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万万不可! 第6章

高洵之捋着胡子,点点头:“的确。”

世家的谱系总是变,上一次变,是六十五年前,也就是雍朝刚建立的时候。

雍朝的开国皇帝,把他们自己家变成了第一等,然后又封了三个有从龙之功的为第一等次位,而原先本来排在一等的,直接去第二等集合。……

也就是说,萧家其实很有底蕴,祖上也是出过不少大人物的,高洵之他虽然是个士人,可他不是世家出身,他是彻头彻尾的寒门,不然的话,当初他也不至于流落到雁门关,和镇北军扯上关系。

兵力不住的扩大,可在人才上,真真是凤毛麟角,在萧融来之前,镇北王手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幕僚,是一个姓虞的士人,那人出身不如萧融,还不得大王的信任。

高洵之忍不住高兴的握拳。

好啊,萧融来了,这个尴尬的场面,也就被打破了,以后他们也不必再受南方一派的白眼了。

高洵之当时就要找屈云灭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亲兵见状,赶紧拦住他,然后把萧融占了那六条的事,告诉他了。

高洵之:“…………”

谁教给你先报喜再报忧的?

刚高兴没多久,高洵之又愁了起来,他想了一晚上,应该怎么样让屈云灭接受萧融,结果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走的还是简峤的老路。

先报喜,再报忧。……

他没提萧融身上那六条,而是去了主帐,把此次大胜的功臣,是萧融的事情说了。

天刚亮不久,屈云灭每日清晨,都要熬炼筋骨,挥着长刀,把木桩砍烂两个,才去做别的事,高洵之也习惯了,他砍那木桩,不耽误高洵之说自己的事。

等他说完,屈云灭狠狠的往前一砍,本来就伤痕斑驳的木桩,直接应声而裂。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长刀的刀尖点地,他转过身,同样的春日之下,萧融要围炉煮茶才觉得暖和,而屈云灭只着一层单衣,胸口还微微敞开着,汗水从他脖颈往下/流,流淌过蜜色的胸膛,最后被衣服吸收殆尽。

虽说高洵之看着他长大的,可即使是他,在屈云灭面前也习惯性的想要避其锋芒。

他默默站着,离屈云灭有一丈远。

屈云灭则呼吸了一个回合,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嗤笑一声:“先生是这样认为的?”

高洵之愣住:“大王觉得有不妥之处?”

屈云灭:“占卜一番,便能知晓天下大事,那这天下,怎么没归了这个萧融,依我看,说不得他也参与在其中,这或许是个连环计,或许,是他临时反悔,做了叛徒的叛徒,若他没有反悔,彼时我镇北军就成了翁中的鳖、笼中的鸟,插翅也难飞了。如此两面三刀之人,先生也要用吗?”

高洵之:“…………”

就是因为你没有证据便冤枉好人,咱们这里才一个得用的文人都没有的好不好!

正常人谁会这么想啊!鲜卑人死了三万,伤无数,益州那边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萧融他籍籍无名,怎么可能独自策划这么大的事,更何况,鲜卑人是傻吗?前仆后继的送命,就为了让一个中原人打进镇北军内部?!

但屈云灭就这样,对于他不信任的人,再多怀疑都不嫌多。

高洵之默了又默,才说道:“大王言之有理,但这终归是大王的一番猜测,若萧融真的有此等本事,又对我军示好,贸然将他赶走,将来他为他人所用,不就得不偿失了吗。依我看,不如先留下他,多多观察,若有问题,届时再拿下不迟。”

屈云灭看他一眼,认同了这个方案:“可。”

高洵之一喜,然后便听屈云灭问:“萧融现在何处?”

高洵之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回答了:“简将军去接他了,应当会接他回雁门郡,安置在王宫附近。”

屈云灭:“好,此地事务,都交由先生处理,本王这就回去,看看这人究竟有何神异之处,若他是个骗子€€€€”

屈云灭一招手,旁边的卫兵就把马牵过来了,屈云灭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对着底下的高洵之,淡然一笑。

“那本王就带着他的头回来,给先生添个下酒菜。”

高洵之:“…………”

一眨眼的功夫,屈云灭已经策马离开了,高洵之呆滞的看着他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绝望的闭上眼。

如今唯有盼着,大王到的时候天已黑了。

灯光昏暗,看不清模样,如此一来,至少还能去掉两条……吧……

作者有话说:

这是屈云灭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在关于萧融的事情上硬气,纪念一下,以后就看不到了

第0005章 醒酒汤

雁门关,在历史长河里,一直都是险要位置。

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国门,只要雁门关不破,胡人就休想进入中原,大肆杀戮。……

当然,这都是说着夸张的,真想进中原,沿长城走,每个关隘都能进来。

而之所以后世的影视作品,全都要提一提雁门关,一是因为它地势最险,二是因为,两千多年来,这里发生了无数场战争,好多中外闻名的大战就是在这里爆发,三是因为,赫赫有名的镇北军、以及骁勇善战的镇北王,穷极一生,都想回到这里来。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得又复失,随着屈云灭的生命画上句号,镇北军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雁门关还是那个雁门关,依旧有勇武的将军愿意为了守护它而献出生命。*

萧融看着马车外面,雁门郡地势高,且多山,马拉车都费劲,更何况是出去走了。

山区不好发展,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哪怕到了现代,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地缘的问题,真想逐鹿中原的话,哪怕闭着眼,也知道不能将这里视作大本营,必须迁走,迁到平原中去。

可屈云灭人家就不,人家就喜欢这,就要在这发展自身。

不能想,一想萧融就觉得糟心。

屈云灭的称霸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不是百姓眼中正统的南雍,也不是虎视眈眈、后来还打败了屈云灭的陈留王,更不是扮猪吃老虎、最终夺取胜利的东阳王。

而是这个刚愎自用、不听劝诫、敏感多疑、重武轻文、暴虐嗜杀、只会作死的大傻蛋,屈云灭自己。……

马车的车厢更为精致一些,但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就是多了一个盖,而萧融前面,还是没有门,也没有帘子。

简峤悄悄观察他,看见他又不高兴了,简峤反而放心了一些。

果然,昨晚的萧先生并不是幻觉,他真的就是这样阴晴不定。

按理说,有本事的人,都是有资格任性的,但简峤一想起自家还有个更加有本事、且更加任性的大王,他就忍不住的担忧起来。

也不知道高先生有没有劝说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大业,大王绝对不能再把萧融气跑了……

按照简峤的计划,高洵之在那边对付屈云灭,而简峤自己,在这边对付萧融,双管齐下,才能事半功倍。

但他根本不知道,高洵之出师不利,他们亲爱的大王,在听说那个神棍被请到雁门郡之后,已经决定亲自来打假了。……

到了主城,简峤亲自来请萧融下车。

说实话,简峤的态度真的太好了。好到萧融即使记仇,都不好意思再跟他计较。

难怪人家能幸存下来,还混了个寿终正寝,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啊。

不过,也是这个好人,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害得他丢了好大的脸。算了,再晾晾他。……

萧融面无表情的下车,不给笑脸,就是他对简峤的惩罚,然而简峤根本不在乎,人都骗到手了,谁还在乎一个笑脸呢。

萧融身体不好,大家需要迁就他,就走的慢一些,一边走,简峤一边给他介绍主城。

比萧融想象中的好,该有的都有,百姓看起来也是安居乐业的,就是带兵器的人特别多,而且男女都有。

看见萧融的人,不出例外,都要呆滞一下,但跟其他城池不一样,这里的人,恢复过来的更快,仿佛已经有了免疫力。

萧融看见了,却没放在心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观察主城上了,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就是他那些计划第一个要施行的地点。

萧融一边看,简峤一边说,而在经过了一间茶坊的时候,几个小孩在旁边做游戏,唱童谣,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萧融听到了童谣的内容,立刻扭过头。

“蚩尤旗,出于北;岁星好,却在东。”

“兵祸起,将军死;天降火,万物生。”

有点押韵却不多的童谣,被孩子们大声的唱出来,而且一遍又一遍,小孩就这样,遇到了什么新鲜的东西,便反复的唱,但其中的内容,就耐人寻味了。

简峤没什么文化,仅仅认字,在听完了这首歌谣以后,都勃然变色,他上次回雁门郡的时候,都还没听到过这首童谣。

他立刻抓住其中一个小孩,生气的问他:“谁教你这首童谣的?!”

萧融看着他们,目光在简峤和小孩的脸上转过。

简峤似乎认识这些小孩,也是,前面就是王宫了,在这玩耍的孩子,估计都跟镇北军有点关系。

萧融也不插手,就看简峤逼问,小孩被吓到了,却也不敢大哭,就抽噎着说了几个乳名,估计也是别的小孩。

盘问半天都问不出个所以然,萧融往旁边看去,其他孩子在简峤发怒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个干净,只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些紧张的站在一边,像是想求情,但又不敢上前。

这小女孩五官很好看,可肤质太差,两颊上已经有了粉色的高原红,头发一半披散在身后,一半编成了小辫,小辫旁,还有五彩的流苏,从帽子上垂下来。

没有中原人会这样打扮自己,所以,这是个异族小孩。

大概是萧融盯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小孩察觉到,抬起头,看清了萧融的长相,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马转身,跑的比兔子都快。

另一边,简峤见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站起身,然后跟萧融告罪:“让先生见笑,这几个孩童都是兵士家的子女,平时顽劣惯了。”

萧融看着小女孩跑开的方向,心不在焉的说:“孩童可不知道什么叫蚩尤旗。”

简峤一愣,理亏的抿唇。

他年纪也不大,他和屈云灭是同龄人,今年都才二十四岁。

娶了妻,却未生子,又常年在外打仗,想长几个心眼也没机会。

蚩尤旗是彗星,今年年初的时候,到了它回来的日子,它慢悠悠的从天空划过,完成了这一轮的使命,却没料到,在这一片大陆上,所有彗星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扫把星。

而每个扫把星,都被取了新名,当这些扫把星出现的时候,人们就根据前人留下的记录,开始挨个对照,这个象征要有兵灾,那个象征国内有人要谋反,哦呦,这个厉害,这个象征皇帝要死翘翘了。……

蚩尤旗象征的,便是兵祸兴,将军死。

占星是迷信,可这里的人不知道,预言是无稽之谈,可这里的人还是不知道,圣德六年出现的蚩尤旗,而屈云灭四年以后才死,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可这里的人依然不知道,只要上位者将这些串联在一起,底下的人,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童谣是怎么传到屈云灭大本营的,这个萧融暂时不是那么关心,他就想知道,刚刚那个小女孩是谁。

而被他问的简峤,一脸茫然:“女孩儿,哪里有女孩儿?”

萧融:“……”算了。*

来的匆忙,这边还没准备好给萧融的房子,简峤便把萧融带回了自己家。

安顿好之后,阿树出去询问一些事情了,每到一地,他都要把生活事务打听清楚,这样才不会让萧融感到不方便。

而他出去以后,萧融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发呆。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活的布特乌族人。……

布特乌,一个十分特殊的民族,这民族什么时候诞生的,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别的民族,像匈奴、乌孙、柔然、乃至鲜卑,它们也消失了,但它们消失的方式是融入进了中原的血液当中,它们消失的只是名字,血脉却依然存续着,而布特乌不一样,它消失的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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