掏出圣旨。
许夫人见许知初总算将圣旨拿了出来,目光就是一亮:“你能明白就好,给我吧。”
许知初看着许夫人迫不及待伸出的手,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明显,当着许夫人的目光,直接就掏出一火折子,吹燃,点燃手中的圣旨,火光一点点爬上圣旨锦缎。
“许明霁,你疯了!”许夫人尖叫出声,伸出手就想从许知初手里将圣旨夺来,许知初当即朝后退去,将火折子又点燃圣旨另一角。
被火光吞噬的圣旨,即便熄灭了火,也再没了用武之地,更甚至被外人知道,还要担负损坏圣旨不敬之罪。
“许明霁,你这是要毁了我们啊。”许夫人失力的瘫坐到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许知初手中的圣旨被火光吞灭,只剩下一地的灰烬。
“母亲,我说了,我这是要为自己找一条求生的路。”许知初蹲下身子平视着许夫人,“我有办法,可以顺利度过这场难关,母亲可愿听一听。”
“你想让我做什么?”许夫人眸光幽幽的看着许知初。
许知初一笑,笑容有些悲凉:“母亲当真聪慧。”
“不然你为何要烧毁圣旨,不就是为了断我后路吗?”许夫人眸带嘲讽。
许知初将需要许夫人配合做的事一一道出。
待许知初将话说完,空气仿若是凝固一般,静谧的如同屋中空无一人。
“霁儿,你就这么相信镇远侯世子?”
许知初顿了顿,缓缓点头:“我信。”
闻言,许夫人一笑,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嘲讽许知初的天真:“霁儿,男人的话又怎么能信。”
“母亲,如此,定安伯往后更需仰仗您,而您也能更好的掌控伯府,这不更好。”许知初笑道。
许夫人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仪态,仿佛方才瘫到在地的妇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伯府主母:“好,如你所愿。”
“你我母子亲缘实在单薄,至此以后,你我就做个表面母子吧。”许知初眸光垂落,“往后,我只是许知初,而不再是定安伯府的许明霁。”
知初,始终如一,初心不负。
与他来说,才最合适的。
许夫人只是说了声好,起身往外走去,双手搭上门上时,忽然开了口,说道:“待你生下孩子,我只想让你在村子里过完一生。”
话语入耳,许知初眸光微顿,嘴角轻轻扬起:“可总归,若我不按你意思,你可会我放过我?”
许久之后,只听得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是那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再听不得妇人的声响。
许知初抬起头,从门口穿透进来的阳光,洋洋洒洒的洒落他一身。
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一个时辰后。
许夫人已出现在了开平帝面前,身旁还站有萧晏清。
萧晏清入宫只是按例向开平帝汇报近几日所学所得,倒是遇上了定安伯许夫人。
许夫人跪在地上,背脊挺直:“皇上,妾身孩子许明霁乃是双儿身,却因出生之时,承安寺空相大师算出其命格奇特,许在其十六岁前隐瞒其双儿身份,伪装成男子,在外行走,与人行善,修得福气反哺大虞,这事先皇也是知晓的,便是在先皇授意下,才敢如此。”
“荒唐!”开平帝一拍桌子:“你胆敢让你的孩子以双儿身伪装男郎,骗得世子身份,还说这事是先皇知道的,真是胆大包天!”
“皇上息怒,此事可以传承安寺空相大师,空相大师乃是先皇佛家恩师,万不是妾身所能引导的。”许夫人叩地道。
当从许明霁口里知道空相大师会帮助他们之时,她实在惊讶,空相大师身份的尊贵,或许旁人不知,可他们这些世家却是清楚的很,先皇对他很是尊崇,有他相助,这事想来必能瞒混过去。
萧晏清看了眼发怒的开平帝,再看了眼叩首在地的定安伯夫人,眼底兴味一闪而过,便是对着开平帝拱手道:“父皇,不若请空相大师入宫一趟,方能得知缘由。”
开平帝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许夫人,宁静而幽深,君王威严尽显无疑,冷声道:“好,若是先皇旨意,朕尚且可以饶过你们,若不是,欺君之罪,整个定安伯府都进因你的决定而断送。”
“是,皇上。”许夫人说道。
“高远,去传空相大师,顺便将许明霁也给朕捉来。”开平帝吩咐道。
恰逢空相大师出山在城中将佛,很快就被宣召进了宫。
空相大师缓缓步入殿中,眼中仿若只有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开平帝,弯腰行了个礼:“阿弥陀佛,老衲空相,见过皇上。”
“空相大师免礼。”开平帝抬了抬手:“今日宣你进宫,是想问你,不知父皇可有让你办过什么事?”
空相大夫似是在回忆,开口道:“阿弥陀佛,十五年前大虞曾有鼠疫出现,其平吉县更是死亡过千,先皇甚是担忧,恰逢定安伯夫人怀孕来寺中求平安,老衲算得其腹中之子可解大虞之困境,可出生的婴儿命格过轻,又是双儿身,恐扛不住鼠疫之害,便是说其为男儿身,借由男子阳气,骗得老天法眼。果然不出一月,鼠疫之害解决。”
开平帝不语,似是在怀疑,“那为何事后还以男子身行走。”
“因其命格对大虞有利,以男子身行走,行善积德,方是大利,也是因此,先皇才特恩赐他世子身份,但在其满十六岁时,无法再以男郎之名期满老天,便恢复其双儿身份,世子之位也将剥回,却恩许他翁主之名,以谢对大虞十六年来的反哺。此事,先皇曾与老衲言说,若其十六岁,先皇不在,让老衲与新皇言明。”
“不知皇上,为何突然问及此事。”空相大师神情疑惑。
开平帝便将缘由与空相大师言明。
空相大师:“阿弥陀佛,如此,也算是许家小儿命中福运,只是此后,许家小儿的命格与大虞再无特别。”
萧晏清抬头朝开平帝望去,这场戏也该要落幕了。
另外一场,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083章
一朝圣旨落下, 直让定安伯府措手不及。
得知皇上传下口谕的定安伯匆匆赶回了府,却直接被这道圣旨打的眼晕。
定安伯接过圣旨,一口银牙快要咬碎, 待传旨公公走了,这才转过身看着管家, 双眼似是冒着火, 仿若是恨不得将人给弄死。
“你给我将卢氏带来!”定安伯气的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若非手里拿着的是圣旨, 只怕都要被他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不用了。”定安伯叫住了要赶去喊夫人过来的管家,咬牙切齿道:“我亲自去找他!”
宋晴之,如今应该被唤作段子珍, 站在一侧,看着定安伯愤怒至极的甩袖离去,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没想到, 她刚进这伯府, 伯府就有戏可唱了。
管家随伯爷走了,二管家倒也不能不管刚被伯爷领回来的姨娘。
“红袖、添香,你们扶段姨娘去珍之院。”
“是。”
珍之院,原名景芳园,刚被定安伯给改了名。
宋晴之柔柔一笑:“有劳,二管家了。”
美人倩影缓步走去。
而从随从口里得知圣旨内容的许听白,瞬间将手里的书一分为二, 屋中响起刺耳的书籍撕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